茯苓倒不曾想云烟径直便问陛下,平日里都是陛下多次同她过问娘娘,娘娘主动问陛下倒是少见。
她思衬着,答复道:“今晨起得迟,应当未来得及用。娘娘这是……”
“陛下何时回来?”云烟看着外头天色,也不知那军营究竟多远。
“奴婢这就差人去问问,”茯苓机灵,立马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事同陛下讲?”
“倒也没有。”
云烟神色淡淡,看不出她有什么想法,只是道:“这面味道不错,陛下若回来,让小厨房煮一碗送去。”
茯苓瞧着云烟都未动几口的面,哪里是面好吃,“回娘娘,这面容易坨,若送去未免影响口感……”
云烟站起身,转过身子往里间去。
末了,扔下一句:“那便请陛下来用就是,就看陛下愿不愿意来了。”
茯苓一喜,“陛下自然是乐意的!”
云烟顿了顿,谁知道他乐不乐意,她心里也没底。
或许是军中忙碌,燕珝当晚并未回来,留宿在兖州军营。
云烟在屋里坐了会儿,听茯苓这样回道,摆摆手表示知道了。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她在屋里坐得很有些不安稳,到底是无事,也不愿一人出去闲逛,索性还是去寻了付菡。
付菡见她来,瞧着模样并未有异,放了些心。只是眼尾还带着些红,料想她昨夜应当是哭过,主动道:“怎的不笑?可还是想着那李茵?”
“没有,”云烟倒确实没有在想她,但也不能说同她毫无干系,只能干巴巴地不承认,“她同我有什么干系。”
付菡看她这模样便明白了些,“昨日见你匆匆离席还很是担心,但你走后,陛下瞧都未曾正眼瞧她。”
“陛下瞧不瞧她……同我又有什么干系嘛。”
云烟声音越说越低,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若真的不在意,昨夜也不会那样喝酒了。
她本就应该不在意的,是她自己僭越了。且不说帝王三宫六院有多正常,便是郑王爷都有不少美妾呢,她早该看淡。
况且,她又不喜欢燕珝,没有感情何必多想,吃什么醋呢。
云烟懊恼着,一方面觉得自己多想,另一方面又确实耿耿于怀,可能就是她自私小气,不知在何时早就给燕珝划为了自己所有。她讨厌旁的女子用倾慕的眼神看着燕珝,也讨厌燕珝看向旁人的眼神。
特别是,欣赏的眼神。
她明白自己一无所长,而李茵正好能歌善舞,一舞惊艳众人,包括见多识广的燕珝都不得不用欣赏尊敬的眼神瞧向她。
确实是有些不平衡了。
付菡宽慰道:“你可知昨日后来究竟如何?”
茯苓同她说了些,但她当时未曾用心听,这会儿瞧着付菡还挺看笑话的模样,应和道:“如何?”
“那秦校尉不是说她醉心舞艺么,她自个儿也附和着,”付菡倒了杯茶,闷声笑了笑,“你走了,陛下魂儿都丢了一样,满席的人看着陛下盯着你背影,到最后才来了句‘有这样的技艺本事,那便入教坊司,封正六品司乐。既然醉心舞艺,那便成全你。’”
云烟都一顿,“真这么说的?”
付菡点着头,乐道:“你不知晓,我当时瞧得清清楚楚,那李茵脸都僵了,但陛下金口玉言哪有她反驳的份儿,也只能叩首谢恩。”
“司乐官职还不低呢,”付菡道:“也算是抬举她了。”
她说完,稍有一顿,“到底是明昭皇后姐姐,总不能真让她当个普通舞姬,没得轻贱了明昭皇后,传出去也不好听。”
云烟表示理解,李茵再是亡国女,也不能真被人轻贱了。
可她这会儿纠结的倒和李茵关系不大,她还是在想燕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昨夜执着与她爱不爱他,可今日在她清醒后,有一面未见,且不知是不是真的忙呢。
她来寻付菡,也是顺势打探道:“段将军也出去了?”
付菡明白她所思,道:“南巡本就不是出来玩乐的,忙也是真的忙。贵妃娘娘好生歇着,若觉无聊,出去逛逛也好。”
云烟摇了摇头,“昨日喝了酒,浑身没力气,便不出去了。”
“喝酒?”付菡一笑,“……为情所困哦。”
云烟羞极,半晌才道:“你说,这样究竟是什么心情……又觉得喜欢,又想推开,好像……总怕自己受到伤害。”
她顿了顿,“但我好像也没被怎么伤害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她揉了揉心口,似是不解。
付菡一声轻叹,拉过她的手。
“谁不害怕自己受到伤害?便是述成与我多年情谊,未成婚之前,我也常常害怕,怕他何时屈服,也怕我自个儿哪一日真的撑不住了,松口嫁给他人。”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保护自己怎么会有错呢?”付菡轻声劝慰,“这都是正常的,你不必多想。你自己觉得如何开心,如何自在,便那样做就好了。真心爱你的人不会计较你保护自己,他……只会因你这样的自保而开心。”
付菡大致能想到究竟是怎样的情境,大约又是云烟自个儿陷入了自个儿脑中的困境,分明只需接受便是,她却总觉得自己不配,要么是自卑,要么是不信任旁人对她的爱。
她想了想,继续道:“不过……比起接受他人的爱,付出似乎才更艰难一些,要克服本能,将自己的一切交付给他人,一举一动瞧着他人的态度,若被推开,肯定会伤心的。”
云烟定定地看着付菡,“我也觉得,一直伸出手却得不到回应的人,肯定会伤心的。”
她这段时日能坦然待在宫中,都是因为她认定了燕珝对她有所求。既然想要她待在身边,就应该付出些什么才是,更何况,他还想要她的爱。
燕珝对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自顾自蒙蔽着双眼,害怕自己的心软,害怕自己一时行差踏错,便让自己成了独木桥上岌岌可危的独行者,没了依凭。
但她当真有许多个瞬间,能真切感受到自己被爱着。
已然接进夏日,云烟瞧着窗外天色,心下一叹。
她可能真的有些心动了,她的心动也……太容易了。
这才多久,她很是懊恼,难不成真是荣华富贵迷人眼,她沉醉在这富贵窝了么。
同付菡说完话,云烟在行宫中绕了会儿,慢悠悠走回去。
独自睡下的时候,才觉得今天真是有些无聊。
什么都没做,时间就过去了。
一如进宫前的每一个日子,好像就是晒了晒太阳,做了做针线。没什么意思,却也没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开心久了,才会觉得这样的孤独有些让人空|虚。
燕珝第二日倒是回来了,二人却默契地未曾提及那日之事,好像此事就此翻篇,甚至其中有着什么屏障一般,他不过来,她也不戳破。
日子平淡地度过着,在兖州行宫待了几日,该见的大臣都见了,该去的地方燕珝也都陪着云烟去过,二人未曾有过太多交流,大多时候都是独自做着自己的事。燕珝读书批奏折,云烟背诗玩香做针线,如同回到了云烟刚进宫那阵子,互不打扰的模样。
从兖州离开,一行人上了船,南行至徐州。
此前燕珝曾对着绘制出来的水路图,指着对云烟道:“东至海,北至岱,南及淮,徐州气候极好,土气舒缓,算是福地。”
云烟记得自己当时托着腮,道:“那有什么好吃的吗?”
燕珝笑她味觉恢复了些,便天天惦记着吃,每日期待着用膳便罢了,离徐州还有千里竟然就念着徐州的食物。
云烟也只是笑,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
当时觉得不过是极平常的对话,这会儿在二人之间沉默的空气里,似乎都是奢侈的。
云烟瞧了燕珝一眼,他闭眼小憩,没有想要同她说话的样子。自顾自拿了纸笔,开始书写着。
其间茯苓数次进屋,瞧见二人模样,都不敢打扰。
云烟写完,吹干了墨迹,将小凳挪至燕珝身旁,乖乖坐下,等着燕珝醒来。
燕珝睡眠极浅,云烟时常怀疑此人都未曾好好安睡过,听见她有什么响动,便半睁开眼,道:“云贵妃有何事?”
云烟将纸笔摆在二人面前的小几上,开门见山。
“妾觉得如今这样不成。”
燕珝勾了勾唇,“怎么不成?”
云烟扯着大道理,眼眸瞥着自己方才写的字迹,“南巡乃是国之重事,若是让旁人发现陛下与妾不和就不好了。”
“朕与贵妃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怎么不和?”燕珝睁眼说瞎话,抱臂瞧着她,坐姿一动不动,好整以暇的姿态让人看着便生气,“就算不和,谁还敢说什么?谁敢说你,谁敢妄议朕?”
云烟这话被燕珝堵了回去,觉得他说的确实也有道理,点点头,“你说的对,有道理。”
她将凳子移回去,纸笔也被她带着半个屋子跑,她坐在另一张桌旁,继续埋首书写。
燕珝知晓她这算是终于憋不住了,想要求和的心思,忍不住上扬着唇角瞧着她的动作,却又在她看过来之前率先移开视线,故作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没过一会儿,云烟又将凳子搬了过来,坐在方才的位置。
她照着纸笔念道:“陛下让妾背的书,妾都背会了,还有要写的大字,都在桌上,陛下检查去。”
“不必检查,”燕珝回道:“朕信任贵妃。”
云烟点点头,像是感谢他的信任般,继续道:“那陛下给妾什么嘉奖呢?”
“你自个儿的学习,朕为什么要给你嘉奖。”
燕珝不顺着她的话说,让云烟不由得一噎,“要说贵妃这样求学,竟然连老师的束脩都不曾给,上课真是白上了。”
云烟抿唇,好看的眉头继续蹙起,“好像……是这样。”
老师教学生,学生自然要给老师什么的,怎么能问老师要嘉奖。
她感觉自己又被反驳了,拿起笔在纸上划了一道,继续道:“那妾再去想想,想想办法。”
“贵妃究竟想说什么?”
燕珝看着好笑,一把拉住她又要转身的手,“有什么事不能直说?”
云烟很有些不自在,她道:“还是容妾再想想,妾也不知道想要什么,就是……跟陛下说会儿话。”
可能是闲的,云烟想。
她想要转身,却被燕珝拉住,道:“不是说不喜欢朕吗,还跟朕说话做甚。”
“妾何时……”云烟挑眉,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日,支吾道:“……不是说了是喜欢的吗。”
她声音低了几分,自己说着都觉得心虚。
半晌,又觉得自己没有心虚的理由,分明就是说了喜欢啊,不信他不记得。
燕珝看向她,“朕问你爱不爱朕,你不回答。伺候你的时候,你倒是说喜欢。”
云烟震惊于他就这样坦然地将“伺候”二字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在云烟错愕的目光下,燕珝继续道:“朕觉得,贵妃只怕是喜欢朕伺候你舒服,而不是喜欢朕这个人。”
“既然不喜欢,那就不扰了贵妃清闲,”燕珝道:“贵妃不是说有两个夫君么,没了一个还有一个,你去寻另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