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大小军头们齐聚一堂,此时都认真聆听了起来,之所以军头们这么热衷,其实很好理解,因为这些实权将领,大部分都是靖难勋贵,他们觉得自己比洪武开国勋贵强,但很多传承下来的洪武开国勋贵,爵位比他们高,这就让他们心头很不服气,而且还有很多人能力不行,没有战功,但都在五军都督府挂着职位。
将阶制度,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很不错的变革内容,可以有效地重构明军将领的鄙视链,并且以一种类似于“明码标价”的方式,标识出来。
谁的功劳大,谁排序靠前,多公平!
当然了,公平从来都是相对的,这对于在座的洪武开国勋贵,诸如江阴侯吴高、安陆侯吴杰、凤翔侯张杰、栾城侯李庄等人来说,其实就很难受了按照爵位,他们是侯爵,仅次于个位数公爵的存在。
但是论战功来排将阶,他们有个毛的战功?
不管这些人念头如何,姜星火的话语还在继续。
“上将、中将、少将,每个级别分为五星,共十五等,即一星上将到五星上将,中将和少将以此类推主要参考标准是战功,而较多的等级,既考虑到晋升需求,也考虑到了差异化标识的要求。”
永乐靖难勋贵自然是嘴都笑歪了,洪武开国勋贵们却各个面色难堪。
他们没有战功,要是侯爵给评个一星少将,那就真是羞辱人了。
当然了,姜星火一向善于聚拢朋友,打击敌人。
五军都督府里,没有他的敌人。
姜星火看着面色不善的洪武开国勋贵们,继续说道:“由于将阶制度也要与实际相结合,所以原则上评定将阶的标准是:公爵最低需授一星上将、侯爵最低需授一星中将、伯爵最低需授一星少将。”
此言一出,洪武开国勋贵们脸色又稍微好转了一点点。
至少还有个兜底的,虽然一定会因为战功有差距,可只要不差的太远,那么他们就能勉强接受了。
不过很快,姜星火接着说了几句:“但是将阶之间的评判标准不能单纯地以爵位来衡量,必须要综合考虑双方的具体功绩,毕竟在军中,战功才是衡量地位高低的根本依据.”
“咳咳.”一名坐在角落的年轻勋贵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众人循着他的声音望去,却见那人正是信安伯张辅。
他爹张玉作为跟朱能、丘福齐名的燕军三巨头,地位自然毋庸置疑,可惜已经战死,所以资历尚浅的张辅虽然很得这些叔伯们的关照,但终究是资历太浅,如今在五军都督府也就是个吊车尾的陪衬,今日甚至从开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姜星火终于注意到了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人。
哦不对,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两个年轻人,一个信安伯张辅,一个新宁伯谭忠(燕军大将谭渊之子),都是沾了战死父辈的光才有资格在这般年纪进五军都督府。
谭忠用手怼了怼张辅,但对方还是站了起来。
“这位是?”
“在下信安伯张辅。”
姜星火看着这位身材魁梧,面容坚毅的青年将军,稍稍有些诧异。
竟然是三征安南的张辅!
这是未来下一代明军挑大梁的存在,倒是值得自己重视几分。
张辅自然不知道姜星火心中所想,拱了拱手,提问道:“在下有自知之明,若是按国师的将阶制度,那么在下年纪轻,军功跟诸位将军比定然不足,也只能靠着伯爵,评定到一星少将.但敢问国师,怎么才能从做到从一星少将,晋升到五星上将呢?”
“五星上将,需对国朝有旁人不可比拟之功,譬如开国时的徐、常,又譬如当今的朱、邱,亦或是张玉将军那般,便是国公,也不见得一定能评上。”
嗯,姜星火有一句话没说,其实若论“不可比拟之功”,前后送了110万大军给朱棣的李景隆大将军,才是真正的靖难第一功臣,评个五星上将绝对不过分。
张辅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新宁伯谭忠一直在拽他的袖子,方才拱了拱手,坐了回去。
然而,张辅虽然面色平静的很,心中却已升起了一丝野心。
他绝不愿意活在父辈的阴影下,靠着父辈的功劳过日子,终有一天,他要证明自己,他要成为大明的五星上将!
将军们陆续又问了一些问题,姜星火一一予以解答。
“不知道国师还有什么新产业打算建立?”
“自然是有的,而且不少过几日,《邸报》上会有相关刊登,还请诸位留意。”
如此种种,在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诱惑下,五军都督府的将军们,对姜星火态度终于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国师尽管放心,让安南同意自由贸易一事,我等必当尽力而为。”
“对,我愿意支持国师的将阶制度!”
……
见状,姜星火嘴角扬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不过,他的内心却是毫无波动。
这帮军头,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没关系,今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随即,姜星火又接连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废话,总算是把大家的热情给降下去了。
五军都督府的将军们,是用刀子“欢迎”姜星火的,却是用全体出动的方式恭送,甚至连之前态度最恶劣的靖安侯,都变了一张脸似地。
朱能虽然表现没有那么明显,但也起身送到了门口。
对于朱能来说,今日姜星火的表现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对于上次谈话时未曾讲完的“战争是庙堂的延续”做了深入浅出的阐释,令他颇受启发.毕竟他这个地位,已经不单单是纯粹的勋贵武臣了,更是大明帝国的最高层之一。
了解了新型战争的逻辑,了解了究竟为何而战,朱能对关于京营军改、征安南等事情,也有了自己更加深入的思考。
看着被前呼后拥送出去的姜星火,默默跟在屁股后面的柳升,虽然在理智上能理解,但在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装了逼还能走,还是这么走出去的,在五军都督府成立几十年,姜星火是第一个。
不过柳升今日也是很开心的,虽然“神机营”的事情还没有敲定,但最终成功概率无疑是大大增加了,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个专业炮兵军官有了用武之地,以后会有更大晋升空间。
五军都督府外。
“师父,接下来去哪?”朱高煦骑上他的汗血宝马,跟在姜星火的小灰马后面。
姜星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的神色冷峻了下来。
庙堂斗争从来都不是玩过家家,这是极为严肃的事情!
“去皇宫,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跟变法作对。”
第371章 陛见
当姜星火在奉天殿内看到许久未见的永乐帝朱棣时,对方正躺在摇椅上乘凉。
殿内除了用来承重的大柱子以外,还有几根柱子是镂空的金柱,专门用来夏天放冰吸热的,因此,整个大殿里,温度倒是比外面低了很多,让姜星火感到一阵清凉。
前世猫咪的“空调房”便是类似的原理,看来这还是个放大版的。
朱棣穿着宽松的燕居常服,双目微闭,似乎陷入了瞌睡状态。
他身边的朱高炽,正在很严肃地给他念着奏折,有宫女在后面扇扇子,汗水却止不住地从胖胖的脸颊上流淌下来。
“父皇,户部右侍郎王礼卒了。”
“喔。”
朱棣眼睛都不睁一下,似乎并不将大儿子手中的奏折放在心上,王礼也不是突然暴毙,自然早就选好了接替他的官员。
“夏尚书去了江南,左侍郎孙瑜(前北平布政司左参议,朱高炽嫡系)在为国理财这方面经验还不足,升通政司左参议李文郁为户部右侍郎吧。”
朱高炽又拿出了下一份奏折,把刚才的奏折摞到了脚边,由于他是坐在锦墩上,一份又一份的奏折,都已经堆到他小腿的位置了。
“还有吗?捡重要的说。”
朱高炽听到了姜星火和朱高煦的脚步声,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他连忙放下手中的奏折,翻出了另一份。
“辽东总兵官、保定侯孟善有奏:太仆寺少卿祝孟献往朝鲜通过边境贸易,交易了上千匹战马,如今奏折和朝鲜使团一起到了南京,但是战马不用走海路,还在辽东滞留,不知该如何处置?”
朱棣哪能听不出来孟善的意思,沉吟了片刻,说道:“辽东三万卫刚被蒙古人袭击,这批战马就补充给辽东吧,朝鲜那边使团是谁领头?所为何事?”
朱高炽看着奏折念道:“使臣是朝鲜判恭安府事李贵龄,主要是两件事,一是朝鲜国王的金印,以前洪武朝的时候是金印龟纽,后来伪帝建文给更换了,请求大明赐回原来的;二是朝鲜国王李芳远说他的父兄都生病了,令李贵龄带了五十匹上好棉布来南京买些龙脑、沉香、苏合、香油等物以及药材。”
听完后,朱棣轻哼了声,没好气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朱高炽这才停了下来,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恭敬地弯腰施礼:“儿臣告退。”
兄弟两人不留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待到朱高炽走出大殿,那些扇风的宫女也随之退去,朱棣的腿有旧伤,冰块制冷倒还好,可却不太能受风,因此偌大的大殿内顿时变得安静起来,只剩下朱棣和姜星火、朱高煦。
片刻过后,朱棣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旁边锦墩侧摆放的一摞厚厚的奏折上。
“耍的小心思以为朕看不出吗……”
朱棣喃喃自语,去年短暂的勤政时间结束后,显然对于看这种东西毫无兴趣,他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国师黑了,也瘦了。”
“不负陛下所托。”姜星火随意地点了点头道。
几个月不见,朱棣的改变还是挺大的,从整个人的心理状态上,已经完全适应了由藩王到皇帝的转变,在姜星火看来,这位帝王的气质,比之前更加的深邃、内敛,也更加的威严,就像一座即将喷发却还在沉默的活火山,只要稍有动作,便会引爆整个大地,震慑九州岛。
不过对他而言没啥用,姜星火才不在乎这些,他连死都不怕,怎么可能怕封建帝王的“王霸之气”?
“见过陛下。”
“参见父皇!”
朱高煦这憨憨倒是知趣,走到近前,跪伏在地,毕恭毕敬道。
说罢后,他叩首于地。
显然,刚才朱高炽给朱棣念奏折的事情,让离开朱棣几个月的他,感到了某种危机感。
“好,起身吧。”
朱棣露出一丝笑意:“朕本想让礼部派人去接你凯旋,哪想到你的性子急躁,直接跟着国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了。”
朱高煦本想替姜星火问问京中情况的话语,顿时被噎了回去,他意识到,自己没打请示就扔下税卒卫跑回来,只是为了顾着姜星火周全,却在程序上出了问题.国朝将领,无令不得离开军队驻地,他接到了往北直隶开平去备秋(防备蒙古人秋天南下劫掠)的圣旨,算是有令,但是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移交税卒卫军权的行文还没到,真要较真起来,还是有些说法的。
“父皇谬赞了,平叛白莲教倒也算不得什么硬仗,俺只是心中挂念母后,才迫切归来,倒是如今天热,听说前阵子父皇有点热伤风,您还是多注意休息。”朱高煦灵机一动,换了个说法道。
“朕没事,都坐吧,别站着了。”朱棣摆手道。
朱高煦松了口气,点头答应后,又拎过来一个锦墩自己坐了,姜星火则在朱高炽方才坐的锦墩上坐下。
姜星火刚要跟朱棣说说江南的情况和他刚才在五军都督的事情,朱棣却直接把朝鲜方面的奏折扔给了姜星火,说道:“国师看看,能不能看出来什么门道。”
朱棣既然这么做,一定是有些意图在里面的,姜星火倒也不急于一时了,他翻了翻奏折,却不成想,一看奏折,里面真是疑点满满。
“朝鲜没了济州岛,战马数量还这么多?一次就能交易上千匹不对,价格不对,还有进贡水牛是做什么,给江南用的?”
今年年初的时候,为了攻略日本做准备,在大明的威吓之下,朝鲜国王李芳远不得已把济州岛割让给了大明,按理说,没了这个重要养马地,朝鲜应该不至于出手这么阔绰才是。
战马在这个时代可是不折不扣的战略物资,几十匹都是大买卖,更何况是上千匹。
“俺记得这李芳远认识父皇?”
朱棣没有直接解释,而是点了点头说道:“朕与李芳远上次见面,还是洪武二十七年的时候,那时候朕是燕王,李芳远是朝鲜五王子,他是来代表李成桂给大明赔罪的,带了二十匹好马进贡,走到辽东就都被女真人给劫了,到了北平见了朕,哭的跟个泪人似地,还是朕借了他四十匹良马,方才让他平安无恙.这个人情,他李芳远得还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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