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林中,她所听得的对话,如今看来,确有其事,在陆子良那处时,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他是死是活,她都不想知道,也不想去管。
可当下听得嬿婉这般说,她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了,对其口中所言的种种,由生出复杂之色,不知该怎么办为好。
嬿婉想起大哥的伤重那日的狼狈,眸中就泛起了水光。
阿瑜瞧着,似有动容,她偏头转向虚空,说道:“镜花水月,梦一场,梦中,你大哥的心,可是半点都捂不暖的,而我也累了,实在是教不动了。”
听之,嬿婉面上尽是迷惘之色,顿了一瞬,明白了些许,为成言言尽好话,说道:“我大哥待你是真心的,不用你去捂暖,你只需教他如何喜欢人便是,他自幼便聪慧,无需你费力去教,不会很累的。”
“三姑娘,情爱一事,你如今还小,尚未懂得,待你懂了,也许会真正明白我的意思。”阿瑜笑着说道,眸中尽是释然。
前世的嬿婉与如今的三姑娘,终是不同的,与前世的嬿婉相处,一度让她极其舒心,可如今的三姑娘,说到底,她只不过是成言从外头带回来的女子,二人萍水相逢,不甚相熟。
她信,她口中所言的,这一世,成言许是真心待她,可他的真心,于如今的她而言,怎么都不愿拿起了。
嬿婉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去管大哥后院中的人或事,可如今她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大哥为了一个女子,伤情伤怀。眼下瞧着自己劝不动这人,她甚是颓丧,不想再多言了。
同那低垂着头的人言了一声:“我下回再来看你。”言罢,便推开门,准备不管此处的糟乱事了。
可刚一推开门,便见大哥直杵在院中,那身上穿着的衣袍,似是没有往日那般合身,风稍稍吹过,那衣袍随之飘了飘,显得曾经身子甚是健壮的人,如今消瘦了许多,衣袍下变得空荡荡的。
瞧着大哥这幅模样,嬿婉不免有些心疼他,她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泪水,往大哥跟前去,既然劝不动阿瑜,那不管大哥听不听,她话还是要说的。
“大哥近来可安好。”这半个多月来,尽管心头挂念着大哥的伤处,可她怕自己总往世安院跑,会惹得他人怀疑,便也没能有机会同大哥叙话,再者,这段时日,母亲那处,拘着她拘的紧,她顾着了那头,也就顾不上这头。
成言的脸色肃正着,面上也无太多神情,对着她关切的眸光,也只是点了点头。
见着大哥一副冷淡的模样,嬿婉并不觉得有何不当,大哥本就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大哥面前,她不似方才在阿瑜处那般,敢把自己心里的话尽数说出。
平日里大哥嫌她聒噪,睨她一眼,她便什么都不敢多言了,可如今,此事如若她不相劝,又有何人会去劝道呢。
“大哥,阿瑜既不愿回来,你何不罢手?若真为了她好,你就放过她吧,也放过自己好不好。”嬿婉抿了抿唇,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为大哥所喜,可她还是要继续往下说。
“母亲在京都中,挑了好些适龄的女子,不管你心仪其中哪一个,母亲皆会为你,求娶进门,就等你松口了。”嬿婉瞧着大哥脸色愈发的阴沉,眼眸内愈发的晦暗,瑟缩了一下,微低了下头。
而后垂着眸子,强忍着害怕,看着脚尖,低声继而说道:“就当你和阿瑜没有缘分,放过她吧,大哥。”
说着说着,眼中又泛起了泪光,语气中带有了一丝哭腔。
成言本就头疼,再把这番话听入耳中,更是烦闷,心中还不由得生起郁气,这话是谁让她言的,自己的亲妹,是在求他,放过里头的那人。
“我放过她,谁来放过我,你不必再多言了,大哥心里头有数,至于往后,你还是少来这院中寻她。”成言知道那日阿瑜要外逃,怪不得嬿婉,可毕竟是因着嬿婉寻她出府玩乐,才差点让他再也寻不着人。
人如今是寻回来了,他本不欲追究的,可当下听着嬿婉与他劝道的这番话,里头的那人已是不安分了,两人凑在一块,不得不让他多想。
若放在前世,嬿婉同阿瑜凑在一块,她是多次与阿瑜言之,不要再喜欢她大哥了,她大哥是块硬邦邦的石头,没有真心的,早日离开大哥身侧,往她身边去伺候才是正道,可耐不住前世的阿瑜,如飞蛾扑火一般,是个痴人,不论嬿婉如何相劝,都没放在心上。
可如今一切不复旧梦,瞧见了什么,想的会是什么,皆不尽然。
嬿婉听出了大哥言辞中的意思,可她一直都是府上被人宠着的娇姑娘,从没听过真正的重话,如今成言的这番话,让她听来,觉得甚是伤人,顿时眼眶变得通红,原本五分的恳求变成了三分的委屈,她一边抽噎着,一边跑出了世安院。
大哥不仅听不进她的劝说,还觉得她烦人,不让她同里头的那人,扯上关系,就连寻常的往来,也不准了,大哥太过分了,怪不得他不招人喜欢,他那人,活该如此,嬿婉难过之余,心中还不时地冒出这一番气话。
嬿婉的贴身丫鬟涟漪,起初瞧着姑娘似是要同世子叙话,便在远处候着,而后看着姑娘好像是与世子闹了情绪,离开了世安院,便紧跟着追了上去。
身侧的晴笛见此,握了握手上的瓷瓶,那粒药丸,还没给瑜姑娘呢。
可主子来院中又是为何,难道是不放心此事,抑或是还有其他要事要吩咐于她。
她这般想着,快步行至主子的身侧。
“给我。”成言皱眉看着晴笛握在手心的瓷瓶,淡淡得说道。
晴笛怔了怔,顺着主子的视线看了一眼瓷瓶,明白了过来,瞬即双手奉上。成言就此接过,而后往里屋走去。
可刚一推开门,便见人儿似是绊着了房内的鼓凳,整个人朝前倒了下去,正好直直的摔在了成言的面前,他根本不知道有此一遭,来不及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瞧着人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成言额侧那里,不免跳了一下,这整日里,魂不守舍,让她安安分分待着,就这般难吗?
他刚俯下身,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把砸在地上的人儿扶起,可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伸出的手,微微一顿,而后缓缓收回,仿若无事一般,越过阿瑜,往另一个没倒的鼓凳那去。
掀开衣裳的袍子,缓缓地坐了下去,定定地看着还摔在地上,起不来身的阿瑜。
这狠狠地绊了一下,不过是在起身时,大腿那处似是抽了一下,身上的痕迹以及双腿的疲软,无不在告诉她,昨夜二人是多么的纵欲,如此想着,阿瑜心中,不免生出羞耻,心神不定,才遭此一摔。
她不曾抬头,就察觉到了,前头好似有片碎影,那人在她眼前,顿了一会儿,便往后头走了。
这番举动,阿瑜就算不抬头看,便也知是谁,膝间那处,在方才摔下来的那一刻,狠狠地磕在了地上,如今想爬起来,却又似使不上劲来,她忍着疼痛,咬着牙从地上慢慢地撑起身来。
待她整个人撑着身子,跪坐在了地上,她无意往右侧一瞧,便看见了成言那双冷漠的眸子,无波无澜地盯着她,他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处,冷清的很,晨起时,眸中的那片柔情,似是从来不曾存在。
第79章 阴阳怪气
阿瑜跪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后,把倒在一侧的鼓凳,轻扶起,而后用手费力的撑着那鼓凳面处,强忍着膝间的痛,缓缓起来了,瞬即,遂着那鼓凳,坐了下来。
猝不及防摔得这一下,就算当下,她不去瞧那处的伤,也知道定是摔得不轻,过不了多久,怕是会布满一片青紫。她似是没瞧见成言坐在对侧一般,自顾自地用手揉了揉膝间。
成言的目光,自进门以后,都不曾偏离阿瑜的身上,那楠木黑漆月牙桌虽挡住了她揉膝的动作,可这人儿低垂着头,颔首不理会他,双手似有轻微的晃动,如此,倒也不难猜出,眼前的人儿在做什么。
这般想着,成言的心神不由得被她牵动着,握着那瓷瓶的手,不禁紧紧攥成了拳,方才瞧她从地上撑起身来,甚是艰难,也不知道是伤到了何处。
他的双眸瞧着这人儿的时,披上了一抹暗色,方才嬿婉所言的那些,又有多少是她的意思?
在她这处,他可是处处碰壁,就连他把心迹剖了开来,可眼前这人,似铁石心肠一般,半点都没往心上去,那一刻,他在她面上瞧不出半点动容之色。
可如今,这人儿稍稍伤到了哪处,他就似被她牵着走一般,整的心神不宁的,眼前的人儿可是有骨气的很,真没出息的,恐怕仅是他一人。
他敛着眉,淡漠得把手上的瓷瓶,放在了桌上,故意弄出的微微声响,惹得阿瑜瞧了一眼。
而后便见着桌上放了一个小巧的瓷瓶,她面上似有不解,可也不曾开口相问。还没来得及多想时,听得他淡淡得开口说道:“你讨要的,要不要用它,皆在你。”
闻言,阿瑜已然明了,她也仅向晴笛讨问了那汤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药丸为府上的大夫所制,与曾经你所用的避子汤药,别无二致,甚是还加上了一昧甘草,虽不苦味,可假若你不想用,便可不用。”
“若不避子,为府上添上一个玉团子,也是极好的。”
“你无需忧虑其他,待真有了孩子……”
话还没说完,阿瑜冷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从桌上拿起那个瓷瓶,从瓷瓶中倒出那粒药丸,随之咽下。
这药丸留存在口中的味道,没过多久便已散去,由此,她倒没有怀疑成言话中的真假,也委实没有想到,落入了他的圈套。
成言听着耳边的冷笑,看着这连番的动作,纵然知道,那药丸中根本不见真章,可不免还是有些抵触,她就这般不愿为他孕育子嗣?
他微眯着眸子,看着前方,那紧蹙的眉头,一直拧着不曾松开,虽心中早有准备,可自己还是会被眼前这人,气的怒气填胸,无法疏散。
“劳烦世子把它送来,既然此物用与不用,皆在我,如今我已然用下,世子若无其他事,还是不要在我这处待太久,免得耽于杂物,荒废其要事。”
阿瑜抿了抿唇,出言的这些,显然是下此逐客令。
“待祖母归府后,我便早日把你的名分定下来,到时,这避子药也该停了。”
阿瑜的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就差没直接动手,驱赶他出去,如今他已是扯不下面来强留。从鼓凳上起身,定定的看了阿瑜好半晌,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膝间。
可她的身子被衣裳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他这般看,也是瞧不出什么来的。
成言此话一出口,阿瑜不似往常一样,立马驳之,反而微微一愣,面上存着若有所思。她低垂着头,沉吟不语,在成言快要踏出门的那一瞬,皱着眉头,似是应了一声。
成言当是听到了,离去的步子顿了顿,浑身一僵,都不敢回头,让阿瑜复而言之。
阿瑜没见着成言那一刻的失态,她敛着眸子,暗念道,若是没有记错,成国公府的老夫人归府之时,岷州那处的灾民上京告御状,状言太子底下官员贪了赈灾之款,使其岷州赈灾,未治其困,以至于拖了数月之久。
为此,太子令成言,快马加鞭赶往岷州,必要查清究竟是哪些贪官污吏,在此事中,动了手脚。
她前世能知道此事,还因成言赶赴岷州的那一夜,是在她屋内宿下的,庆期接到太子密令的后,急急忙忙来寻成言,他们二人耳语之时,她躺在床榻上,间间断断得听着,也算是知道了一二。
如此说来,此事不出现偏差,那过不了多久,成言得离府往岷州去。
待他一走,她心心念念之脱身的法子,便可施行,时已相待,不能再拖下去了。
……
这府上,最不想她待下去的人,当是周嬷嬷,周嬷嬷往前几回,在她这处遭的气,可不少,周嬷嬷可是恨不得赶她出府,若她再推波助澜一番,必有见效。
周嬷嬷作为国公夫人身侧的贴身嬷嬷,莫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瞧着恰是正午之时,阿瑜特意换了一身衣裳,着了一件银纹绣百蝶度花裙,那缎面色泽,看着甚是打眼,穿在阿瑜的身上,显得她娇媚极了,状似那枝头娇艳的花骨朵。
她就这般,手上还执了一把团扇,带着晴笛往下人所居的后罩房的方向去,她可清楚的很,国公夫人杨氏每一过日中,便要小憩一个时辰,到这时,杨氏体贴周嬷嬷年事已高,让她在这段时辰,回罩房也休憩一番。
如今,她穿的这般花枝招展,来周嬷嬷所经之地,等着周嬷嬷上钩。
晴笛跟在瑜姑娘的身侧,不知她是要往哪去,她们这般在府上走着,瞧着似是胡走乱逛,可待看到前方出现的两人时,她好像看到了瑜姑娘面上溢出了一丝笑意。
阿瑜踩着轻快的步子,沿着这路,往那两人的方向走,瞧见周嬷嬷的那一瞬,甚是装模作样地言道:“多日不见,嬷嬷身子骨如何了?”
周嬷嬷瞧着跟前的人,手不由得一抖,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她不知道阿瑜打得是什么主意,可面上还是遮掩不住对阿瑜的厌恶,沉着脸,低声回道:“不劳姑娘费心。”
待她正准备带着凌音走开时,不曾想凌音怔怔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看着阿瑜身上所着的衣裳,百蝶度花裙,若言招摇,谁能有她招摇,凌音恨恨地想着。
这投注而来的视线甚是灼人,阿瑜自然也察觉到了,她心思一转,改而一笑,手上摆弄着团扇,甚是惊奇地说道:“这不是上回穿红着绿的小丫鬟吗?”
“瞧我,记性委实是不太好,忘了你原就是夫人院中的丫鬟,当是由周嬷嬷管着的。”
“不过周嬷嬷,你三番两次把规矩放在嘴上,我还当你有多重规矩呢?”
本往这处来前,她还想了好几种法子,用以激怒周嬷嬷,不曾想凌音跟在她的身侧,那这下可好办多了。
凌音可是周嬷嬷的侄女,她想找事的话,不过三言两语,便能激起凌音的怒气,这周嬷嬷可是护短的很,往往是什么都不顾,偏帮着手下的人,更别逞,凌音是她宠着的亲侄女。
如阿瑜所料的那般,周嬷嬷瞧着凌音与阿瑜似是见过,而且瞧着,凌音的面色不太对,还充满敌意盯着阿瑜,再者,阿瑜那嗤笑的样子,似是阿瑜与凌音二人之间,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龌蹉事。
周嬷嬷拧着眉头,不解阿瑜话中的意思,沉声说道:“姑娘,此话何意?我侄女凌音,哪里得罪了姑娘,需姑娘这番出言奚落。”
话毕,她往阿瑜的身侧看了过去,不见上一回,那个邪门的丫鬟,这换了一个面生的丫鬟,还敢在她面前逞起威风来,简直就是笑话,未免太把自己看在眼里了。
阿瑜瞧着周嬷嬷眸中的不屑,唔了一声,反而笑道:“含有私心杂念,所行之事,哪里有半点儿规矩可言。”
“周嬷嬷,你不是把规矩,看得比命还重要吗?为何没教好自己的侄女,如今想来,在府上,你也只会行些倚老卖老之事,又怎么能教出一个讲规矩的侄女来呢。”
“看来,不过是上行下效,助长其歪风邪气罢了。”阿瑜瞬即摇了摇头,睨着眼眸,朝着周嬷嬷二人讽刺道。
闻言,凌音的指尖紧紧的捏着衣角,忍不住冲阿瑜说道:“你个外头来的狐媚子,世子是被你迷了心神,才又把你接入府中,世子能遣你回庄子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我含有私心,又有何不可,若不是你来了府上,我本可以伴在世子身侧的。”凌音眸中尽是怒意,不甘地说道。
阿瑜听之,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可后面的那番话,她还是听懂了的,莫非前世,凌音也早已有了这番想法,同她交好,不过是想引起成言的注意,从而让成言把她一同纳入院中。
前世的她,还真是蠢笨,明明有很多痕迹,显露出了凌音的私心,可她却不曾在意,也不曾去深想,全心全意地扑在了成言身上。
她不想理会凌音的怨言,反而把矛头再次对上了周嬷嬷,说道:“周嬷嬷,我知你不喜我,那一回,你在世子面前谏言,我真以为会着了你的道,可没想到,世子宁可把你赶出府去,也要护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