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华海红着眼咬牙切齿道:“但若非她出手,就凭辛家、辛良友怎可能杀得…”
“好了。”冯老太太换了口气:“黎大夫所言在理。只要您能让老身大孙子醒来,冯家与珊思姑娘的仇就到此为止。”她不想丧夫后,再失子死孙了。
“娘…”
“闭嘴,活人难道不比死人重要?”冯老太太拐棍抵了抵地:“我是做不了冯家的主了?”
黎上拱手:“我定还您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孙。”
“那老身就等着。”心头大事有了着落,冯老太太打量起三步外的体面男子,扯唇笑问:“黎大夫又是因何揽了这事?”
“我欠她命。”
冯家留下了冯健,离开了百草堂。风笑见之,松了口气。知变通就好,最怕冥顽不灵。
除夕义诊结束,黎上带了一篮子鹅蛋,送地舆图去孝里巷子。辛珊思今天准备的菜比较多,有八道。见他来,还挺高兴。
“听说昨晚上百草堂直到子夜才熄灯?”
“嗯,排在后的病人家多离洛河城不近。我尽量帮着诊一诊,能治就治,治不了也让家属有个打算。”黎上见院子里冻了许多饺子,笑问:“都是什么馅儿的?”
“白菜豆腐,油渣白菜,猪肉大葱,羊肉大葱,还有鱼肉的。”最近她都忙这些了:“那个是粘豆包。”
“粘豆包里放糖了吗?”
“搁了一点点冰糖。你要吃吗?中午可以蒸几个。”
“好。”
把鹅蛋给她放到堂屋桌上,黎上挽袖子,走向井台:“盆里的鱼都要杀?”
“杀一条就够了。”辛珊思去拔了葱,剥着走到他对面:“东湾口那庄子,你准备怎么办?”
“风笑着人去范西辛家通知了。几个旁支得晓是遭报复,就没了主意。最后他们商量了下,给了五两银子,求着报信的人备几副薄棺,将人埋去小阴山坟场。庄子…种药材吧。”黎上抬首看她,问:“你有什么建议吗?”
辛珊思想了下:“种什么,我没建议。就是果园里的果子,长得不好的,可以便宜卖给临近的几个村子,别给鸟雀啄了。小孩子嘴馋,也让他们尝尝甜。”
“这个主意不错,那庄上的果园有几十亩。每年差果上千斤,给鸟雀糟蹋了,是太浪费。半卖半送给附近村民,邻里也能亲厚两分。种药材,不比侍弄庄稼轻松。以后庄子上的活,还要指望几个村子上的劳力。”
好精明的一人!辛珊思剥好葱,就在井台那洗了洗,笑着往厨房。
把鱼鳃剔去,黎上将鳍下的鳞刮了。洗干净鱼,送到厨房。
灶膛已经架上火,辛珊思热锅下油,放几颗冰糖,炒出糖色,把切好的五花肉倒进锅里。一顿噼里啪啦油炸声,锅铲快炒几下,让肉煸着。
黎上看过几样菜,确定没什么要切要洗的,就坐到了灶膛后:“南原冯家的那条命,我帮你还了。”
用锅铲挖酱的手一顿,辛珊思看向他:“你怎么还的?”
“冯家长孙睡了五年了,我在给他治。”
挑酱下锅,炒了炒。辛珊思微鼓着嘴:“治得好吗?”这份情,她又怎么还?
“治不好,我就不会说刚那话了。”黎上拨了拨灶膛里的柴,火够旺,便没往里添柴,走出站到锅边,看着她已经能撑起棉袄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
“几天哪就能长大一圈了?”辛珊思瞥了他一眼:“还大夫,明明是我袄子腰这里有点收着。”
“看到你穿新衣了。”
“这是我好姐妹给我买的。”
“你才出来闯荡多久,就有好姐妹了?”见锅里肉煸得够了,黎上去舀了半瓢水给她。
“就一个,舀水做什么?”辛珊思嫌他碍事,夺过瓢:“赶紧去烧火。”把水倒回缸里,揭了里锅,舀了热水倒进小锅里。“凉水一冲,肉都柴了,得添热的。”锅盖盖上,看他还杵着,沉定了两息,转过身很诚恳地说,“谢谢!”
“谢什么?”
辛珊思眨了下眼:“其实我已经见过檀易了。”
黎上眉头一紧,对着她清透的眸子:“在哪,他来找你?”
“就在越口桥。他找我报仇,合情合理。”辛珊思手撑着灶台:“我也认。”歪头再一次细查黎上的面。
黎上正不高兴:“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辛珊思有点感动,他竟然帮她还命债。她何德何能,决定再坦诚点:“你是不是中毒了?”
黎上心一紧,手摸上自己的腕。平稳强劲,一点没事。不放心,拿了瓢舀了水,照照自己。脸上没灰,气色也正常。
第33章
看着举动, 辛珊思泛起糊涂了,他中毒了…还是没中毒?
她从哪瞧出他中毒了?黎上盯着瓢里的影子,回想最近两回相见, 眼睫颤动了下, 转首望向正一脸疑惑看着他的人,所以是以为他中毒了,才提出交换?他看着她生产照顾月子, 她生产后养好身子为他逼毒?
脑中浮现初遇时的境况,他那时确实身中剧毒。
辛珊思觉自己犯了个蠢, 凶巴巴地问:“看我干什么?”感性要不得啊!顶不住他的目光,转身掀锅盖,翻了翻锅。
黎上有心试探:“我们…这算不算已经知根知底了?”
这是不打算隐瞒了?辛珊思又把锅盖盖回,扭身回视:“不是早就知根知底了?”他清楚她是辛珊思,她知道他…知道的比他以为的多多了。
把水瓢里的水倒进缸中, 水瓢搁缸盖上。黎上回到灶膛后,添了根柴又走出:“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中毒的?”
“在怀山谷啊。”辛珊思早想好说辞了:“我没见着你, 就先听到你的咳声。然后掉谷底下,你这里…”嘴抿起,手指向嘴缝,“都是血。”
这般心细?黎上眉头蹙紧,两手抱臂,佯作苦大:“那时正毒发。”
“我就知道是这样。不是正虚弱, 你也不可能守不住我给你的功力。”辛珊思赏了他个白眼:“害我没兑现诺言, 心虚死了。”又关心道, “你中的什么毒?现在怎么样了, 还压得住吗?”
黎上忍住不笑,他守不住她给的功力?所以她是这么以为的?
借就是借, 他没想过融合她的功力。不是怕精元相冲,致经脉尽断,而是不想。白前有个妄想,就是他白家人能百毒不侵,故一直在用活人试毒观察。
他先后被白前种下七种奇毒,为了能活着,十一岁就已将白前藏书阁里的所有药典古籍倒背如流。白前清楚他体内七种毒的毒性,笃定他活不了多久,因此对他也少有防范。
他能活到遇上珊思,并不仅仅是运道。七种毒之所以没能要了他的命,不止是因它们之间相克,还因他十七岁时研制出一种药。那药不但能融合精元,还能融合他体内的七种毒性,使它们之间相克达成的平衡更加稳固。
他还给那药取了个名字,叫融元。有融元,他完全可以融合珊思的功力。只融合之后呢?他该怎么练功?没有相对应的功法,将融合后的功力重新锤炼,夯扎实,所有强势都是徒有其表。
徒有其表,便不堪重用。且他坚信,天下没有白吃白喝。你今天吃喝进多少,许不用明天吐出来,但迟早有一天要结账。
所以,做人行事不能太贪。太贪了,会付不起代价。
辛珊思见他沉默,心一紧,看来情况不太妙,身子倾近些微,小心翼翼地问:“不好说吗?”没等到答复,又问,“能压到我坐完月子吗?”
看她紧张,黎上弯唇:“没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你别惦着,我心里有数,一切等你生下孩子养好身子再说。”
他们认识的时日还是太短了,接触的也少。她不了解他,不能全然相信他,也是应该。慢慢来吧,目前她怎么能安心,他怎么配合。
辛珊思察着他的神情,看不出强颜欢笑的痕迹,松了口气:“你心里有底就好。”
她放松下,黎上提了自己的疑惑:“头回在百草堂见,你得知我是谁后,好像很怕…你听说过我什么事儿?”
他怎能如此敏锐?辛珊思叹了声气,丢下锅铲:“这不能怪我,要怪也是怪你。想我才从狼窝里逃出来,没几天又在一个茶寮遇上几个欲打劫我的男子…好像叫什么潭中河还谭淮河七赖…”
“潭中河七赖子。”黎上知道他在她那的名声是怎么坏了的了。
“七赖子怕极你,说你给人下毒,然后再逼人重金向你买解药。我能不畏惧吗?毒啊,一不小心就肠穿肚烂了。”
黎上回去灶膛后:“我没无缘无故给谁下毒。被我下毒的,都是些先对我图谋不轨的人。”
“我现在知道了。”辛珊思拿了个小盆,舀了米:“时候差不多了,咱们把饭焖上。”
黎上看她舀了米端着盆往外疾走,不禁发笑。
出了厨房,辛珊思大透口气,暗怪自己干嘛提他中毒的事?一句“知根知底”,她被他盘问得差点圆不回来。在此,她感谢潭中河七赖子,感谢方盛励家大愚,感谢肥大山。
把大锅里的热水舀出一些,洗好的米倒入锅中。用指节探了下水,让黎上架火。她拿了箅子到井台那刷了刷,捡了些粘豆包。锅开煮出米香了,揭开盖拿勺盛出米油,把粘豆包放进锅里蒸。
在米油里搁了小块冰糖,用筷子搅了搅,放那晾着。才要去看小锅里的红烧肉,肚子徒然一紧,整个人顿住了。
一直留意着的黎上,丢下柴走出:“怎么了?”
辛珊思眨了下眼睛,抬手指了指肚子,小声道:“孩子踢了我一脚。”一月前就已有胎动,只都很轻微,但刚刚那一下子很有力。
“疼吗?”黎上上前,见她摇头,目光下移看向肚子。手稍稍抬起,一点一点地靠近,快要摸到时,被只冰凉的手挡开了。
“已经安静了。”
没摸到,黎上抬眼:“你在欺负人。”
“我没有。”辛珊思故意用右手揭锅盖,白雾腾冲弥散在两人间,她看着黎上哈哈笑。
黎上闻着浓郁的肉香,也跟着笑开了。锅里汤汁已经被收得差不多,他拿了汤碗过来。
辛珊思将红烧肉盛起,从筷笼里抽双筷子,挑了一块肥少瘦多的,送向黎上嘴边:“尝尝。”
下望了眼色泽红亮的肉,黎上吹了吹,张嘴咬入口,咸香弥漫的同时,心头也触动了下,看着她期待的眸子,才嚼两下就开始点头:“好吃。”
辛珊思咧嘴,露了得意,夹了一块吹了吹放入自个口中,见黎上目光落到筷子上,没好气地道:“灶膛的火快熄了。”他都说他舌根疼了两天,她还矫情个啥?何况…手抚上肚子,孩子都五个月了。
“你锅里又没东西。”
细嚼着红烧肉,黎上回去灶膛后坐着。
咸淡适中,刚刚好。辛珊思搁下筷子,将肉放到里锅的箅子上。这样不仅不会凉了,肉还能被蒸得更入味更软烂。刷了锅,下油,把鱼煮上。端了不烫不凉的米油喝了两口,见烧火的人笑眼看她,不禁乐了。
“你要吗?”
黎上不说要不要,就盯着她。
这怎么跟她偷吃似的?辛珊思继续喝,留了半碗予他。看人还真不客气,乐得她两眼都笑成条缝,爹好吃,娘好吃,娃再馋嘴…
越口桥,尺剑拖着风笑往孝里巷子那边:“今天除夕,我们是去叫主上回家吃饭。”
对对,挑午饭市去叫。风笑都不好揭穿,主要他也想看看阎小娘子家都做了什么好菜:“一会,你在前我在后。”
“那一会我上桌吃饭你上桌吗?”尺剑睥睨地看了眼风叔,他都没用力拽人,人就跟着走了。
“我为什么不上桌?”风笑提高手里的一大块牛肉:“你带礼了吗?”
“你的礼就是我的礼,我们一家。”
孝里巷子里,饭香满溢,各家的烟囱都冒着烟。有几小娃凑一块,拿着树枝玩着扮家家。尺剑听他们张嘴盟主闭嘴魔头,一脸的复杂。
他们知不知道这巷子里,住了个一身烟火气的高手?
二人站定在院门口,你推我我推你,迟迟才一齐伸手去敲门。
听到敲门声,辛珊思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