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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 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 第91节

主君问:“大齐男子终身之事,不是大事?”

他当日将裴饮雪卖给薛氏时,只当是无足挂齿的小事罢了。两人不过同出一族,论起亲戚来实在太远,他根本没想费心操办“婚姻大事”,到了自己的儿子,才想起如今京中众人趋之若鹜的薛侯主。

此人虽然贪慕荣华、见识短浅,但胆子却大。王郎、崔七尚且不敢有这样的自信笃定能比得过裴饮雪,谢不疑皇子出身,见了裴郎也避让几分,他倒敢登门造访。

裴饮雪淡淡道:“妻主与世人不同,她并非朝三暮四、寻花问柳之人。待我情深意重,我若是提及此事,反倒让她不高兴了。再者……”他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说,“姨父,桓弟弟资质太劣,光是外表容貌,连如意园门墙外的花树也不及。我怎么好开口。”

裴氏主君微愣,旋即发怒道:“裴饮雪,你不过我们裴氏远房旁支的亲戚,好不容易沾了士族的姓氏,才有机会被抬进门做侧君。你不知道感恩就算了,还说出这样愚弄长辈的话。我都该替你去了的娘爹教训你!”

裴饮雪盯着他,目光寒浸如冰,冷冽不生波澜:“我是薛氏之夫,侯主侧君,上有当朝大司空为岳母,轮不到姨父教导。”

他从来吃软不吃硬,越是强硬霸道,裴饮雪反而不会留一丝余地。

主君又是一愣,见到昔日在族中任意打骂、连双亲都没有的庶出子居然踩到自己头上,一时胸中急怒,气得脑海嗡嗡作响,那股争强好胜、冲动争夺的劣性翻涌不止,冲上前来攥住裴饮雪的衣襟,抬手握拳要打。

拳头比巴掌重多了,还不会伤到脸上。裴饮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对诰命动手,姨父是要下狱不成?”

裴氏主君却闷着一口气,作势仍把拳头抬起来,刚抬起便被攥住,被一股大力摁倒在地。

“我说你性格太善,留人颜面,你还不信。”

裴饮雪抬首,居然是薛玉霄回来,她只攥住挡了一下,然后松开手,身后的侍从立刻上前按住,不劳少主费力,她便伸手过来,裴饮雪将一块手帕递给她。

薛玉霄用手帕擦了擦掌心,道:“我回来取披风。”

裴饮雪看穿她的借口,道:“将军柔弱,春花都已盛开,你却还要披风挡去夜风,不如将我的解下来给你。”

薛玉霄按住他手,说:“不必……我是柔弱了一些,就是我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没有人敢乱动,却让人找上门来欺负我的夫郎,你也不说出来,让我会会这位主君。”

裴饮雪轻声道:“太添乱了。”

“这能算添乱吗?”薛玉霄一笑,转头看向地上的中年男子,裴氏随行而来的侍从部曲都被严密看住,别说上前救主君脱困了,就是多动一步,都被盯得死死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她的亲卫拔剑出来。

薛侯亲临,众人不敢乱动,唯有俯身行礼而已。裴氏主君叫了两声,道:“我是河东裴氏的家主主君,侯主看在——”

“谁的面子?”薛玉霄道,“就算你家家主当面,也要恭敬对我叫一声薛将军。有话跟我说,叫你妻主递帖子、备贺礼,才能见我一面,你让我看的这面子,值几斤啊?”

一旁的裴月桓已经吓得呆住。他不过少年小郎而已,凡事只听父亲的教导,见到薛玉霄这样传说中一样的人物,身边尽是杀敌见血的亲卫,腿都有点软了。

薛玉霄道:“捆起来押送回河东。有人问,就说是惹了我,只让他妻主给他松绑,凡有人干预阻拦者,报我的名字。但凡裴氏告罪的请帖、拜帖,一概不收,让他们滚远点,别碍着我的眼。”

裴饮雪轻声道:“桓弟弟就不必了,他还小。”

薛玉霄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韦青燕当即领命。

此事一出,他主君位置肯定保不住,恐怕成了众人的笑话。男人大惊失色,顿时又变了一番面孔,连连哀告,却毫无用处。直到被带下去,声息全无。

裴饮雪倒不觉得有什么报复的痛快,他本来就没把对方放在心上,只握住她的手,抬起来轻轻亲了亲指节,说:“不值得动气,辛苦你折返回来,快去见母亲吧。”

薛玉霄轻语道:“我这样,你的路才顺……那我去太平园了。”

“嗯。”裴饮雪缓缓松开,看着她道,“去吧,我等你。”

春丛认取双栖蝶

第80章

薛玉霄入太平园拜见母亲,园中却不止薛司空一人,议事厅中既有工部众人,又有许多属官、幕僚,坐席尽满。

书案上的文书堆叠垒高,与往日不同。薛玉霄略微生疑,向母亲行礼。

薛泽姝早就在等她过来,见女儿露面,便起身将她拉到身边的位置,虽是众人敬怕的凯旋侯,在司空眼中,仍是掌心爱女。

“母亲,你这里……”薛玉霄环视四周,与诸官员还礼,低声道,“怎么忽然堪比丞相的议事厅了?”

薛泽姝忽而沉默片刻,道:“因王秀病了。”

“丞相的病难道还没有好?”薛玉霄眉头紧锁,问,“那不过是小病,何以至……”

薛泽姝声音微冷,道:“小病只是引子,我看是有人诚心不想让她活。等弄死了她,好一心一意地来对付我,把天底下帮过她,助过她,领她走过路读过书的长辈全都逼死,才算是孤家寡人,一身干净。”

她言辞到此,有些动怒,一旁的工部属臣乃是薛氏族人,上前道:“少主有所不知,丞相本就被弃城而逃的王赜气出一场病来,好在前几日军报胜绩频传,李先锋官攻下高平郡后呈递军报,叛徒首级已斩。丞相闻之,悲喜交加,忽然又接到圣旨传召大军,她入宫商议,被气得卧病在床。”

薛玉霄愣了一下:“……是……为了京中皇仓粮草疏漏之事?”

此事薛玉霄知道,然军府却不全然知晓,连凤阁内也是掩藏再三的。属臣闻言惊诧:“少主怎么得知?”

薛玉霄只问:“然后呢?”

“丞相在放鹿园修养,圣上频频探望,嘴上说是敬爱肱骨重臣,但……”

“她不去还好些。”薛泽姝哼了一声,“谢不悔已非昔日,连我也不愿意见她。”

群臣之心虽有背离,但到底谢氏皇族的颜面还在此,众人即便不满,可却还为皇帝遮掩、美化此事,以达到自身侍奉国朝的忠诚和正当。

薛泽姝吐出一口气,摸了摸薛玉霄的手,道:“霄儿,你去放鹿园代为母探望一下她。她有事要与你商议。”

“与我?”薛玉霄有些疑惑不安,但看了看母亲的神情,并未深问,当即前往。

放鹿园十分寂静,仆妇侍奴往来无声,春花漫漫,有两头小鹿盘在春草之上交颈轻蹭。薛玉霄一过来,管事立即会意,甚至没有通报、不曾让她等候,就立即引入园中。

室内蔓延着汤药的气味。

帘内,王珩从旁侍疾。他穿得比往日更加清淡单薄,看药方时眉峰微锁,时而与周围的医师交谈几句,听到薛玉霄过来,王珩抓着药方的手指骤然一紧,浑身僵持着没有动。

无需吩咐,闲杂人等一概退去。

薛玉霄拨开垂帘进来,脚步渐近。王珩忽然醒转一般,伸手扶母亲坐起来,视线控制着没有望过去一眼,王秀却猛然攥住他的手,以一种对病人来说过于安定、厚重的力量包裹住了他。

王珩气息一滞,听到母亲对薛玉霄说:“你回来了……”

只四个字而已。

薛玉霄上前数步,坐在卧榻之侧,安慰道:“此疾何以至此,丞相须要开阔放怀,保全身体……”

王秀对忽然道:“我想让珩儿认你为义姐,你们从此结为姐弟,你母亲已经同意了,但我想跟你当面说。”

薛玉霄话语梗住,她怔了怔,抬首望向对方。丞相病中只有一素髻,斑驳微乱,白发丛生,这份病症像是一只长满刺的藤蔓探入躯干,尖刺扎入血肉当中,不停地汲取着、饮用着她的鲜血与精神……但依附盘结在她身上的只是病症么,还是这个半壁江山都守之艰难的东齐?

“拜认姐弟乃是大事……”薛玉霄慢慢道,“如此托付之举,乃是穷途末路所为。丞相太过灰心了。”

王秀面露笑意,看着她摇了摇头,说:“人对自身的大限,常有所预料。侯主凯旋,我不为你庆功,先谈此事,着实失礼,但我平生只有两件事,只有两件事未完,我……咳、咳咳咳……”

她惊天动地地剧烈咳嗽起来,喉口被血气淹没。王珩慌乱地上前覆背顺气,眼眶微红。

丞相松开握着王珩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薛玉霄,这只经历沧桑的手掌握住她,声音反而愈发中气十足,愈发肃然:“第一件事,就是托付你照顾珩儿,他固执不肯改意,往后之事恐怕艰难。请薛侯看顾他,以后就是他的长姐、他的异姓长辈,好好教导、保护他,只要珩儿平安,不受人欺辱,放鹿园乃至琅琊旧居之物,凭卿取用,绝无怨言。”

每字每句,如同在风雪与火焰交加的境地里灼烧过一遍,淬着为人母者的垂爱与心血。

两人四目相对,薛玉霄平静的心境骤然翻乱,如有波涛浪涌。她静默了一息,只考虑了这么短短的一个呼吸,便应道:“好。”

与其说是考虑,不如说是坚持。王丞相半生执政,竭尽所能,堪为国士。如此国士相托,她的理智仅仅能坚持过一个呼吸而已,便被人之情感压倒,答应下来。

王秀吐出一口气,道:“我会在放鹿园举行宴会、昭告京华。”

依照大齐律,义亲与血亲相同,只要完成仪式、写明帖子,又有双亲同意,即可成立。薛玉霄能名正言顺地照顾他,而王珩也要敬重她如亲生长姐。

薛玉霄轻声一叹,道:“即便丞相家财千万,我取之何用?婵娟绝非趋利之辈,为丞相托付之情、珩公子知音之情,当不负所托,请丞相切勿担忧,安心养病为要。”

她言辞恳切。

王秀却只是摇首道:“薛玉霄,你不恨我吗?”

薛玉霄话语一定,意识到她说得是退婚之事,道:“……那并不算是错怪我。”

丞相默然而笑,随后声音渐响,以笑声掩盖着疾咳,那双往日清澄肃穆的眼眸盈满湿意,抓着薛玉霄的手道:“凯旋侯……凯旋侯!我等你加爵封王的那一日,我等你名扬天下的那一日,我等你扫尽胡尘还旧都,燕京、燕京……燕京的梁上燕,子拙多年未见——”

王秀字子拙。但众人叫了她太多年的丞相,这两个字仿佛已经代替了她真正的名讳,成为齐朝官场上一颗矗立不倒的山石。

“丞相……”

“珩儿此后平生,我已放心。家事已全,国事何日能全?北望燕京十余载……这陪都、终究只是陪都,我不知还能等多久,薛侯,我不知还能等多久,但悲不见九州同……但悲不见九州同啊!”

丞相平生,未有如此失态的时刻。

薛玉霄反握住她,仿佛要从自己血肉充盈的年轻身躯中分出力量。

过了不知多久,王秀重新支撑起精神,疲倦道:“罢了,这些话说了太多年,不必说了。家国天下这四个字,恐怕都要劳烦于你了。”

薛玉霄浑身微滞,像是被这句话突然洞穿明悉了自己的想法。她缓缓地松开手,道:“丞相,这样做,你不恨我吗?”

她答:“我为天下之臣。”

薛玉霄松了一口气。

王秀闭目道:“你们姐弟出去说话吧,让我安静地修养一段时日,见了你之后……我也好闭门、谢客了……”

她太过疲倦,似有睡意。薛玉霄也不想打扰,五味陈杂地步出内室。

王珩无声无息地跟在她身后。

放鹿园草木如故,花枝繁茂。两人立在外廊的栏杆边,四周静悄悄的,王氏仆从只远远地看着,并不敢打扰两人说话。

黄昏的霞光浮动在薛玉霄身上,将她的罗襦长裙映照出一片粲然之色。王珩望着她裙上粼粼的霞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试图去捉那片云霞,只是手指收拢,光影从指间脱手而空。

在母亲榻前,他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了,此刻捉空,只有怅然而已,居然没有泪流。

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口,那霞光拂在王珩苍白的手背上,他才蓦然出声道:“你望见过燕京吗?”

薛玉霄低声道:“我不曾打到那里。”

王珩道:“听说那是一个风沙很大的地方……不如江南风光如画,春日十分短暂。”

薛玉霄看着他道:“也许是陪都的春日太漫长了,偏安一隅的岁月,太久了。”

王珩眼尾红肿,却还露出一个微笑。

薛玉霄却觉得这样的笑太苦了,便改换话题,道:“你听没听说过,燕京有一种桐木,跟别的桐木不同,很适合做琴身……若有那一日,我斫木为你做一架新琴。”

王珩轻声道:“我早已经不弹琴了。”

两两相顾,唯余寂然而已。春风微动,草木间的蝴蝶翩飞过来,绕着薛玉霄不走了。她身上熏香馥郁,比春花还要更为吸引人,那只白蝴蝶无处落脚,却又缭绕不断。

薛玉霄抬起手,蝴蝶落在她指上。

王珩见此情景,屏息一瞬,忽然脱口道:“别伤了……”

声音未落,薛玉霄却只是展开手指,让白蝴蝶从容飞走,转头道:“什么?”

王珩一时怔忪。他想起儿时相伴,年幼的薛玉霄扯断蝴蝶的翅膀……十五载后,那种脆弱的生灵却毫不畏惧地停靠在她的掌心,仿佛她只是丛中最美丽、最温柔的那朵花卉,翩然与她相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