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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 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 第6节

说完之后,崔明珠神清气爽地落座,一颗心掖回肚子里,神情又拽得像个活祖宗似得。

在她看来,不管她说得好不好,三姨母没有发怒的意思,那就是蒙混过关了。

她一屁股坐下了,李芙蓉却大感不满,将矛盾转向薛玉霄:“薛三娘子向裴氏讨要一个姻亲已定的儿郎,横刀夺爱,罔顾礼法,这就是当下的‘有情’?等你这个当下过去后,你对裴公子的情意消散,就把他弃若敝屣。糟蹋人的行径,就不要找借口拿这话来玷污圣人了!”

崔明珠立即恼火地要开口大骂,被薛玉霄一手拍了拍肩膀,如同拉住狗绳一样压下去了。

她抬起眼睫,淡淡地道:“这是辩难的议题吗?”

李芙蓉一噎。

“原来李娘子不是觉得我合适作答,只是徇私为难。”薛玉霄自斟自酌,用手帕擦过嘴角,转而看向她,“我对裴公子十分珍爱,既没剥了他的皮,也没打断他的腿,你怎么知道我会糟蹋他、会弃如敝屣?难道芙蓉娘未卜先知。”

这话实在太符合薛玉霄的人设了,连崔征月都目光凝重起来。

“你都能说出这种话!”

“我就是说了。”薛玉霄道,“那又如何,轮得到你来指教?若有指教,还是在辩题上吧。”

李芙蓉咬着牙,直说了三个“好”字,也没请示崔征月,直接道:“《道德经》言,反者,道之动。作何解释?”

她越过崔征月直接出题,还出了一个这样经典、这样艰涩的辩题,可见已经有点气昏头了。

薛玉霄轻轻打了个哈欠,她酒量不好,虽然度数很低,但还是有点犯困,就这么单手撑着小案,懒散地道:“反者,一是往返,一是反复,老子的意思是说,世界上的万物都处在这样往返循环的状态当中,每个事物当中都有‘道’的存在,‘道’就蕴含在每个事物里,譬如阳光,从早上到晌午,光芒由最弱到最强,强弱就是两个对立的面,世界万物都在这两个对立当中不断反复,这就是‘道’的变动。”

她说到这里,笑了笑,问李芙蓉:“你能听懂吗?”

李芙蓉当然能听懂。

不光她能听懂,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懂,但这种“能听懂”,恰恰带给众人非常可怕的震撼。

一时间,女史们在纸上记载的窸窣声同时响起,每个人都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薛玉霄仍然面对着李芙蓉,两人四目相对,李芙蓉的表情已经变得相当精彩和诡异,她甚至捂住了自己咚咚乱跳的心脏,脸上的疑惑和呆滞已经藏都藏不住了。

“那我说点你听不懂的。”薛玉霄换了个姿势,整理衣袖,脸上露出很温柔的笑容,“万事万物当中都有‘道’,道在天地中。而事物的行进过程,就是曲折的、反复的,是不断否定的。所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就是一种事物的否定。事物依靠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这样的方式来前进,这就是‘道’的发展。”

薛玉霄伸出手,蘸着酒水画了一个圈,微笑道:“光与暗、强与弱,是对立的,也是统一的。《道德经》说,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万物都是从弱小、从‘无’而生,道也是从无处而生。强极则辱、物壮则老,这是一个必定的循环。”

李芙蓉还未开口,崔征月已经迫不及待地起身,邀请道:“我在巴郡采风已久,回京时听说了三娘诸多的恶言恶语,要我看,你有这种哲思才辩,就算再狂妄些又如何?难道齐朝放诞不羁的狂士还少么?”

薛玉霄起身:“崔大人过誉了。”

崔征月摆手道:“过誉?我是不知道怎么赞誉才好!就是笔墨风流之冠的王司徒年轻时,也未必能有你这样的微言大义、振聋发聩,韵味无穷。婉婉,给三娘下帖,此间事了,请三娘过府一叙。”

她身侧的女官立即将拜帖上盖好崔征月的私印,然后走上前来,呈递给薛玉霄。

这些女官文掾都是有品级的,薛玉霄可不是真的狂妄,她只是符合人设装装样子而已,便下意识地双手去接。

崔征月看到这个细节,心中赞许更盛,她看了一眼薛玉霄身边的崔明珠——连带着这个不成器的后辈也顺眼了不少。

……

这些人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崔明珠大感震惊。

她是听不懂薛玉霄都说了什么的,没想到来的时候,这群人对她们避之不及,清谈会刚刚结束,又立马跑过来黏着薛三娘,把她周遭挤得水泄不通,一个个执卷叩问,表情狂热,好像薛玉霄是一个活的圣人一样。

啧啧。崔明珠摸着下巴想,三娘说得还真没错,只要有才学美名,就是欺男霸女、纳一屋子少年郎君寻欢作乐,那也是真名士自风流。

只有李芙蓉面色僵硬,如丧考妣,浑身透着一股怨气。

崔明珠一看她这样,心中暗爽不已。她上前挤开那群官家娘子,大摇大摆地搂住薛玉霄的胳膊,轻浮又霸道地飘去一句:“都滚远点儿,手上全是墨,挨脏了她的肉皮儿,老娘砍了你们的手。”

她登上薛家的马车,把车门啪得一关,露出一个非常欠揍的笑容,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三娘——”

薛玉霄用团扇掩面,瞥她一眼:“你这什么德行。”

崔明珠道:“天呐,你得了裴小郎君,就像变了一个人!我倒是隐约听说他满腹经纶,他那……那个,那玩意儿还有这功能?”

薛玉霄嘴角一抽,吐槽道:“学识不能通过性传播。”

崔明珠问:“什么是性……”

“就不能是我天资绝世?”薛玉霄打断她的询问,“你这脑子怎么总在这方面转得快。”

崔明珠叹道:“本来说好一起不读书,你倒好,背着我偷偷看书,这下子俗人就剩我一个了……你今天说得到底是什么啊?什么肯定否定的,我看她们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薛玉霄想了一想,道:“唯物辩证法。”

第7章

裴饮雪已经预料好她回来大发雷霆的场景了。

她虽然敏而好学——就这么几天的交流来看,薛玉霄并非腹中空空的酒囊饭袋。但她对许多常识经典都没有读过,还是这半个月恶补的。

想要赢下李氏女刻意刁难的清谈宴会,实在太难。

千娇万宠的豪门贵女在外面受到羞辱,回了府邸园林当中,里面的人也不会好过的。这是裴饮雪多年在后院讨生活、从小长大的经验。

他是裴氏旁系的庶出长子,亲爹的出身十分寒微,但母亲对他们父子分外宠爱……越是这样,两人在后院的日子就越不好过,不出三年,他爹就在一个大雪漫天的冬日,死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母亲为了求学远行的一个寒冬。主君给的炭火衣食都是按照分例发的,不知是经过谁的授意,被侍奴仆妇层层克扣。具体的情景他已经很难记得了,模糊而飘摇的风雪中,那种锥心彻骨、至极的寒冷,还残留在他本就多舛的生命里。

他侥幸饶得一命,被寄养在主君名下,有了读书写字的机会。但哪怕如此,每每母亲在外面受辱大怒时,连在后院说一不二的主君也要战战兢兢、小心伺候……女人的颜面是这个家族最重要的事,就连把他送到主家待嫁也是同样的目的——

裴饮雪在灯下想得入神。

忽然火光摇动,帘外的风向内一吹,门口响起侍奴的行礼问安声。

薛玉霄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只留下那个叫还珠的小少年伺候。她走进来放下团扇,转身对着铜镜,解开脖颈上珠玉沉缀的项链。

裴饮雪坐着没有动,避开视线,没有看她解下珠链后、白皙细腻的后颈。

林叔不在,两人就不必假模假样地扮演新婚妻夫了。

薛玉霄扔下珠链,开始解腰带上的玉坠,一旁的还珠凑了上来,跪在地上,替他主子解开少主母缠在一起的腰坠。

薛玉霄没在意,只当是帮忙,她自顾自地脱掉外衣,在铜镜中望着裴饮雪,说:“这么晚了还不睡,难道你是等我?”

裴饮雪垂下眼帘:“等着看你丢了颜面勃然大怒,我们多日来小心翼翼维系的风平浪静,也可以在今日适时破碎了。”

薛玉霄忍不住乐,她道:“你真是不怕死啊,一句好话都不说。”

“是啊。”他竟然认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你抢到这里之后,平白生出这么多抵抗的勇气。”

裴饮雪挽起衣袖,给她倒了杯茶。

廊下的小茶炉冒着丝丝缕缕的薄烟,茶香、墨香、浸透整个室内。

薛玉霄脱了外衣坐到他对面,心情很好地抵着下颔,跟他聊天:“这是你的意识觉醒了,不再是一个只知道顺从的物品。人本来就有自己想说的和不想说的,这世上多得是麻木顺从的木雕泥塑,你这样才算鲜活。”

裴饮雪沉思片刻,凝望着她的眼睛。

薛玉霄继续道:“你是为一个人觉醒的,她来了,你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

裴饮雪皱眉:“什么?”

薛玉霄不想告诉他太多,转而说:“我要多谢你这么多日的栽培,估计过不了几日,你就要听到我驳倒李芙蓉的难题、大出风头的美谈了。”

裴饮雪疑惑地看着她:“你……”

“我是说真的。”薛玉霄忽略他不相信的目光,“你觉得我做不到?”

裴饮雪合拢书卷,聚精会神地问:“她的辩题是什么?你是怎么回答的。”

薛玉霄将白日里的情景完完整整地复述给了他。

说得比较高深的内容,裴饮雪便挽袖记录下来。他的字非常飘逸美丽,字如其人,内中有一股峥嵘不散的清傲。

薛玉霄一边欣赏他的字,一边欣赏他时而沉思、时而锁眉的神情。

这张脸没有毁掉,还是那样清冷俊美。

薛玉霄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想伸手去摸。她反应过来,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心说罪过罪过,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联系方……不是,尊重在哪里!

这可是女主的人。

她不过是暂时替女主照顾,到时候他跟女主两情相悦,她正好完璧归赵——这时候摸了算什么事儿,真想当那个恶毒反派啊?过了手瘾,把人家三贞九烈的小郎君逼死了可怎么办。

裴饮雪并没注意到,他深深地思考着薛玉霄说的话,想要开口问,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他终于在悠长的品味和哲思当中回神,开口第一句是:“你到底师从何人?”

薛玉霄:“没规矩,在外面会露馅的,叫妻主。”

裴饮雪张了张嘴,没能一下子说出来。

薛玉霄笑道:“没关系。你就当我一觉睡醒开悟了吧。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说——对了,西院的人有没有找你麻烦?”

她指的是青竹,还有跟青竹同等身份的那些侍奴。

裴饮雪先是摇头,随后道:“但料想他们恨我入骨。”

“这是必然。我天天泡在你这儿读书写字。”薛玉霄倒很有自知之明,“他们唯恐你吹吹耳边风就被赶出去,寝食不安。谁知道裴郎君还没摸上床边儿呢……”

裴饮雪怔了一下:“你我没有婚姻之实,三娘要是有需要,我便立即收拾东西……”

按理来说,两人成婚之后,薛玉霄应该分配一个屋子给他。但她迟迟没有动静,所以裴饮雪只得住在她这里。

薛玉霄不允许他离开,而是把他放在了眼皮底下,每日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就算有心挣扎,暂且也翻不出个花儿来。

“不用不用。”薛玉霄哪里知道侧夫不能住在主屋,她觉得俩人都是成过亲的关系了,在外人面前就得睡一个屋,于是赶紧打断他的话,“好像我把你赶出去了一样。我只是觉得天热起来了,我们的床褥太厚,应该换一床了。”

裴饮雪还没回答,一旁听候吩咐的还珠已经站起身,殷勤地将厚床褥抱了出去,将熏过香的薄被铺了上去。

薛玉霄看着他抱来的两床绣花薄被,心里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她又说不出来哪里怪,瞟了裴饮雪一眼。

裴饮雪看着还珠的背影,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的叹气声似有还无,只有薛玉霄注意到了。她的脑海中定了片刻,猛然醒悟:哪有给自己主人和主母抱两床被子的下人啊?

少年铺好了被子,还熟练地打好了洗漱的水,他知道郎主不会触碰少主母的身体——连看都会避嫌。这些天薛玉霄的洗漱更衣都是他伺候的。

还珠眼巴巴地望过来。

薛玉霄没发觉还好,这么一发觉,感觉头皮都开始发麻了。她道:“你下去吧。”

“少主母,我来伺候……”

“下去。”薛玉霄盯着他的脸,语气冷淡了许多,“让林叔把沐浴的水烧好,送到隔间,不用你等着。”

还珠脸色一僵,明亮的大眼睛里很快蓄满了泪。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毕竟他的主人嫁给了薛三娘子,按照习俗,陪嫁侍奴也本来就是通房一样的地位——公子不愿意侍寝,可是他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