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惜,冠怀生不在。原本想把他叫来撒一通气,结果却被告知,冠怀生跟着铁匠外出卖铁具去了。
东院的下人院待遇好,下人自由度高,能用自己锻造出来的铁具卖钱。那钱府里收四成,剩下六成归下人自己。
冠怀生穷得流油。也罢,叫他卖几枚铜钱吧,好歹能买身不破洞的衣裳。
途经前堂,倏地听见不绝的欢笑声。
凝珑本想装作没听见,赶紧回宁园去。刚走一步,便听凝玥惊呼“大哥”。
大哥提前来了?
凝珑叹口气,将薄被子塞给云秀,“在这里等我,我去给大哥问个安就来。”
见过面,凝珑想,倒还不如不见。
多年未见的大哥凝理,竟与私塾先生秦适是一人!
那头凝理受了凝珑的问安礼,心里也正震惊,原来她就是大妹妹!
在宁园,程瑗并未向他介绍凝珑,他只当她是哪家贵女。多年未见,当年怯懦的小姑娘长成了风华绝代的美人。
凝珑得体地露出笑颜,朝这一家福身告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这时凝老爷、岑氏与凝玥都已知道解蛊这事,明白耽误不得,便嘱咐她快些上马车。
不曾想刚甩掉这仨人,凝理就追了出来。
俩人并肩行过长长的连廊。
凝珑先问:“大哥为甚要隐姓埋名做‘秦适’?”
凝理:“自有我的缘由。大妹妹又为甚要折回宁园?那里不是个好去处,还是不要去了。”
不要去?然后惹怒程延,叫凝家遭殃吗?
凝珑心里憋气,“依大哥所见,哪里是我的好去处?凝家么?”
她停住脚,抬眸望向凝理。
“大哥不妨问问舅舅舅母,我为甚要去宁园?”
她生着气,走前还故意碰撞下凝理。
却没发现自己掉了张绣着麒麟的帕子。
凝理注视着她远去,直到那人影变成一个看不见的点,方捡起帕子,郑重地放进袖里。
*
无歇院静悄悄的,几间屋都灭了灯,惟程延那间屋亮着昏暗的灯光。
凝珑抱紧小被子,叫云秀在屋外静听吩咐。
而后,毅然决然地推开屋门,合紧屋门。
还未看清屋内,凝珑便开口说道:“我身上来了。”
程延解蹀躞带的动作一滞。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竟被这个与他胸膛同高的小娘子戏耍了。
他恨她。
眸色倏然变冷,阴森森的,怨气大的像索命的魂。
“你不难受?”他问。
凝珑狠狠地点下头,小被子披在肩头,仙女似地转了个漂亮的圈。她眨巴着亮晶晶的眼,“我月事一向来得不准,上月十七,上上月三十,上上上月初三……”
“够了。”
程延闭上眼调整呼吸,真怕自己要被她活生生气死了。
真是宠得她无法无天。他给她清洗身,给她掖被角,喂她茶水喝,时不时问她舒服不舒服。看来她以为,他爱她爱得不可自拔,她的目的就快达到了。
但他怎么肯!
程延忽地勾起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朝凝珑勾勾手,“过来。”
凝珑微微摇头,裹紧小被子,后背紧贴门扉。
“我不难受了,而且不能……”
“我难受,我说能就能。”程延冷声道,“过来,用手。”
凝珑一脸惊讶。脑子飞快转,过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本他这没脸没皮的,竟想让她用手……
“不行。”凝珑垂眼,脸蛋窝在小被子里,难得挤出一点婴儿肥,更像认真思考的小姑娘。
“手酸。”
程延差点被她气笑,“你还挑上了?”
凝珑把声音放得更委屈,“我也没想到今日会来嘛。”
程延无奈扶额,“你身上披的什么东西?解下来,不好看。”
“不要。”凝珑果断回绝。
好啊,这才几日,她就敢明里暗里反抗他了。
他真没想错。她就是个小孩,乖巧时像仙女,闹脾气时就是来要债的恶鬼!
偏偏在对付小孩这方面,程延颇有经验。
“真不解?”
“嗯。”
那好,他使出杀手锏。
“三,二,……”
凝珑猛地抬起头,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一……”
“别、别别!我解还不行嘛!”说罢利索地解下小被子,一脸不舍。
程延想笑,但燎原的火已经不给他说笑的时间。
“过来。”他的声音染上一丝沙哑。
“我教你。”
又觉这语气太生硬,会吓到她,忙把话声放轻,又补了句:
“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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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麒麟
◎若能得她欢心,一层面具又算什么。◎
回想起这一夜,凝珑只有一个感受——手酸。
十指像是被上了刑,颤抖不停。
本来两次就好,但她无意间瞟见程延额上的蚊子包,“噗嗤”笑出声来,又被罚了一次。
次日她逃难似的窜出宁园,躲在中惠院里歇息。
下次是十五,还有很长时间。
云秀站在她身后,给她按摩肩膀。
凝珑蓦地想起凝理。她与凝理称得上是一面之识,凝理大她五岁,她三岁时,凝理被顾将军接走,十七年间再未见过面。
对大哥仅留的印象是他比一般男子要白。不过看着是白净儒生,实则战场杀敌毫不眨眼。
他在边疆经历过的那些事,凝珑多从岑氏那里听来。
也好,如今他们四口团聚了。凝珑想,等他生辰宴过,她就搬出凝府。到那时,她应是魅惑了程延,能够顺利嫁进国公府。她要带着云秀走,也要把冠怀生带走。
这几日身乏,清醒时甚少,多数时间都在床榻上度过。盖着小薄被子,享受云秀的按摩。偶尔找找冠怀生的茬子,看他沉默着受气,自己心里十分舒畅。
程延送来的荔枝她一口没吃,送给阖府下人,捞得个体贴善良的好名声。
她稀罕他给的施舍?呸!
七日后,月事过去。同时凝珑也意识到,再过两天,她又该屁颠屁颠地跑去宁园,伺候阴晴不定的程延。
清早起来,凝珑仔细沐浴,把全身上下都洗得干净。
云秀给她挑了身衬气色的衫裙,“今日夫人同凝玥小娘子一道去外家见亲戚,凝老爷到官衙应卯,小娘子再不用看他们的脸色了。”
凝珑反倒忧伤起来,“祖父祖母中风而亡,外祖父外祖母寿终正寝。最亲的亲戚是舅舅与舅母,但舅舅舅母最亲的亲戚却不是我。逢年过节,他们尚能串门互探,我又能去看谁呢。”
二十岁,在未婚姑娘里是偏大的年纪。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被院墙围了二十年,道理事故从书里习得,偶尔出去戏耍,回来还要被凝老爷怒斥不务正业。
凝珑眼里泛起泪花,泪珠断线般地往外涌。她哭起来也是独一份的美,秀眉稍蹙,翘眼此刻垂了下来,眼眸被洇得异常明亮。
云秀见状,赶忙撮起帕子为她拭泪。
“好姑娘,不哭了。”
凝珑向来思绪跳跃,接来帕,倏地想起那条绣着麒麟的帕子。
“云秀,你去找找麒麟帕在哪儿?”
云秀“欸”了声,旋即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平常帕子会专门放在镜箱里,今日左翻翻,右倒倒,无论如何也翻不出。
那头凝珑也在整理思绪,“昨日帕子贴在腰里,万不是掉在宁园,因着褪衣时并未看见。乘马车来凝府,车内未曾遗落。那一定是落在府里了!”
登时站起身来,“快,随我去找找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