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没有种稻也没有种麦,种的是上次你吃过的那种野果?”
林良珺连忙点头说道:“就是那种野果,阿泽哥说这种野果一亩能收二十旦。”
“亩产二十旦?这个你也信?”
林默珺虽然没种过田,但是她是长宁卫的百户,对田亩之事也是很了解的。
福建这边气候炎热,降雨也充足,长宁卫的田都是稻麦双种,也就是春季种春稻,水稻收获了之后种植冬小麦。
在双种的情况下,平均一亩地一年产量也就是四旦左右,林七叔这样的种田能手,一年出粮也就是五到六旦的样子,那已经是相当厉害的了。
一年能收二十旦?这还是粮食吗?
林默珺的第一反应就是苏泽在吹牛,如果一年能产二十旦,那只要长宁卫全部种这种粮食,岂不是永远都不会饿肚子了?
不过这是苏泽自己开荒的地,林默珺也不好干涉他种什么。
林默珺继续问道:“你今天上午跟着他上课了吧?今天学了什么?”
林良珺连忙将今日所学的《三字经》背了一段,看到姐姐的脸色稍霁,林良珺接着说道:
“姐,今天阿泽哥给我们讲了好些故事呢!”
小萝卜头接着将周处除三害的故事讲给姐姐听,林默珺这才露出笑容:
“他是让你学习周进,将精力放在正事上,别天天在卫里瞎野!”
“不过这人教书倒是有几把刷子,比阿爹可是要强多了。”
老百户教姐姐读书的时候,林良珺年纪还小,他好奇的问道:
“姐,阿爹是怎么教你读书的?”
林默珺露出回忆的神色说道:“阿爹教我识字,只要记不住就是一个字。”
“什么字?”
“打!”
林良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姐,我觉得阿泽哥教的挺好的。”
就在姐弟两人聊天的时候,突然长宁卫里响起了急促的铜锣声。
林家姐弟站起来,看向了长宁卫中央的宗祠,这是宗祠集合族人的铜锣声。
唯恐天下不乱的林良珺立刻激动的跳起来,他迅速从房间里掏出自己的木刀说道:
“姐,是不是倭寇来了!”
林默珺按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倭寇来了哨塔会示警,不会是宗祠敲锣了。”
林默珺思考了一下说道:“怕是背山村争夺芦田的事情,前几日家老阿公和我说过,要让正卒出动抢占芦田,我没有应下,估计是背山村先出手了。”
林默珺看着弟弟说道:“我长宁卫的正卒是戍守海防的,阿爹死后卫所和县里关系紧张,背山村这番肯定已经和县衙打好了招呼,卫所正卒是万万不能动的。”
“我这个时候去家祠多有不便,你代我去家祠看看,有什么情况速速回报。”
林良珺立刻激动的说道:
“姐你就放心吧!”
说完这些,林良珺一溜小跑向家祠而去。
林默珺默默地看着家祠,她喊来了身边亲卫道:
“召集正卒到校场集中,本百户要点兵!”
“今日就住在校场军营,不可擅自离开,明白了吗?”
亲卫低着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军令。
林默珺叹息了一声,再次披上棉甲向校场快步走去。
家庙就在家祠边上,苏泽听到了铜锣声也搀扶九姑婆出来,看到了整个长宁卫的军余男丁都集结到了家祠前。
军余,就是正卒家属的意思,苏泽在人群中看到了林七叔和他几个种田的儿子,却没有看到一个长宁卫的正卒。
留着长胡子的家老阿公,拄着拐杖从家祠中走出来,他身后跟着两个村民,抬着一副担架从家祠出来。
“这不是看守芦田的阿亮仔吗?”
“阿亮仔被人打了!肯定是背山村的人干的!”
“背山村竟然欺负到我们长宁卫头上!”
“家老阿公,这口气我们不能忍!”
天色渐渐黑了,宗祠前点起了火把,只听到家老阿公声音洪亮的说道:
“阿亮仔昨天在芦田守夜的时候,被背山村的人偷袭,好不容易才逃回卫里。”
“背山村的人已经在挪界碑了,今日我们长宁卫决不能退缩了!”
“回去拿上家伙!随我去芦田!”
火把的光芒照在家老阿公的脸上,这个平日里很慈祥的老人迸发出杀气,在场的军余男丁纷纷握紧拳头,跟着家老阿公举起拳头。
苏泽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只看到这些男丁在家老阿公一声令下后,纷纷跑回家拿出棍棒刀叉。
苏泽忍不住问道:“阿姑,这是要干什么?”
九姑婆冷冷的说道:“宗族械斗啊,彩娘去庙里拿家伙事儿!我要设坛,为卫所健儿祈禳!”
第023章 芦田
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己穿越的地方是福建,这可是著名的械斗大省,明清以来械斗成风,甚至到了近现代依然绵延了几十年后,随着农村宗族逐渐解体,这才渐渐消失。
从族谱上苏泽已经知道了,长宁卫是洪武年间从泉州迁来这里的,作为外来迁来的,自然会和原本附近的居民产生冲突。
在七叔公给自己的那本现代族谱上,就记录了足足十三次大型的宗族械斗。
不过这一次的械斗怎么没记录在族谱上?
苏泽想到现代族谱上十三次械斗都是“大胜之”,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怕不是这次的械斗输了吧!
苏泽偷偷的向九姑婆问道:
“阿姑,怎么百户没出面啊?”
九姑婆低声说道:“朝廷三令五申禁止闽广械斗,若是军余械斗也就罢了,若是正卒出动,县衙绝不会放过这个敲打长宁卫的机会的。”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长宁卫的政治地位很特殊。
自从东南倭乱之后,嘉靖皇帝就下令将沿海卫所编入备倭把总司,长宁卫就属于福建备倭把总司,归泉州的备倭总兵衙门管理。
也就是说长宁卫是属于省一级的军区直接管理的,当地县衙对长宁卫没有管辖权。
而军屯是不需要向当地衙门纳税的,反而因为长宁卫的屯田不足,本地衙门还要向长宁卫均输粮食养军。
一个不受自己控制,自己还要花钱供养的卫所,本地县衙的态度可想而知。
而大明朝廷自从土木堡之变之后,文官的地位日益上升,在和县衙的争斗中,长宁卫日渐落入下风。
普通的械斗还能大事化小,说是居民之间的争斗。
如果出动了正卒,怕是县衙就要给长宁卫安插一个造反的罪名了。
苏泽又问道:“咱们长宁卫和那个背山村,争夺的是河海口的芦田吗?”
九姑婆点点头说道:“是啊,那块芦田本就是我们长宁卫的,前几年倭寇占了那片地方,老百户花了好大力气才将那些倭寇扫荡干净,没想到老百户一死,背山村就将界碑挪到了芦田边上,今年开始更是经常派人入芦田收割芦苇,端是欺人太甚!”
原来是争夺芦田啊,苏泽这下子明白为何长宁卫的百姓如此义愤填膺了。
芦田,也就是河边的芦苇地。
在明清时代,芦苇田都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芦苇干枯之后是上等的燃料,芦苇杆子可以编织成箩筐等盛器卖钱,芦苇田的滩涂肥沃淤泥可以用来肥田,而河海口丰富的渔业资源也可以提供渔获。
因此大明朝廷在芦苇资源丰富的江苏、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省专门课征芦课钱,而到了清代可是直接在这些省成立芦政衙门,这笔收入更是直接上缴皇帝的内库。
福建并不需要加征芦课钱,因此芦田就成了更加重要的资源,长宁卫和背山村争夺芦田,那就非常正常了。
苏泽又疑惑的问道:
“官府不管吗?”
九姑婆冷哼了一声说道:“官府?官府哪里会管?县衙门巴不得背山村将芦田占去,他们好去征收芦课钱。”
苏泽疑惑的问道:“阿姑,我们福建是不征芦课钱的啊?”
九姑婆说道:“背山村的那些村民哪里知道这些!税吏去了还不是要乖乖交钱!可叹这帮愚民,占了芦田怕是要上更多的税了!”
“不过咱们这里械斗这么厉害,衙门哪里管得过来。”
苏泽点点头,以大明对乡村的控制能力,连土地兼并都管不了,跟不要说这种大规模的宗族械斗了。
不一会儿,那些散去的军余男丁纷纷拿着锄头、长杆、鱼叉集中到了家祠前的广场上。
九姑婆也换上了祈禳的法袍,嘴巴念念有词的念着咒。
带领这次宗族械斗的,是家老阿公的小儿子,大名叫做林显扬,辈分上和船坞大匠林显宗师同辈人,不过林显扬是个三十多岁的干瘦汉子。
九姑婆拿起一只笔,沾着朱砂后点在林显扬的额头正中,口中念念有词道:
“拨付兵马予尔,扬我族威!”
林显扬先对家祠一拜,又对九姑婆身后法坛一拜,最后对父亲家老阿公一拜,这才站起身来。
林显扬立刻拿起鱼叉,奋力举起手中的鱼叉,带着族人浩浩荡荡的向争夺的芦田而去。
苏泽连忙对九姑婆说道:“阿姑,我也去看看!”
九姑婆点头说道:“你是读书人,不用掺和这种事,切莫靠的太近。”
林泽连忙追上队伍,因为他出发太迟,没有追上大部队,反而逮到了偷偷跟着队伍的林良珺一行小萝卜头。
看到苏泽,林良珺还想要跑,就被苏泽一把拽住了后领。
“你们跟去干嘛?!”
林福、林纯和林安仔纷纷低下头,苏泽是他们的蒙师,他们自然不敢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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