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珺:??
这些日子林默珺虽然不再扮演鹿大王,但是也会“偶尔”驾驶卫所的战船“路过”东奥岛,可没见过任何一艘大明的战舰敢于靠近东奥岛的。
怎么就驱逐鹿大王了?
最夸张的还是福州府的定海守御千户所,这帮虫豸据说从月港买了一条倭船拖回了福州府码头,说是自己击沉了倭寇的旗舰,鹿大王带领部众逃遁回倭国了。
靠着一艘破船,几面倭寇的旗帜,几把破烂倭刀,福建都司衙门和备倭把总司竟然为定海卫请功,上报兵部福建海上也大捷,击溃了鹿大王。
苏泽看到这个结果更是无语,自己还是高估了福建这些沿海卫所的道德底线。
不过这倒是也省了事情,看样子这些卫所也没有胆子登上东奥岛,查看“鹿大王”到底有没有撤走。
只不过保护费的生意做不成了。
不过福建沿海卫所如此不计代价的捏造军功,而两广也突然发力,还雇佣葡萄牙人作战平倭,这都让苏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倭乱最严重的,就是江南、浙江、福建和广东。
如今福建和广东都取得战果,消灭了海上的倭寇。
那朝廷投入最多,调入军将士兵最多,花费银两最多的江南浙江地区,为什么一点功都没有立,反而吃了败仗呢?
好深的算计!
果然张经这个只会打军事仗,不会打政治账的浙江总督会被胡宗宪取代,嘉靖皇帝早就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后面再立功,他的罪名也已经定了。
专制体制下的皇权,是世界上最没有耐心的生物。
当你的每一个愿望都能得到满足,
你随口说的任何话都会被奉之为圣旨,
你的任何错误都有人帮你掩饰承担,
人就会失去对客观规律的敬畏,认为一切困难都是可以战胜的,没有战胜就是下面人的问题。
不仅仅是嘉靖,他的孙子如此,他的孙子的孙子也如此。
妄图认为一道圣旨就能立刻改变现状,任何战争都能一战而定,任何政策都能立竿见影。
那臣下就只能造出热火朝天的干劲来,用“不是一片小好,是形势一片大好”来糊弄上面。
苏泽叹息一声,张经之死在两广和福建的倭寇平定这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苏泽提起笔给林默珺回信,让她继续留意东奥岛的动向,不要让官军登岛,暂时藏住鹿大王这身皮,安静等待下一次水浑的机会。
苏泽打开另外一封信,这封信字迹清秀,用的信纸也是上等的熟宣,看封面的落款是刚刚搬回泉州府的李夫人。
苏泽微微一笑,李夫人又怎么可能给自己写信,果然看到熟悉的字迹,这是方若兰给自己来的信。
前几天苏泽给李夫人写了一封寒暄的书信,不过算算日子应该还没送到泉州府,这封信上的日期应该是方大小姐刚刚搬到泉州府,就给苏泽写信了。
不得不说,这位方大小姐是一位非常有生活情趣的人。
她心中说的都是一些生活中琐事,比如搬回老宅整理老宅的时候,发现一颗她小时和舅舅一起种植的柑橘树已经长大了,又回忆了一些儿时时光。
她还从舅舅的藏书中找到了一份新的糕点食谱,她讲述了用陈皮制造糕点的过程,也颇为生动有趣。
当然信中也不是都是高兴的事情,方若兰也抱怨了母亲逼迫她学习女工的凄惨经历。
想到兰质蕙心的方大小姐,费了半天力气将鸳鸯绣成了鸡,苏泽也露出笑容。
除了这些生活中有趣的琐事,方大小姐也带来了一个消息。
她舅舅在南京国子监担任博士,前几日舅舅寄来的信中,说起了朝廷上的事情。
“兵科给事中殷正茂上奏请铸钱,户部复议,可在产铜在云南、两广、山东、福建等省铸造铜钱。”
福建要铸铜钱了?
方若兰说自己舅舅在来信上提醒李夫人,尽快将家里的铜钱换成白银,福建钱法将乱。
方若兰想不通为什么朝廷要在福建铸铜钱,反而钱法会混乱,所以写信请教苏泽。
苏泽想了想,提笔开始写信。
说的都是大明,章节评论和作者无关
第188章 钱法困境
苏泽提起笔,开始给方若兰回信。
“本朝初行钞法,以宝钞为币,多禁铜钱。后来宝钞崩溃,朝廷不得已再用钱法,但是很多地方已经钱法不通,比如我们福建至今使用的依然是宋钱。”
苏泽又写道:“朝廷虽然不行银法,但是太仓库已经征银为贡,商贾结算也多用银,所以现在的大明是银钱并行的局面。”
苏泽这两句话说的就是如今福建的货币使用状态。
普通老百姓日常开支使用的都是铜钱,而且是宋代的铜钱。
有钱人和商人一般用银子,而茶贡这种也用折银,官方虽然没有承认银的货币地位,但是民间和官方也基本上默认银作为货币的地位。
至于金,在大明基本作为和宝石珠宝一样,是被当做奢侈品的,正常交易根本不会当做货币。
至于宝钞,这东西在洪武爷的时候滥发了一大堆,又是当做军户的军饷,又是当做朝廷的俸禄,反正是哪里不够发哪里,成为洪武一朝的“财政魔术”。
明初属于是天下刚刚平定,人口还在增长中,经济流通也不频繁,好歹维持了宝钞的缓慢贬值。
只可惜到了永乐爷的时候,又要修建北京故宫,又是修编永乐大典,还有下南洋打草原,反正朝廷用钱的地方多了,宝钞的财政魔法就不好使了。
从永乐年开始,宝钞就贬值的和废纸一样,后来虽然有反复,但是到了嘉靖年连朝廷也不用了。
各地官府上报的财政报表上,以前上缴的宝钞部分也都是折钱,也就是折算成铜钱上缴。
钱银并行,也就是说大明朝现在有铜钱和银这两种货币,就是如今大明朝的货币格局。
苏泽继续写道:“各地私铸成风,朝廷铸好钱,则民间收好钱而铸劣币,每一次铸钱都会导致市场上的劣币更多,钱价就会大跌。”
“从今上登基开始,朝廷已经铸过三次钱,每次铸钱之后都是钱价大跌,钱价跌则朝廷收的税钱也就少了,所以从本朝十六年开始,改贡不再折钱开始折银。”
“官府铸钱之后,为了不因为铸钱亏本,开始铸造大钱,并且以大钱来换取市面上的银子,这又导致钱越多而银越少,银价越高而钱价越贱。”
苏泽放下笔,这就是嘉靖年间钱法不通的主要原因了。
两种货币并行的制度,维持稳定汇率是最大的难题。
而官府铸钱为了不亏本,就开始铸造面额大的钱,然后用这些钱去按照官方的比率,强行去换取市面上的银子。
官方铸造大钱,民间自然也开始铸造大额假钱,结果就是铜钱的含铜量越来越低。
铜钱越来越贬值,银子越来越值钱。
朝廷铸造的铜钱多了,反而铜钱贬值的更厉害。
百姓也不是傻子,你铜钱是一年比一年贬值,银子是一年比一年升值。
然后你官府还让我们用铜钱,不肯我们用银子,自己又在收银子。
于是肯用铜钱交易的人越来越少,钱法就更加的不通。
大明朝钱法问题原因很多,私铸成风自然是一个问题,而朝廷没有打击私铸,反而开始和私铸比烂,也开始发行成色更差,面额更大的铜币,利用铸币反过来掠夺民间的财富。
说白了,疏通钱法本意自然是好的,是为了解决流通货币不足的问题。
这是一个货币问题,但是朝廷在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只想着从中赚钱,这个雪球只能越滚越大。
到了崇祯手上,他的福份都被祖先们享光了,钱法只能彻底崩盘了。
朝廷要在福建铸钱,苏泽开始思考能不能从这次铸钱中得到什么好处。
私铸?这种事情苏泽自然是不屑为之,一场大贬值掠夺的是普通百姓的财富,而真正的上层是不会从铜钱贬值中受损的,反而会从中得利。
就比如方家,她家就早早的听到了风声,然后提前将铜钱换成银子,等到朝廷开始铸钱,铜钱的价格跌落之后,她们手里的银子反而更值钱了。
和方家一样的都算是好的,有的大家族会干脆直接下场收含铜量高的好钱,改铸成含铜量低的劣币,扰乱货币市场秩序,而大明官府对此也只是睁一只闭一只眼。
苏泽不由的感慨,大明朝廷的幺蛾子真的是一出接着一出。
苏泽提起笔,又在给林默珺的信上加了一句,尽量将手里的铜钱用出去换成银子。
就在苏泽写完回信的时候,汪道昆也在给自己的同科好友张居正写信。
张居正是嘉靖二十六年考取进士,他当时是二十三岁,得中二甲第九名,授庶吉士。
汪道昆也是同年的进士,同样入翰林院,他们是同科加同馆,这就是相当亲近的关系。
汪道昆是二十七岁中的进士,和张居正都属于少年得志,两人关系不错,时常有书信往来。
去年张居正以病请假离开京师来到故乡江陵,但是也时常和好友写信讨论朝堂局势。
汪道昆又购买了一本《古文观止》,将这本书和自己的私信一同寄给张居正。
张居正在和汪道昆的来信中多推崇王安石变法,汪道昆原本也是他一样,都是支持朝廷变法的。
但是在看了苏泽的评注之后,汪道昆的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只要如今朝堂这个局势不改变,就算是推行新法,那也只是更加盘剥百姓而已。
汪道昆在信中写道:“若行新法,吏治为先。若吏治不清,所用之人有私心而无公心,则新法利一时而弊长久也。”
合上信,汪道昆又叹息一声,吏治吏治,说起来容易,想要清实在是太困难了。
一想到京师的状况,汪道昆更是对大明朝的前途绝望。
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信,自从自己出任福建督学以来,这些都是请托的信件。
随手拆开一封,延平府推官张思敬的信?
汪道昆倒是和张思敬有些交往,听说他是因为劝说皇帝立太子固国本而被逐出朝堂的,汪道昆对他还是有好感的。
于是拆开张思敬的信,刚刚看了两句就扔在了桌子上。
这张思敬也不过是个挑梁小丑,沽名卖直之辈!
信中除了推荐一个名叫黄时行的延平书院秀才之外,张思敬大部分篇幅都在攻击苏泽和方知府,说是方望海运作关系,才让苏泽中了小三元。
可是整个信中都是张思敬的猜想和所谓的流言,根本是一点证据都没有。
汪道昆是调看过苏泽的童子试考卷的,三场考试可以说是八股文作的非常精彩,而策论更是相当的出色。
方望海就算是运作,又怎么能让福建学政也点了苏泽的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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