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灯火通明, 府里阴郁笼罩,无人敢喘一声大气。
半盏茶前, 晋王侯府的人都瞧见了,自家王爷抱着一浑身是血的女人入府,他浑身亦染着血气与狠厉,旁人根本进不得三分。
而此时主屋紧闭,期间毫无动静。
无南急切地守在屋外,“府里的赵大夫呢?为何还不来,你们几个给我去将他扛来。”
无南身旁的侍卫一脸为难,“大哥, 你忘了?赵大夫前几日走了。”
“走了?就偏偏赶在这么巧?”无南又急又气,“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再去找个大夫来!”话音刚落, 他立马又道:“去南街巷口, 去将三合堂的葛三找来, 急得我差些忘了, 他是个大夫。”
苏五姑娘受伤之事不可外传,还是用自己人安心些。
……
主屋内点着满堂的烛火,床榻旁还摆着暖炉, 可床榻上的人却是愈发冰冷,烛光映在她面庞之上,却显得更为阴凄。
李承珺扯下苏澜脸上的面纱, 只见她苍白的面容还沾着已干涸的血迹,不然丝毫气息。
他已瞧不出她胸膛的起伏,只有几丝微弱的气息还游走着,让人瞧着宛如下一刻便会气尽而绝。府里的大夫还未到,李承珺不免有些烦躁。
他刚起身,却不想床榻上的人勾住了他的一角,她指尖分明已毫无血色,可还是将他攥得很紧。
苏澜双唇微颤,口中似有呢喃,李承珺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半俯下身,左耳贴在她唇边。
只有她轻吐的温热似乎还在告诉他她还活着,李承珺柔声细语,“你说,我听着。”
苏澜声音如游丝之气,李承珺听了许久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别……走……”
李承珺心一紧,握住了她的手,想将自己身上的温热一并渡给她,“好,我不走。”
苏澜忽而浑身一颤,她整个人缩了起来,全身颤抖着,“疼……我好疼……”
李承珺紧紧攥着她的手,覆上她的额头,“忍一忍,大夫马上来了。”李承珺另一只手放在她的系带上,他拧了拧眉,还是将其解开。
苏澜束得过紧,血已经沾染半身,将衣衫都已黏结,李承珺怕弄疼了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他的手刚刚放在中衣之上,苏澜又是一颤。
李承珺手一顿,竟没了再碰她的胆量,他自嘲地笑了笑,他李承珺竟有一日会怕成这样。
“什么人!”
主院外传来喧哗声,李承珺不悦地拧着眉。
还未等他起身,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道声音,“晋王,在下许巍,是苏府的大夫,苏大公子得知苏五姑娘在此,便派在下来晋王府替苏五姑娘瞧瞧伤。”
“放他进来。”
“主子,此人来路不明,还是先将他——”
李承珺一把推开屋门,看了那侍卫一眼,厉声道:“放他进来!”
苏澜伤势严峻,不可再耽搁,府里的大夫还来,如今也只能将这个叫许巍的死马当活马医了。
沈安疾步走了进去,看到浑身是血的苏澜,拧了拧眉,白日里他还见着她好好的呢,才不过几个时辰就半死不活了,她还真是有能耐。
沈安根本不管李承珺是否在身旁,上前就去扯开苏澜的中衣。
昏迷中的苏澜都疼得一颤,呜咽了几声。
李承珺眼中厉色不减,语气都不由得沉了几分,“还请许大夫轻一些。”
沈安恍若未闻,哼,轻有何用?就得狠一些,让她涨涨教训。
沈安拿着刀将她的血衣挑开,饶是见怪不怪的他也神色一沉,苏澜腹部已血肉模糊,血色都有些泛暗,他都能看出这伤口反复撕裂了好几回。
沈安见对自己狠的人,但是没见过他像她这么狠的,这伤口太深,处理起来有些麻烦,好在他这时来了京城,若是他不在,她这条小命怕是也没了。
李承珺亦站在身后一言不发,只是袖中的手早已握拳,指尖毫无血色。
清水与血水不停从主院进出,期间无南带来的那个大夫还是被李承珺拦在了门外,整整一个时辰后,主院中才渐渐静下来。
沈安摸了摸额间的汗,站起身来,她这伤口虽严重,但远不及她三年前那一回,只是如今她身子本来就弱,再遭受这一伤,怕是还得再养个数月。
“晋王殿下,在下已替苏五姑娘处理好了伤口,如今只是心力交瘁而睡着,不过苏五姑娘身子弱,这伤需得比旁人多养数月才可。”沈安话音刚落,自己也有些纳闷,这些事他与李承珺说做什么。
沈安正了正色,“苏五姑娘这两日不好走动,但在晋王府休养也怕是不妥,在下回苏府后便禀告苏大公子,再让人来接苏五姑娘回府。”
沈安也瞧不出李承珺是何情绪,只听他冷声道:“这些许大夫不必忧虑,本王会处置好。”说罢,他毫不留情道:“无南,送许大夫回去。”
“是。”无南走了过来,“许大夫,请。”
沈安脸色一沉,这李承珺过河拆桥的本事还真是一点都不减,但知晓他会将人照顾好,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并未说什么,起身告退,走前终是又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屋内又沉寂下来,李承珺走上前,此刻苏澜虽依旧冰凉,可好歹脸上有些血色。
她似乎沉浸在梦魇里,睡得有些不踏实,拧着眉发颤。
李承珺替她掖了掖被角,拿温热的帕子替她擦试着手上与脸上沾着的血迹。
许是额间的滚烫惊到了她,苏澜又是一颤,她微微睁开了眼,正当李承珺以为她醒了之时,她又合眼睡了过去。
李承珺苦笑,都这种时候了,她倒是能警惕着。
帕子有些凉了,李承珺欲起身重新换上帕子,却不想苏澜又抓住了他,“冷……”
李承珺揉了揉她的额头,“我去给你换一帕子。”
可苏澜并未松手,口中的呢喃比一个时辰前倒是分明不少,她唇齿微启,带着一丝渴求,“别走……”
李承珺失笑,也不知她梦里又梦见了谁,这黏糊劲儿与平日清醒之时截然不同。
而下一刻,李承珺便怔在原地,浑然不可置信,只因听身后之人又一声轻语:
“别走……叔玄……”
李承珺苦笑,以为自己又魔怔了,他刚要走,床榻之上又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
“叔玄……我……好疼……”
李承珺浑身一震,胸中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全身之血仿佛倒灌入,冰彻入骨,他缓缓转过身去,看着面前的人,竟挪不动一步。
他声音颤巍,如濒死之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幼……清……”
床榻上的人呼吸渐渐平稳,而方才那声呼唤不再,可李承珺确信,苏澜口中的确是“叔玄”两字,这世上知晓而又会唤他“叔玄”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李承珺失笑,也不知笑的是她还是他自己,兜兜转转,自己竟还是让她骗了个彻底。
李承珺请俯下身,凝视着苏澜的眼眸,如同失而复得般,想将她深深藏匿于自己眼中。
他其实分明已经开始怀疑她,他验过那尸骨,又特意去镇国侯府询问聂氏,都不过是想让自己更为确信苏澜在撒谎,可这些……却远远不及她亲口说出的“叔玄”二字。
李承珺将她半搂在怀里,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幼清,等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让我等到了。”
李承珺的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哑然失笑,“你倒是瞒得好,不过,原是第一次见你时,我就已将你认出来了,幼清,你这双眼睛我又怎能忘呢……”
“一切有我,你只需平平安安,我便心满意足了。”
……
苏澜醒来之时,整个人有些发懵,她定看了看,艰难地扯着嗓子,“拂冬。”
可她声音异常喑哑,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她喉间沙沉,不由得轻咳了几声。
“澜儿,你醒了?”
苏澜一愣,偏过头去,见苏老夫人就坐在她身旁,“姨……”
“不必说话。”苏老夫人赶忙起身替她端来一杯温茶,递到她嘴边,“来,润一润。”
苏澜正欲动身,腹间传来一阵疼痛,她拧了拧眉。
苏老夫人满是忧虑地看着她,“都说让你不要动,你还动它做什么。我说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与我说一声,净是自己跑去救人。”
苏澜满是疑惑地看着她。
苏老夫人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衡儿都与我说了,你放心,除了景云和我,谁都不知。”
苏澜微微抬头,往屋内扫了一眼,“拂冬呢?”
一提到拂冬,苏老夫人脸色一沉,“别说了,那小贱蹄子原来是太子派来府里的眼线,多亏得衡儿聪慧,他回府后便与景云说了,你放心,景云已将她处置了,是姨祖母对不住你,竟不知将这般的祸害放在了你身边。”
苏澜扯着嘴角笑了笑,“不碍事。”她突然想起自己倒下前听到苏衡唤的那声“三叔”以及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禁疑惑,“姨祖母,我………我昨夜是谁救回来的?”
“自然是景云了。”
“可是我记得……我昨夜分明瞧见……”
苏老夫人眼神微闪,“我知晓你想说谁,是晋王不错,晋王在路上遇见了你,见你伤势严重,便将你带回苏府,路上又遇上了去找苏衡的景云,景云这才将你一并带回的。”
苏澜也不知为何,听得苏老夫人这般说,自己的心猛地一沉,竟有些不是滋味,伤口也愈发的疼了起来。
她昨夜本以为见着他了,原来都是梦。
“那许大夫已替你把过脉,说你如今身子骨太弱,不宜在走动。”苏老夫人有些忧心,“再过两日你还要入东宫,姨祖母担忧你身子,更怕太子殿下对你有所察觉,不如姨祖母进宫去见一见皇后娘娘,让娘娘将日子再推些时日,你如今这身子一眼就能让太子瞧出猫腻来。”
苏澜摇了摇头,“不必……”她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昨夜宫中出这么大事儿,李驿昀定是在寻我,若我此刻再说要晚些入宫,他难保不怀疑到我头上来,入宫如期便是,还有几日,我会想法子把身子养好的。”
苏老夫人满心忧虑,可心知也劝不动她。
“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屋外有奴婢匆匆赶来。
苏老夫人此刻最忌讳听到这些话,她不由得怒道:“又在吵吵嚷嚷些什么?”
那婢女在屋外跪下,“宫里来人了,老爷与夫人都在前院呢,说是让苏五姑娘也一同前去。”
屋内两人心皆是一紧,苏老夫人沉声道:“可知是何事?”
“王公公说,太子殿下有令,要将入宫时日提前,明日便纳苏五姑娘入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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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晋王发觉第7天
苏府前厅。
王公公扫视了一眼, 捏着嗓儿造作, “苏大人, 苏五姑娘姑娘呢,怎么不见她出来?”他面露不悦, “此事与苏五姑娘可也息息相关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