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永戴尔赠与他一柄颇具设计感的长刀,昂耶为他戴上了一顶黄金桂冠。
伊文海勒沉默的看着这一幕。沉默的注视那顶辉煌金冠。
他的目光似在战栗。
不久之后,他移开了眼神。
“你怎么了?”谈何一愣,又看了一眼那画面,恍然大悟:“噢——那不是你的刀吗?草……他们把你的断刀打成新武器给‘阳星’了,真是充满恶意,我是说,对你的恶意。”
“……”
事实上,至少昂耶本身肯定也不想事情这么发展,但……那把刀怎么看都像是雷廷自己的手笔,那家伙肯定是主动索取了他的断刀,这个仪式上的赠刀环节只是在作秀给全银河——尤其那断刃原本的主人看而已。
伊文海勒眼角一抽,意识到事情坏菜了。
雷廷恐怕是恨上他了。
而且,雷廷身边还有昂耶那个全天下最会歪曲事实的家伙在,好的都能给他说成坏的,如今伊文海勒又确实是主动离开了雷廷……而且,他当时也的确没想再与那个年轻人有什么生活上的交集。
一丝都不见老的金发男人再度叹了口气,疲惫的揉了揉眉头。
他当年确实走的太过急促,甚至连咬过一口的水果都没来得及处理。
不过……还好,当年雷廷回去的时候,如果看到了那沾着一丝唾液的苹果,他会处理掉的——联邦的人为了保持‘瓦伦自己离开了’的场景氛围,不会动那间屋子任何物品一根毫毛。
就算它先被联邦的人拿到了,他们也会直接把它销毁掉,因为他们比他更怕雷廷‘知道瓦伦的另一个身份’。
否则的话,昂耶还怎么用‘瓦伦的另一个身份’做由头,把过往歪曲出一个故事来,讲给‘双s’听?
“联邦议会的想法……我很清楚。”伊文海勒低声道,“我只是在想,雷……‘阳星’为什么会戴那顶桂冠。”
谈何眨了眨眼,表情有点茫然:“想那么多干啥……”
“因为他接了联邦给他的权势,就要彻彻底底为联邦出力。而我们是反联邦的。”
伊文海勒默默看了一眼谈何。
“如果某一天我们离开这寥寥几个边缘星系站到明面上去,和他打擂台的就是我,挨他揍的也是我。
“我想在和一个‘拿着我自己的刀而且单纯能量水平能压着我打’的对手动刀枪之前把事儿搞明白点,懂?”
“懂了,你想让自己死的没那么迷茫。”谈何爽快点头,“但是大哥,双s都是疯子,正常生物不要试图理解他们,这事儿不是早成定论了吗?”
“……”
伊文海勒发了会儿呆,叹了口气,从他坐的沙发上站起身来。
“……他不是疯子。”他说。
随后他走上台阶,走出木屋。
吃肉喝饮料的技术员们纷纷欢送着他,也有人欢欣鼓舞的在后头打开了广播电台,继续播放那首在反抗军占领区域家喻户晓的歌。
爆炸的摇滚乐声如此热烈,但在伊文海勒站定在远处、抬头望向天空中那道绚美银河时,轰鸣鼓点渐息。
【——嘿老友,他们都说我疯了。】
【因为我想在天上点火,烧尽世界的火。】
微风吹过他金灿灿的头发,还有他漆黑的长风衣。
音调轻柔到与歌词画风不符的歌声从木屋里传来——仅此一段,它让那木屋的气质难得的符合了一下它那农场式的外表。
伊文海勒闭上眼,从风中闻到远方传来的果香。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那短短数日里,他曾和雷廷说起过那些水果的来处。
那时,他顺口提到过……
【在今夜。】
……他曾经,想过去做一个在太空中开自动种植园的农贸商。
当然,那时他没有说,那是他十几年前在那些短期战争中担当中流砥柱时的想法。也没有说,他看得出,那年轻人其实很想问他“那你缺一个员工吗”。
【我烧死了一个人。】
伊文海勒睁开眼,化作星尘消散。
第96章
五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大概。
……反正苏珊娜是这么说的。
她如今说话有时候像是在念哲学书。比较委婉的那种。
但她愿意在人群前说话了,这对作为一个‘管理者’的她而言是个好事儿。
即使这样的改变,代价是她从那以后就残缺了一部分……
无论是身躯,还是灵魂。
………………
…………
……
……
“苏啊,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明白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
卢卡斯捋了一把自己整齐梳向脑后的金发,靠在装了垂直稳定仪的机械扶拐上,饶有兴味的看着办公桌前的苏珊娜。
他说话时微微偏头,灯光与细微金光在他俊秀脸颊上照见斑驳疤痕。那是康氏制药此前推出‘完美祛疤’系列美容产品的原因,但这位玉米少爷拒绝了它们,转而以一种超乎曾经的他自己想象水平的气势投入了他的军旅生涯之中。
如今他是第一军团成员,第十三特种作战小队长,直属于副军团长——他的老同学,联邦战无不胜的‘阳星’,雷廷。
而他询问的对象苏珊娜依然在办公桌前做着她的工作,并没有抬头,也没有答话。
她如今常年生活在她那冰冷坚硬的银白色的特制战甲里,无饮食、无休眠、无娱乐,依靠维生装置生存。
别觉得她不该如此,这是她作为半改造人的基础操作。尤其她在这几年间的后续机体改动中还为自己申请了更具有杀伤性的改造倾向,如今没有胃袋、大部分肠道,而且有三颗机械心脏互相作为主副机的她,除半年一次的必要关机检修外,根本不需要睡眠。
一天中最少比别人多了六小时,苏珊娜却并未有过一天闲适。现在的她对外身份是‘阳星’的副官,对内甚至统管了军团主系统30%日常事务,手下带着两百多人的管理团队,只可惜从不参加团队聚会。
看她只顾着批改文件没有聊天的意思,卢卡斯无趣的叹了口气。他把自己机械的左臂架在拐杖上,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这个状态下自己应该装作自己腿脚不好,于是整个人突然就瘸了,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不远处的沙发边坐下。
随后,他忽然道:“我动用家族关系,从商界调查了一下当时经手过桑德罗那条信息的官员,也没找到问题在哪。”
“……”
苏珊娜依然没有答话,只是原本不断移动以辅助植入式光脑内机操作的手指忽然停顿在半空中。
半晌之后,一个低沉冷漠的合成女声从她的战甲里传出来:“当然。太阳都照不见的老鼠,怎么会跳进玉米地?”
“你再叫我家‘玉米’我跟你闹了啊!”卢卡斯用他的机械手拍桌。
“说正事。”苏珊娜平静道:“事实上我们都知道,那个改动了坐标信息的人权限一定很高。那样的人不至于针对桑德罗或者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
“是啊,那是在针对雷哥。”卢卡斯轻声道:“有人想让他失去一切和他有关的、他惦记的东西……
“……而那家伙差点就成功了。”
——五年前那场战争中,雷廷不是‘没找到坐标对应位置’,也不是‘没来得及出手’。
他怎么会来不及呢?就像他即便感知被干扰,也不可能感觉不到霰弹枪的块状金属反应。
他没能救下桑德罗,有且只有一个原因:【坐标是错误的】。
是的。雷廷收到的坐标是错误的。即使桑德罗发送出去的坐标肯定完全正确。因为当时他已经补充了超能启动需要消耗的营养,而他那消耗巨大的超能力,让他在数字相关的东西上绝不可能出任何一丝差错。
但后来检测并取证的时候,一直被雷廷携带保管的桑德罗的光脑数据卡里,信息却毫无破绽。
毫无破绽的【错误】。
好吧,整件事如此天衣无缝。
桑德罗已经死了,因为他在关键时刻将苏珊娜一把拉下去压住,自己硬吃了一发霰射燃烧弹。
如果不是旁边同样受了伤的老兵诺特反应迅速的在火海中还击,而被错误坐标指引去了十几公里外的雷廷也直接放弃求稳将力量投来让那霰弹枪下一枪就是送走了它的主人,那个爱笑的、喜欢八卦新闻的年轻人或许连一具扭曲燃烧的尸体都无法留下。
而那光脑外机里的记录,和联邦各系统每个环节的历史记录,都只能证明他是‘自己发错了坐标’。
如今,此事已盖棺定论……但当时勉强活下来的苏珊娜、爆发出恐怖力量的雷廷,还有在星球另一边处于重度昏迷状态的卢卡斯,都不相信事实真就如此。
桑德罗怎么可能在数字问题上出岔子?
这话说出来,简直和‘雷廷失去他的道德并做出了很low的恶行’这种假设差不多搞笑——反正都毫无逻辑与存在基础。
“按理来说,当时在那儿的人都得死,包括你,苏。”卢卡斯缓声道。
“不。”苏珊娜的合成音冷漠如冰:“在你出任务的时候,我和雷廷讨论过很多次这件事——其实那颗星球是要毁灭的,或者‘堕入黑暗’什么的……”
“‘堕入黑暗’?这词有点中二了……那是什么?”
“不知道。雷廷说我们最好不要知道,我就没问。”苏珊娜说,“总之,那颗星球上藏着很多秘密,‘深空潜行’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谜团。所以,它原本会被毁灭以掩埋一切……”
“……直到雷哥被激怒,直接撕碎了它,还有那上头几乎所有弗洛人。”卢卡斯看着自己眼前浮现又泯灭的金色光辉,轻声接道:“他那样的暴怒,有很多重因素。”
“没错。”苏珊娜的语气古井无波:“所以,桑德罗的死其实才是个‘意外’。这件事扰乱了幕后主使者更重要的目的,也就是‘通过一个高能电磁扰动仪破坏行星动力炉’——
“——因为雷廷卸下了他的枷锁。然后,那颗星球的掌控权,就彻底去到了他手中。”
“……”卢卡斯沉默了下去。
反正目前真相依然不明,他的思考不算漫长,片刻之后,他就放弃多加考虑那些,转而问出了另一个问题:“说起来,你为什么一直不叫他‘雷哥’?”
“……”苏珊娜平静的跟上了他的脑回路:“你只需要知道,我绝对忠诚于他。”
“你为什么要在‘忠诚’前加上‘绝对’?”
“因为一个复仇恶鬼只能忠于仇恨或另一个复仇恶鬼,且没有回头路。而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苏珊娜看着宽阔办公室里偶尔浮现的金色光辉,道:“人总会想相信什么,金钱、权力、宗教、希望,或者虚无缥缈的爱。而我选择了相信我总有一天能弄死这背后的作乱的混蛋……”
为此,无论是超越了安全界限的‘过改造’,还是成为‘阳星’的左膀右臂为他处理那些她其实并不喜欢接触的事务,她都甘之如饴。
如今从那时留下来的三个人,两个在清醒中被人称为‘疯狂’,一个……
一个只要负责噼咔噼咔闪闪发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