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罢恭敬应下,自不必提。
正满殿欢欣之时,外边却有内侍前来禀告:“陛下,太后娘娘遣人前来传话。”
皇帝转过脸去,神情难掩欢喜:“传。”
很快,那内侍便出现在众人面前,毕恭毕敬的施礼之后,恭谨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叶庶人已经被废去名位,白绫赐死,还请皇后娘娘高抬贵手,叫奴婢领了她的尸身回去,送还其母家,叫好生安葬了吧。”
皇帝脸上喜色稍敛,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很快又松开。
斯人已逝,过去的也就过去了,淑妃……到底还要给承恩公府留些颜面。
他淡淡道:“知道了,这事就照太后娘娘的意思来办吧。”
那内侍应声欲走,却听身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站住!”
他心头猛地一跳,回过神来,施礼道:“徐太傅,您有何吩咐?”
徐太傅却不搭话,只同旁边近侍道:“去搜一搜他的身。”
近侍们听得微怔,下意识去看皇后,见她并无反对之态,便近前去,向那内侍道了声“得罪”。
那内侍心头暗惊,脸上却不露怯容,佯装怒色道:“徐太傅,奴婢乃是奉太后娘娘之令前来传旨,你这是意欲何为?”
徐太傅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免不得要谨慎些。”
说完便板起面孔来,向近侍们道:“搜!太后娘娘若要怪罪,老臣自去寿康宫请罪!”
左右觑着皇后脸色,纷纷迎上前去,上下都摸了一遍,摇摇头,退将下去。
那内侍冷着脸整顿衣衫,转身便走,却听徐太傅又是一声断喝:“站住!”
这回不等那内侍发话,他便厉声吩咐左右:“将他外袍剥去,看是否有所不妥!”
那内侍心知不好,扭头欲走,近侍们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当即扑上前去将他按倒,扒掉外袍,见到了他穿在身上的勤王诏令。
皇帝看得脸都白了:“母后何必如此?难道在她老人家心里,我便是这等心怀鬼胎之人吗?”
杜太尉从前不好说话,这时候仍旧也不好点评什么。
其余朝臣也是如此,反倒是徐太傅温声劝慰几句:“陛下是寿康宫亲子,太后娘娘岂会害他?不过是消息不通,一番慈母之心遭了蒙蔽而已。且老臣听闻太后娘娘卧病已久,头脑混沌一些也是有的。”
正在此时,外边又有人来传话,道是奉庄静郡主命,送了几个形迹可疑之人前来。
皇帝接过宫人递上来的那份文书,展开一看,心头便是一抖——娘啊,我的亲娘,你能不能不给儿子添乱?!
他咬着牙将那份文书传了下去。
几位重臣砍罢,也是眉头紧锁。
吴大学士抚着胡须,为难道:“太后娘娘误会的有些深了。”
入宫之后一直保持缄默的杜太尉却忽的开口:“难道太后娘娘只差了这两拨人往宫外送信吗?”
众人皆觉悚然一惊。
是啊,拦下的只有两份,没拦下的呢?
还有,太后只给承恩公府送了勤王诏书吗?
此时陛下昏迷未醒,这东西若是落到了宗室和藩王手里,为祸大矣!
徐太傅当机立断:“解铃还须系铃人,皇后娘娘即刻同老臣一道往寿康宫求见太后娘娘,务必要同她老人家解释清楚此事才好,请她老人家出面稳住承恩公府和宗室,待陛下醒来,当前困局即可迎刃而解!”
皇帝自无不应。
杜太尉与禁军统领巡检宫防,几位大学士在宣室殿协同理政,徐太傅则同皇帝一道紧急奔赴寿康宫,这是再恰当不过的安排了。
令禁军统领制约杜太尉,几位大学士互相监督,而徐太傅作为当年力保当今登基之人,最能取信于太后本人。
……
太后强撑着写了三份勤王诏令,手便抖得握不住笔了,心腹有意规劝,却也知此事事关重大,太后决计不会轻放,只得静待守在一侧,任由热泪侵袭眼眶。
写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太后只觉手臂哆嗦,两股无力,好像就连眼珠都在眼眶里边打颤。
手下猛地一歪,染脏了半截衣袖,她甚至没有气力言语,便如同一轮燃烧到尽头的太阳一般,颓然倒在了床榻上!
心腹嬷嬷哭着叫了声“太后娘娘”,却还是先把那份诏书小心收起,吩咐人谨慎送出,最后才来到床头,颤抖着手喂她喝药。
太后这时候已经喝不下去东西了。
她的喘气声又慢又长,像是一只破败的旧风箱,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到头顶。
她大睁着眼睛,饱含担忧,满心不安的盯着头顶织金错银的华美帐子。
呼——哈——呼——哈——
太后艰难的喘息着,大抵死前走马灯是真的,她眼前依稀浮现出那些几乎被她遗忘的过往。
那骄奢富贵的少女时代,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入宫之后便是皇后,占尽风华,再之后,她生下了国朝第一对龙凤胎!
那是何等的荣耀啊,先帝甚至为此专门拜谒太庙,大赦天下。
只是她很快就跌了跟头——皇子夭折了!
她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不住地亲吻孩子发青冰冷的脸,几乎要把眼睛哭瞎,儿啊,你跟娘的缘分怎的如此之浅!
她看着旁边酣睡正佳的公主,她脸颊肉呼呼的,是健康的红润,她心里忍不住想,倘若没的是你,留下的是皇子,那该有多好!
这念头一浮现出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公主也是她亲生的骨肉啊!
只是不知怎的,这个想法却像是树木的阴影一样,在心底挥之不去,她不受控制的开始厌恶这个女儿,也因为近乡情怯,见到她就会想起她同胞所出的兄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再关注这个孩子。
她的冷漠伴随着保母们对公主的忽视,那个小小的生命迅速枯萎下去,险些同她的兄长一样丧命,先帝与她爆发出一场激烈的争吵,然后将公主交由慧妃照看。
那时候她真是恨得咬碎了牙——她是皇后啊!
天下间焉有将嫡出公主交给妃妾抚养的道理!
可是先帝那么狠的心肠,居然真的做出了这种事情,慧妃那个贱人为了讨好先帝,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教养公主,亲生的女儿,见了她这个生母之后居然会胆怯害怕!
她居然真的把慧妃当成生母看待,拉着慧妃生的那个贱种,一口一个弟弟叫得亲热!
这个没心肝的东西!
因为先前的事情,先帝同她的情分大不如前,又因为慧妃所出的三皇子甚为聪慧,且她抚育公主有功,没几年便晋了贵妃。
她看着慧贵妃满身荣耀,儿女双全,看那些命妇将慧贵妃视为未来的天子之母,只觉满心的毒液都在翻涌,撕咬的她寝食难安。
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对三皇子出手了,可是阴差阳错,死的不是那个贱种,却是她的公主。
慧贵妃抱着公主的尸身哭的死去活来,她漠然的坐在旁边,心里一边流泪,一边嘲弄,我这个生母都没哭,你这个假娘哭什么?
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先帝最后还是查出了几分端倪,他怀疑她,他第一次对她动手,他那么冰冷的看着她,他要废后……
她哭泣,她说自己没有那么做,世间哪有母亲会害死自己的孩子?
她哭到几乎晕厥,恶心反胃,太医来诊脉之后告诉她,皇后娘娘有了身孕。
她又有了身孕!
是个皇子!
有了儿子之后,再不好过的日子也好过了,等到先帝大行,慧贵妃殉了葬,三皇子因为谋反伏诛,之后的每一天,都是阳光万里。
只是她偶尔也会想起去了的公主,也会短暂的愧疚和思念,只是很快,她就会逼着自己将视线转向皇帝。
这是她唯一活下来的孩子,是给予她万般荣耀的孩子!
虽是濒死,太后唇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她近乎贪婪的注视着那个孩子龙袍加身,登上帝位,看着他娶了皇后,成家立业,她脸上的慈爱都要溢出来了。
儿啊,娘能为你做的,都已经做了,你好好的。
就在她即将心满意足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忽然间浮现在眼前。
一个漆黑的雨夜,雷霆轰鸣,皇帝乘坐轿辇往椒房殿去,皇后凄惶惨白的面孔,紧接着便是一声惊雷……
那霹雳声响在那个夜晚,却落在太后心头,她满心骇然,几乎是绝望的看着那两个人交换了身体!
皇帝成了杜若离,杜若离成了皇帝!
明白了,她什么都明白了!
仿佛是被按下了加速键,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个画面来。
被她责打的杜若离,被她羞辱的杜若离,委屈的掉眼泪的杜若离,还有拉着她的衣袖,哭着喊“娘,我好痛!”的杜若离……
那不是杜若离,是她的皇儿啊!
一股钻心蚀骨的疼痛油然而生,一寸寸剜着她的肉,她绝望的意识到,自己燃烧最后生命写下的那几封诏书,或许会成为亲生子和母家的催命符!
可是,可是——
太后双眼大睁,眼底血丝遍布,忽的伸出手去,死死的扯住了心腹嬷嬷的衣袖!
那嬷嬷见状,赶忙弯腰低头:“太后娘娘有何……”
这话还没说完,她便觉脸上被溅上了一股热流,低头一看,却是太后忧惧悔恨之下,直直吐出一口血来,紧接着那只手无力落下,垂到了床边。
死不瞑目!
第39章 帝后交换身体后37
皇帝与徐太傅匆忙奔赴寿康宫,等到了地方之后,却在门前见到了一个熟人。
是庄静郡主。
她大概是在宫门外等得久了,脸颊上都透着不健康的青白,手指同样冻得红肿,见皇帝到了,急得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你不在宣室殿坐镇,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陛下有什么——”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陛下很好!”
马上又问她:“母亲怎么在这儿?”
庄静郡主叹气道:“我听人说截获了……”
周遭侍从仆婢不少,她顿了一下,略过去那件要命的文书,方才继续道:“便觉得太后娘娘大抵是误会了,差人去给你送信,又觉得不太妥当,就想着往寿康宫来求见,只是太后娘娘不肯见我。”
皇帝听罢心头愈发急切,马上向守在寿康宫门外的宫人们道:“速速通传太后,本宫与徐太尉有要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