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撞!”孙元汾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望向自己唯一的儿子,“世人谁不知阎军势弱,为何韩远山,陈效关不派兵镇压?一则是为了不成为众矢之的,二则也是担心那阎军被逼狠了,直接一拍两散,毁了所有方子。你倒好,上来就要派兵。你到底还记不记得如今的天下还是大越的天下,并非我孙家的天下?”
听了自家老子的话,孙世谅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我们要眼睁睁地瞧着阎军坐大?那阎起不过就是放牛娃出身,他到底凭什么?得了那么多好不说,还娶了那绝色的清河洛氏女……”
见自己儿子三两句话又转到了女人身上,孙元汾气得抓起茶杯就狠狠朝他掷去,吓了孙世谅一跳。
“女人女人,你的脑子里除了女人,还能不能装点其他的东西?你后院那个二嫁女早点给我处理了,否则等王氏贵女嫁进来后,平白给人家添堵。”
“知道了。”提起洛嫣,孙世谅眼中的不耐更甚了。
好好的一场会议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阎军虽没讨论出个理所然来,孙元汾却是气恨了,对于他这个儿子他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期望世谅娶妻之后能稍微长进些。实在不行,就让那王氏女早些生下孙子,他再亲自好好教养。
对于正院中的消息,楚毅第一时间便从妻子孙秀嫦的口中了解了个一清二楚。
说起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孙秀嫦还有些愤愤不平,“我那个哥哥实在烂泥扶不上墙,连夫君你的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父王真是老了,谋会不叫你,却叫上我那个哥哥,他懂什么啊,脑子里除了女人什么都没有,哪像夫君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听闻父王最近在思虑淮安阎起,夫君你那么聪明,要是能安排个探子从阎军那里把那些白糖、细盐的配方弄回来就好了,那样父王一定会将你纳入核心圈子的。”
听了孙秀嫦的话,正在练字的楚毅笔下一顿,一滴墨点便落在了上好的宣纸上头。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不巧,他这边还真有个非常适合的人。
当天傍晚,洛嫣便从饭菜里吃到了一张密信,看见信上熟悉的字迹,洛嫣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夜半三更过后,洛嫣立刻悄无声息地从关雎院走了出来,来到了信中的约定地点。谁料她刚刚站定,假山里便立刻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整个人都拉了进去,同时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制止住了她呼之欲出的尖叫。
随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阿嫣。”
听到这个声音,洛嫣的眼泪立刻落了下来。
“莫哭,是我让娘子你受委屈了……”楚毅伸手将洛嫣紧紧拥在怀中。
从楚毅的口中,洛嫣得知他是近几日才恢复记忆的,先前他只是觉得她眼熟,可惜每次想要细问之时都会被孙家兄妹打断,导致他拖延至今才彻底想起他最心爱的女子。
既然楚毅已经全都想起来了,洛嫣就想他跟她一起离开武王府,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惜被楚毅出言拒绝了。
“为什么?”洛嫣急了,心中更是布满了担忧与恐惧,她害怕楚毅舍不得孙秀嫦。
楚毅安抚地摸了下洛嫣的脸颊,眼神缱绻,“因为我不能将你置身于险境之中,我楚家这些年来,一直有一位深仇死敌。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根本不会落水,也就不会忘了你……明明我们已经那般小心谨慎,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若是离了武王府,我无所谓,可我却不忍心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阿嫣,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未来,现在我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那便是一步一步拼命往上爬,爬到武王府的核心,再借他们的势杀光我的仇敌,否则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安生。”
“楚郎……”洛嫣眼神心疼,她竟从不知楚郎还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当初说不定他正是为了她引开仇家,才意外落水,甚至差点丢了性命。
洛嫣伸手紧紧抱住面前的男子。
楚毅抬手抚着女子绸缎般的长发,低语安慰道,“现在都过去了,我还好好活着不是吗?”
“我能替你做些什么吗?”洛嫣突然开口急切地问道,她真的很想帮到他。
闻言,楚毅面露犹疑之色,终于在洛嫣的又一次追问中,缓缓点了点头,“我需要白糖、细盐的配方作为我的投名状,站到孙元汾面前,让他彻底信任我。”
听到这里,洛嫣的眼神还有些迷茫。
楚毅轻叹一口气解释道:“白糖、细盐都是由阎军帐中的能人研制,你逃婚之后,你姐姐洛央就代替你嫁于了阎起为妻,听闻十分得他欢心……”
说到这里,洛嫣已经完全弄明白楚毅要她做什么了,想到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阎起,洛嫣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楚毅的要求。因为楚毅要是真的得了武王的青眼,说不定能说服武王一举灭了阎军,到时姐姐就能离开那个阎起回到洛家了。
“阿嫣你待我真好。”楚毅语气愈发轻柔。
洛嫣的脸一下红透了。
不过三天,被孙世谅珍之又珍的美人只是出去买个布匹首饰,就不见了踪影。
为此,孙世谅大发雷霆,差点没将整个茺州城掀翻过来。
几乎同时,在楚毅的帮助下逃离武王府的洛嫣将自己小脸抹得漆黑,加入进了流民的队伍,正往淮安的方向赶来……
作者有话说:
红包~
ps:你们应该能看出赖,狗男人的嘴里一句实话也没有。
第94章 乱世基建为王(十六)
◎恋爱脑害人。◎
林间的破烂小庙, 堪堪能遮风避雨,角角落落里都挤满了神情麻木的流民,因正值夏日晌午, 庙中汗气熏天,臭不可闻。门旁一人将身子蜷成一团,头埋得低低的,叫人根本瞧不清他的模样。
便在这时, 一道声音惊喜万分地响起, “果真?再向前行上四十里路, 淮安城就到了, 你没骗我?”
这句话顿时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竖起耳朵细听,众人才知那位说淮安城在四十里外的男子原是位书生,他曾在淮安一带游学过,识得路才敢那般说。
听到这里,破庙里的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欢喜起来, 千辛万苦他们终于要到了。
得知这个消息,门旁作男子装扮的洛嫣也跟着深深地吁了口气,总算到了,再不到她就快撑不住了。
先前她寻找楚毅之时, 路边好歹还能瞧见些野果、菌子、树根。如今世道愈艰,野外真正连一点食物也找不到了。从武王府带来的干粮早被她啃完, 想要拿出楚毅给她的银两买吃食, 谁知财刚露白便被人夺了去,若不是她留了心眼将银钱藏于身上各处, 怕早就已经饿死。
上一个跟随的流民队伍中有人饿狠了, 偷偷交换了自己的孩子, 意外嗅到肉味的洛嫣那天吐了个昏天黑地,连夜逃离了那支队伍。之后女子身份又被识破,差点被玷污,幸而她有银钱傍身吃得够饱,手上有力挣脱开来逃了,否则……
这一路上,洛嫣吃过的苦数不胜数,如今胜利在望,叫她如何不觉得松了一口气。
正在洛嫣思索过往之时,庙里的绝大多数人已经商议好了,决定日头稍偏一些就立刻上路,说不准能在暮色降临之前到达淮安郡,吃上一顿稀粥。
说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舔了舔唇。他们可都听说了,一去到淮安郡就会有一顿稀粥,往后虽说要靠自己,但起码不会饿死冻死。只要能活命,让他们干什么都成。
片刻之后,一群人直接离了遮阴的破庙,相互搀扶着往淮安郡的方向走去。
可惜天公不作美,才走了不过一个时辰,突然大雨倾盆。
荒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帮人除了咬紧牙关往前走,别无他法。雨天路滑,狠狠跌了一跤的洛嫣,从地上爬起来后,看着满身的泥泞,一股涩意不由自主地涌上眼眶,雨水顺着她的脸庞下滑,流进口中,是苦的。
与此同时,淮安郡县衙。
端坐在酸枣木八仙桌旁的洛央,面容娴静好似月宫仙子,随后猛地一拍桌面,声音清脆,“自摸清一色对对胡,哈哈,给钱给钱,哎,樊梁别想溜!”
听见她的声音,樊老三的脸愁得就像根青苦瓜似的,将自己装钱的木盒整个地倒翻过来,“没了,全输光了,连最后一枚铜钱都输给夫人你了……”
洛央的视线立刻转移到了其他人的脸上,闻廉、张伦同样倒了倒自己的木盒,哭丧着脸,“我们……我们也没了……”
洛央:“……”
坐在一旁观战的阎起见状,嘴角顿时抽了抽。
因为这帮憨货说跟着麓山书院的学子们读书识字太煎熬,洛央一个心血来潮,就给他们想了些娱乐消遣,有象棋、麻将、扑克、飞行棋、大富翁等等。要是适用的话,这些东西将来也是要上架奇珍异宝阁的。毕竟那帮世家中人,平日里都无聊乏味的很,这些玩意儿绝对合他们的胃口,洛央又能从中捞上一笔,何乐而不为。至于以后会不会被仿冒,那也是以后的事。
自打这些消遣玩意儿被弄了出来,樊梁等人时不时就要拉着阎起玩两把,想要在这上头压倒他。谁曾想象棋、麻将、扑克这些需要脑子的他们玩不过阎起,飞行棋、大富翁这类靠运气的他们竟也赢不了阎起。后者手气好到爆棚,叫樊梁等人输得哇哇叫。于是他们又失了智地将目光转移到了洛央身上,结果,输得裤子都快没了,一点游戏体验感都没有。
纷纷嚷嚷着再也不要跟他们俩玩了,于是很快这帮人就躲到一旁菜鸡互啄去了。洛央则撇了撇嘴,继续窝在阎起怀中看雨。
她一惯喜欢这种狂风暴雨的天气,尤其是自己躲在屋里,看着屋外黑云压境,风雨交加,会让她的心中滋生出一股别样的安全感。雨水的味道也特别清凉清新,深嗅一口再缓缓吐出,洛央的嘴角微微翘起。
低头看见洛央微笑的侧脸,阎起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不知想到了什么,洛央忽然轻笑了声。
“何事?”阎起问。
洛央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眼神雀跃,“我想到了宋大贤,先前我弄出象棋的时候,他还责骂我玩物丧志。现在好了,每天不跟邹院长杀上两盘,连用膳都没滋没味。”
她笑,阎起的眼中也漾起了笑意。
临近傍晚,暴雨终于停了下来,天边悬上一弯新月。
踩着暮色,洛嫣一行人终于踏进了淮安城。抖着手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稀粥,洛嫣差点没掉下泪来,其他人同样面露幸福之色。
喝完了稀粥,任这帮人休息片刻之后,管事之人这才将他们领了下去,进了临时歇脚的地方,男女分开住。
直到这时,这帮人才终于知道洛嫣是个姑娘家,不过是不是的也与他们无关,现今这些人心心念念的全是如何在偌大的淮安郡中好好生存下去。
洛嫣那边不是没想过去找洛央,可是类似她这样的流民想要见到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难比登天。她倒是想跟管事人直接曝光自己的身份,可一方面她碍于自己贵女的身份,拉不下脸,另一方面她此行完全是为了细盐与白糖这些而来,她唯有先熟悉一下淮安郡的这些工坊,后面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洛嫣算盘打得极好,谁曾想她被安排的工作却不是在白糖、细盐、香皂工坊里做工,而是打扫猪圈。
洛嫣根本无法忍受,她强按着火气询问管事,为何给他们安排这样腌臜的工作,为何不安排他们去制香皂、香水、银镜?
听到这样的话,管事顿时一脸诧异地朝她看来,随即嘲笑出声,“香皂工坊?那是多少人打破脑袋都要争抢的工作,几时轮得到你们这些刚来的新人?嫌猪圈腌臜?那您就别做。其他人是不是也像她这样,嫌这份工腌臜?”管事指了指洛嫣。
闻言,其他几人立刻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自从进到这淮安郡中,他们真就跟进了仙境似的,这里只要肯卖力气就能吃饱穿暖,这是他们之前在外四处漂泊时想都不敢想的美事。猪圈哪里脏了,这些胖胖乎乎的肥猪别提多可爱了,要是能让他们也吃上一口猪肉,那还不得美上天啊!
一帮人可能是担心洛嫣连累他们,当即齐齐瞪了她一眼,拿起笤帚与抹布就开始自发自动地打扫起猪圈来。
看见他们,想到自己要是不做工,怕是连饭都没得吃。洛嫣咬了咬唇,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加入了进去。
见这些人忙得热火朝天,管事这才消了火气,认真监督了起来。
仅忙碌了一天,洛嫣就受不了了,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里都弥漫着一股猪骚味,她快吐了。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吃饭时她分到手的只有一点咸菜馒头。
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就告知了管事她的身份,对方眼神惊疑不定,却还是替她通禀了。
一刻钟后,洛嫣被告知将军与夫人刚刚纵马去了城外,似是去城郊的山上采菌子去了,不知何时归来。
见自己在这累死累活,满身恶臭,洛央竟然还有闲情逸致采什么菌子,洛嫣心中顿时一阵不忿。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管事给她安排的小院里耐心等待起洛央的归来。
这一等就是足足四个时辰,期间洛嫣吃了顿粗茶便饭,那是她离开武王府后吃过的最好的一顿。即便她告诫自己应当文雅矜持,却还是将最后一粒米都舔了个干干净净。
前来收盘子的侍女,瞧见干净得好似清水洗过的盘子,虽然没说什么,可洛嫣就是觉得窘迫。
夕阳西斜,洛嫣终于等到洛央归来的消息,她立刻跟随在那位管事身后,来到了淮安城门下。
隔了老远,洛嫣便瞧见几匹肆意奔驰的马儿,正冲着这边跑来。
看到骏马,洛嫣不由自主便忆起了曾经在清河郡,她纵马驰骋那些恣意张扬的日子。明明只隔了一年,为何她现在想起,总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洛嫣眼神微微有些茫然。
马儿近了。
洛嫣一下就看到了行在最前头,一袭红装的姐姐洛央。
只一眼,洛嫣就怔了,因为与她记忆中总病恹恹躺在床上,面容灰败苍白的姐姐差别太大了。若说以前的洛央就像是养在盆中快要枯败的兰草,如今的她更像是傲雪凌霜的红梅,鲜活而生动。
姐姐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的病好了?怎么好的?嫁给传闻中杀人如麻、貌若恶鬼的阎起就让她这般开心?
洛嫣不解,但还是在洛央的马儿快到的时候,赶紧冲了出来,一旁的管事想拦都没拦住。
马儿跑得好好的,忽然冲出个人来。洛央赶紧一扯马缰,登时通体雪白的马儿高高地扬起自己的前蹄,洛央控制了下,马儿原地打了个转儿,才缓冲了过来。
停稳后,洛央皱眉朝面前这个又黑又黄又瘦的女子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