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长秀余光瞧见了,只能硬着头皮道:“臣又查了查,那位姓沈的女医就是当年……当年……”
“啪——”
天子的拳头应声捶下。
冯长秀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一个字都不敢往下再说。
……
五城兵马司。
面容沧桑的谢知非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放进嘴里,一仰头,干咽了下去。
步六带兵去了金陵府。
金陵是汉王的封地,皇帝这一举动,是要抄汉王的老巢。
这是两天来,唯一让他宽慰的一桩事情,别的事情,都悬在他喉咙口。
恰这时,朱青走进来,“爷,裴家那头刚刚传来消息。”
“快说。”
“李姑娘救回来了。”
“哎哟,菩萨保佑。”
谢知非伸手摸住胸口,脸上露出起死回生的表情。
所有的事情当中,这根搅屎棍最牵着他的心,真要出点事,晏三合那头没办法交待。
“爷,救是救回来了,但一点后遗症。”
“什么?”
“伤到了子宫,以后子嗣上怕是有些艰难。”
“怎么个艰难法?”
“裴太医说只有三成希望。”
谢知非撑着桌角的手指,骨节青白。
本来搅屎棍性格怪异,怎么看怎么嫁不出去,现在好了,更难嫁了。
“命救回来就好,子嗣不子嗣的,以后再说吧。”实在不行,他养她一辈子。
话刚落,朱青脸色一变,低声道:“爷,有人来了。”
来的竟然是韩勇。
谢知非一看是他,心直往下沉。
韩勇和他的关系,从来都沉在水底,这会突然找到兵马司来,准没好事。
韩勇进到屋里,半句废话也没有。
“陛下刚刚下令,全城通缉汉王师爷董肖;所有封城前出城人的名单已经在北司那头,接下来会一个一个过审;还有,沈家被围起来了。”
谢知非双眼一凸,几乎立刻做出了反应,把手落在韩勇身上,用力的按了几下。
“要我怎么谢你?”
“谢什么,你给我悠着点就行。”
说罢,他转身就走。
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明说,当初三爷让他打探唐见溪下落时,直觉就不妙。
韩勇一走,谢知非眼皮一个劲儿的跳。
通缉董肖,在情理之中;
审出城的人,也在他们的预料范围;
这些,他们事先都做了布置,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但沈家为什么被围,朱青?”
三爷这么一问,朱青立刻警觉起来:“会不会和沈杜若有关?”
有关吗?
为什么有关呢?
谢知非坐进太师椅里,脑子转得跟风火轮似的,还没转出个名堂来,却听有人一声比一声高的唤他。
“三爷,三爷,三爷!”
是朱远墨。
谢知非直觉不妙,朱大哥素来镇定,这样呼天抢地的喊他,还前所未有过。
思忖间,朱远墨满头是汗的跑过来,见着谢知非,什么话都不说,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
“朱大哥,你这是……”
“快跟我来!”
朱远墨跑得嗓子冒火,“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啥事一句两句说不清啊?
谢知非扭头朝朱青看一眼:快跟上!
三人一路狂奔到城楼上,朱远墨指了指宫城方向,说了声“三爷,快看”,人就瘫倒在了地上。
这时,将近傍晚,天色暗沉下来。
昏暗的天空中,盘旋着一团黑色的东西。
因为离得远,谢知非有些不确定:“那是什么?”
朱青目力极好,惊声道:“爷,是乌鸦。”
乌鸦?
盘旋在宫城的上空?
谢知非扭头看着地上直喘粗气的朱远墨,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朱大哥,这……”
“这景象一盏茶之前才出现的。”
朱远墨声音发颤,“晏姑娘说过的,乌鸦是冤魂。”
冤魂飞到了皇宫上空?
谢知非胆战心惊的问道:“这,这……意味着什么?”
朱远墨双手撑着地面爬起来,把声音压到最低,“三爷可还记得那颗陨落的星辰?”
“……”
谢知非顿时心跳如擂,手足冰凉。
第730章 再会
密林里。
薜昭解开缰绳,把两匹马牵到河边喝水,目光时不时的往远处看去。
远处,晏三合背手而立。
她已经一动不动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浓重的夜色和她的身形融在一起。
“她为太子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婴。”
“我膝下有个孩子,想护她一世平安,可世事难料,若有一天我护不住,劳你替我一下。”
“赵狐狸一听我的琴声就想睡觉,估摸着,他女儿也是这个德性。”
“我有横刀背水、一战而死的勇气,却听不得你说个“不”字,因为这孩子对我来说,实在太要紧了。”
“赵狐狸还有一个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怪癖,这人不吃蘑菇,他闻着蘑菇的味儿就想吐。”
“此事无谢,若有谢,必是在九泉之下,你我相见,我自屈膝向你一拜。
“这个女婴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有十八岁。”
所以!
晏三合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喊——
那!个!女!婴!就!是!我!
我!就!是!那!个!女!婴!
那么!
郑家一百八十口被灭真正的原因——窝藏先太子遗孤。
晏三合感觉到锥心刺骨痛的同时,脑子异常的清醒,很多从前想不明白的事情,此刻都一一有了答案。
——董承风把她绑了,不曾想从她这张脸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他偷看了她的绣袋,看到了那枚玉佩,越发起了疑心。
——为了确认,他给她弹了一首《高山流水》,她如愿睡着了。
——为了不让汉王发现,他用木桶敲破了她的头,让她困于内宅。
——陆时一遍又一遍的问她多大,哪里人,是因为他也从这张脸上,看到了一点故人的影子。
——沈杜若原本答应沈家二老替赵王做事,临了没有下手的原因,是她怀了他的孩子!
——阴界里,那些乌鸦怕她的原因,是因为她是先太子的骨肉。
——东台顶上,老和尚受不了她跪拜的原因,是因为她身上流着皇族的血。
月色下,晏三合缓缓转过身,看向董承风的目光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