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看日出那天知道的。”
宋婵没出息地承认了。
她不敢看钟灵遇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反应。
很久很久以后,宋婵听到一声冷笑。
“原来你知道得这么早。”
“也没有很早吧……”
“所以你这几天一直不跟我说话,是因为这件事的缘故?”
“嗯。不不不,不完全。”
“你很不能接受吗?”
“不能接受什么?”
宋婵突然被问蒙了。
“我就是你丈夫这件事, 你很不能接受吗!”
宋婵的心口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
钟灵遇仔细望着宋婵睁大的眼睛,以及她眼睛里的慌乱。
“这几天, 正是因为这件事, 你在饭桌上不跟我说话, 我给你递吃的你也不要,每次到酒店我帮你搬行李你也不理我,甚至都不愿意跟我走在一起。我以为我做错了什么, 你才这么排斥我, 结果你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份,才态度大变。”
“我想过无数次,你知道了我的身份, 会是什么反应。我猜你也许会害怕, 也许会慌张, 但我唯独没想过,你会讨厌我!”
月亮被云层遮住,胡同里的空间很暗,但宋婵还是看见,钟灵遇的眼睛很红,他的声音沙哑,甚至有些崩溃。
如此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人,他竟然情绪失控了。
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克制地展示自己的受伤。
似乎也无力再克制。
宋婵放轻声音,唤了声:“钟灵遇,我没有这么想。”
她伸手触碰他的胳膊,试图安抚。
钟灵遇退开一步,捂着自己的心脏。
他咬牙弯下了腰去,靠在墙壁上,面色苍白。
宋婵看钟灵遇状况不对劲,迎上前去去。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钟灵遇喘息着,额上冒出冷汗。
“钟灵遇,你不要吓我啊。”
“我之前哪里做错了吗,宋婵?”
钟灵遇眼神明显已经涣散,却仍然抓着宋婵,不依不饶地要问个清楚。
“跟我相处这一年下来……你真的一点没有喜欢我吗?还是说,你有其他喜欢的人?他是谁?”
说完这话,还没等到宋婵答案,钟灵遇两眼一闭,就倒了下去。
五分钟后,大家全都从民宿跑了出来,围着人事不省的钟灵遇,哭的哭,喊的喊,急救的急救。
最后是民宿老板开车把钟灵遇载到了附近的诊所。
医生诊断:“病人这是,高原反应。”
听到这话,众人的耳边都不约而同响起那晚钟灵遇的声音:
我从来不高反。
鼻子插着两根氧气管的钟灵遇,在吸了一个小时的氧气后苏醒了。
他看这设备,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病情了。
好丢脸。
钟灵遇缓缓地躺下去,用被子把脸盖住。
死了算了。
钟灵遇准备装死,能装多久是多久,装到他有勇气面对宋婵为止。
钟馨钟丞这时走了进来,站在钟灵遇的床头说话。
“我问了妈妈,爸爸晕倒的原因了。”
“什么原因?”
“妈妈知道钟灵遇的身份了,在日出那天,我不小心说把爸爸遇到雪崩的事情说漏嘴了。而就在这之前,爸爸才刚跟妈妈说了这段经历,但说的时候我在睡觉没听见。”
“难怪这几天,妈妈对爸爸的态度很奇怪。”
“所以钟灵遇知道妈妈知道了以后,就很生气地去问妈妈。”
“原来如此,他情绪这么激动,又刚淋了雨,还洗了澡,怎么会不高反。”
“货真价实的,爱到缺氧啊。”
“爸爸晕倒前一刻,还在呼吸困难地拉着妈妈的手,问她爱的是谁。”
“牛,死了都要爱。”
钟馨突然戏精上身,拉住钟丞的胳膊,“宋婵,你……到底咳咳咳爱的是谁咳咳咳!”
钟丞配合钟馨,“灵遇,我的灵遇,你先冷静一点。”
钟馨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宋婵,宋婵啊,没有你我怎么活啊!我爱你爱到缺氧,爱到脸色惨白,爱到简直无法呼吸!爱到要人帮忙抬走!”
然后就两眼一翻,钟丞立刻上去托住钟馨的腰,“灵遇,你难道真的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你才肯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吗!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啊!我对你的爱都快溢出来了!”
躺在病床上的钟灵遇,在被子里身中数箭。
他狠狠咬牙。
装死都不让人清静。
谁要看你们表演!?滚粗切!
凌晨三点,诊所里又来几个高原反应的游客。
医院的氧气机都快不够用了。
原本清静到诡异的卫生院,变得有些吵闹。
钟馨钟丞出去围观,和同为病患家属的游客交流心得。
听对方口音也是液城一带,老乡见老乡分外熟络,很快就聊了起来,互相交流行程和景点心得。
宋婵拉住忙碌的医生,面色担忧,“请问病人什么时候可以醒呢?他都吸两个小时的氧了。”
医生束手无策:“目前检测结果看上去都算正常,我也不知道病人为什么还没醒。再观察观察吧,最坏的结果是肺水肿。卫生院设备有限,如果病情持续恶化,就必须得去市里的大医院了。”
宋婵一听肺水肿,原本就为刚才的事情自责中,如今更是心慌意乱。
医生走后,她守在钟灵遇的病床前。
偌大的病房,两张病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白炽灯的光晃得人头晕目眩,外面街道凄清,灯光晦暗,卫生所红色的招牌灯,照进深渊般的老旧楼道,令人心悸。
宋婵捏着手指,对自己之前的行为十分懊悔,她之前故意不搭理钟灵遇,是因为误会了他和燕为桑。
她以为钟灵遇心里最多会觉得她莫名其妙。
却没想到钟灵遇认为他被讨厌了。
他刚才那副模样,看上去多受伤,多难过啊。
伤心得都晕过去了。
宋婵眼眶涩涩地,伸长脖子观察钟灵遇的状态,被子盖住了钟灵遇的脑袋,她找了半天才发现钟灵遇是背对着的。
宋婵心想,都已经缺氧了,应该不能捂能这么严实吧?
她动作小心地将钟灵遇的被子往下拉了一点。
钟灵遇一动也不敢动。
他感受到,当宋婵将他被子拉下去的某一刻,他鼻子里的氧气管一并被扯掉了。
宋婵啊,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你也不能拔掉我的氧气管啊。
你这都是第三次谋杀亲夫了。
钟灵遇默默掏出藏在被子里的手,将氧气管重新塞回了自己的鼻孔。
做完这些,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好我命硬。
钟灵遇感觉自己的胸口还在闷疼,就连头颅也晕晕沉沉。
想要翻个身。
但宋婵还没走,又只好忍着。
右边大腿都麻了。
又想到刚才在胡同里发生的那些事,钟灵遇拧住眉头。
实在太丢脸,能装多久是多久吧,他短时间是不愿意睁开眼面对宋婵了。
从窗外飞进来一只长腿花蚊子,停留在钟灵遇的鼻尖,蚊子搓了搓手,吧唧给他叮出个大疙瘩。
钟灵遇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愣是挠都没挠一下。
他今天是铁了心要装死,谁都拦不住他。
饱餐过的蚊子飞走了,扰人的嗡嗡声消失,随之而来一道抽泣声。
钟灵遇听到宋婵在后面吸鼻子。
宋婵该不会是哭了吧?
宋婵的确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