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就用普通的黑炭好了,那银丝炭薪炭司未必肯给。”郭小满轻缓着声音道。
“是,婢子明白了。”暖香忙答应一声。
“暖香姐,金宝何时去的,怎的到现在还没回来?”阿茉问道。
暖香一听这话,细想了下,脸色才出现了一抹着急之色。
“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太阳落山前,我收衣裳的时候就叫他去了,这都过去快一个时辰了,他怎的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暖香的声音里不无担忧之息,自上次进了趟暴室差点没命之后,她时不时还心有余悸。
“别担心,他许是在哪里迷路了,再等一会,总会找回来的。”郭小满宽慰了暖香一声。
不多时,院外有脚步声起,不一会儿就听得金宝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阿茉姐姐,暖香姐,你们在哪?快来帮我一把!”
金宝扯着嗓子,好似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屋内三人听得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一番之后,当即决定出门看看去。
郭小满走在前面,阿茉与暖香二人紧随其后。出门之后,郭小满站在台阶上一抬头,就发现金宝正站在不远处的小道上,他弯着腰,一只手还不停地在腰上捶着,他的脚边,放着一只大箩筐,和他的人差不多高。
“金宝,你这是怎么了?”郭小满走了过去,看着一头汗的金宝问。
“娘娘,炭,你看好些炭!都是我一个人背回来的。”金宝见了郭小满顿时高兴起来,他一边抬袖子擦着汗,一边指着脚边的箩筐说得一脸的骄傲之色。
郭小满看了一眼箩筐,顿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身后的阿茉与暖香也呆了一样。那箩筐装的满满的,不是普通的木炭,也不是银丝炭,而是红罗炭,一向被视如炭中珍品,后宫只有皇太后,皇帝及贵妃有资格能用上的红罗炭。
“金宝,你这炭哪里来的?”郭小满一时脸色都变了,她担心金宝稀里糊涂的,去错了地方将这珍贵的红罗炭给装了回来。
“娘娘,这些都薪炭司给的啊,我说我是清思宫的,有个红衣公公就领着我库房里,指着里面的炭和我说,想拿多少都行,还说不够的话明儿让人再送来。”金宝难得口齿清楚了一回。
这是真的吗?郭小满听得看了阿茉一眼,面上仍是不太敢相信。
“娘娘,金宝说是应该是真的,不仅金宝,婢子最近出门办事也是格外的顺利,从前一说是清思宫,处处都不招人待见。如今想要个什么东西不论到那儿,那些管事都尽着好的叫我自己挑。”
“阿茉说的是,婢子如今偶尔出趟门,总觉得外面的人都变得很是和气。”暖香也深有同感地道。
郭小满听得这些话不由得思忖了起来,心想照他们说的,如今她这清思宫倒成了宫中诸人巴结的对像了,这是为什么?难不成是南苑那人又在其中起了作用吗?可他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太上皇,怎的会有这般能耐?
“对了,娘娘,阿茉姐姐,暖香姐,金宝还有个大新闻要告诉你们!”金宝突然又一脸神秘地道。
“你能什么大新闻?”阿茉一边与暖香抬着地上的箩筐一边问道。
“南苑的太上皇升天了……”金宝用手掩了嘴,压低了声音道。
“什么?你说什么,谁升天了?”阿茉听得脸色一变,直起腰身一把揪住金宝就问。
“太上皇啊,我回来时从南苑经过的,门口好些人进进出出,他们捧着幡子,孝服,还有纸钱蜡烛的,可不是太上皇升天了?”
听得金宝这般说来,郭小满也是惊愕得呆住了,金宝虽有时常犯迷糊,可这回他描述的有鼻子有眼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那人三天都没来清思宫了,难道是出了意外?郭小满直觉心头一沉,正待再仔细问问时,这时就听得墙外传来了阵阵细乐之声,隐隐约约的虽听不太真切,可还是能分辨出来,那是阵阵哀乐,正是从附近的南苑传过来的。
果然出事了,若是没有丧事,后宫之中是绝对不会出现哀乐之声的。郭小满脸色顿时煞白,整个人也如同泥塑一般呆住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前几日还和她那般嬉笑无状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就没了?
“金宝,你这话切不可再同旁人说,阿茉,暖香,你们也不得再传。”郭小满强持着镇定吩咐三人道。
见得一向温和的郭娘娘一脸严肃的神情,三人忙都点头应下,金宝更是闭紧了嘴巴不敢再说一句话了。
……
郭小满回屋之后,再没心思坐下来,她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心里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阿茉,我想去南苑看一眼。”郭小满来回走了十几趟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阿茉听得面上一惊,迟疑半晌过后,还是点了点头,又转身去了外间自己的屋子里?片刻之后,取了一件自己平日所穿的宫女常服奉到了郭小满的跟前。
“娘娘,换上这身吧。”阿茉道。
郭小满接过衣裳点了点头,心想还是阿茉想得周到,以自己的身份去到南苑,若是被人发现势必尴尬,换上这宫女服饰也就不那么打眼了。
片刻之后,郭小满和阿茉两人悄悄出了门,好在天色已晚,清思宫这一片又是偏僻地界,两人一路上倒也没碰上什么人。
待走至南苑附近时,远远地果然见得南苑门口处站着好几个内侍,还有人不时从里面进出。那些人的腰里,都系着一根白布带子。郭小满看得暗暗吃惊,难道那人真的出事了,要不然这些内侍是在给谁戴孝?
第29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  三章合一
郭小满见得眼前情形, 顿时就得心里些慌乱,那慌乱里还隐着一丝钝痛之感来。她也不理会阿茉担忧的眼神,快着脚步就走到了门口台阶下, 抬眼看见门口有个绿衣的执事太监模样的,她正待开口问上一声。
可还没等郭小满开口, 那执事太监已是眼尖看见郭小满和阿茉了, 他一边急切地挥着手, 一边又朝两人走了过来。
“两位姑娘,是太后娘娘宫里来的吧,快些进去吧……”那太监声音焦急着道。
太后娘娘宫里来的?郭小满听得先是惊愕住了, 心想这执事的定是认错人了,正待解释一声,可转念想想,此刻正愁自己这身份不好进南苑,莫不如将错就错,进去南苑一探究竟。那人虽有些赖皮无状,不过这些日子对自己爱护有加,也算是有恩于她,于情于理, 她都得进去一趟,弄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郭小满朝阿茉使了个眼色, 然后又对那执事太监点了点头。那太监也不多问,急匆匆地领着她俩就进了门。
南苑之内, 殿宇恢弘, 宫道两旁的树木之上,都挂上了白色的灯笼,耳旁传来阵阵悲伤的细竹之声, 越发显得里面幽深凄婉。循着乐声,那执事太监领着二人走近了一处院落。郭小满抬眼,就见得院落门外挂着白幡,门头匾额处上书“逍遥居”三字。
郭小满见了那院子,心头不由得又生了疑惑,若真的是太上皇殡天,这灵堂岂不是要设在正殿?怎的这处看起来倒像是一处偏院?难着那人特立独行,留下遗旨特意为之?想想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哪那一桩哪一件不令世人惊愕不已?
想到这里,郭小满只觉心里钝痛之感越发重了,她伸手抚了下胸口,强持着镇定踏进了那逍遥居的大门。进了门一眼看去,就见得院中果真搭着灵棚。灵棚之外,有几个太监正吹奏着哀乐。灵棚之内置着一口棺木,棺木还未合上盖子。
棺木之旁,站个男子,身形修长,着一身素白的宽袍,正背对着门外,肩头不时耸动,似是异常的悲伤。
郭小满见了那棺木,顿时只觉心头方寸大乱。那人前几日分明还是那般鲜活生动,自他雨夜第一次出现在清思宫,到后来的怀揣羊肘子爬树攀墙来见她,再到扮成小太监给她送膳食,这一切才刚刚发生过,那人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际,这怎么才几天功夫,便就阴阳相隔永不得见了?
郭小满想到这里,一时悲从中来,也顾不得许多,快着脚步奔到棺木之前,手扶棺木低头看去。这一看却是傻了眼。棺木之内,根本就没有人,那用层层丝帛包裹的着,分明是一只死去的白鹤。
“原来不是他……”郭小满好半晌才缓过劲儿,心头也一下子疏散开了,蕴在眼眶里泪水却是一下子坠落下来,她忙抬手擦了把泪,心里头有些气恼,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是在我的鹤儿伤心落泪吗?”
郭小满正气笑不得之时,耳旁传来一句问话声,这声音轻缓温和,含着一丝悲恸之息。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这一眼看去,不由得又惊愕住了。问话的是个年轻的男子,着一身素白的袍子,一头墨发披散着,眉眼温润,气质脱俗,整个人就似一副疏淡空灵的水墨画儿。
“我……”郭小满被问得一时语塞了,面上也出现了一丝紧张之息。
“我知道了,是母后派你来劝我的吧,她定是又觉得我荒唐胡闹了。”男子轻轻叹息着,语气仍是轻缓温和。
母后?他是谁?他口中的母后又是谁?郭小满一时反应不过来了,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可眼前男子眉间的悲伤之息又让她震动不已,那白鹤,定是他平日里的爱宠吧。
“太上主子,这两位姑娘是太后娘娘派来劝主子节哀的。可见太后娘娘她还是挂念着您的,请您务必节哀保重好身体啊。”先头领着郭小满主仆进来的执事太监近前来劝慰道。
郭小满听得“太上主子”这四个字时,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了下,后面的话她也没听进见,脑海里只盘旋着这几个字。
太上主子,眼前这人是太上主子!他才是真正的太上皇!那闯入清思宫的人是谁?是谁?郭小满伸手揉了下额头,感觉自己脑仁子嗡嗡作响疼得厉害。
“你们回去吧,告诉我母后,这鹤儿是我执友,如今我意以决,定要以大夫之礼厚葬鹤儿,请她不必再劝。”太上皇声音仍是温和的,可眉宇间的隐着一股执拗与绝决。
以大夫之礼葬一只白鹤?郭小满听得暗自吃惊,心道这太上皇果然不同于常人。当初他心系董舍人,为其立志不设后宫,如今退位隐居,却又要为一只白鹤行大礼厚葬,为此不惜再一次违背其母上圣皇太后的意愿。
郭小满感叹的同时,不知为什么,却又对眼前的元朗生了一丝敬佩之意,想他天生贵胄,却拥有着一颗矢志不移的本心。常人看来是任性荒唐,在她看来,这是至真至纯,依着自己的内心之念真实地活着。
郭小满一时没说话,她抬起头,注意到灵棚墙上挂的一副画来,上面画的是一只白鹤,施以白描之法,只得聊聊数笔,却是勾勒出白鹤飘逸脱俗的神态,令人一眼看去,心中不由自主地竟生了一股宁和慈悲的感觉来。
看到这里,郭小满心念一动,她朝着元朗的方向恭身一礼,然后才低软着声音道:“太上主子,婢子以为,您的白鹤并不是死亡,它是化仙去了……”
“化仙?”元朗低喃了一句,定定地看向了郭小满,脸上浮现了一丝震动之色。
郭小满闻言重重点头,她抬手指了指墙上的那副白鹤图,然后面含轻笑道:“太上主子,您请看,这鹤儿的画像,神态慈和,姿态飘然,分明隐有一股仙气……”
听得郭小满这话,元朗将目光也投在了那白鹤的画像上,端详片刻之后,眉宇间的悲戚之色竟稍稍消了一些。
“这画像是上月所作,当日鹤儿在庭院起舞,我兴致所致,便取过纸笔绘下了它,这神态姿势并无一丝渲染,只指着它的本像信手绘出。难道那时,鹤儿便就提醒了我,它欲羽化而去吗?”元朗轻着声音道。
“对对对,太上主子,这白鹤大夫定是飞升登仙去了!”一旁的执事太监忙出声附合道。
元朗听得没再说话,只转过脸来,将郭小满仔细看了看之后,眸中的平和里便多出了一丝欣赏之意。
“多谢你的开解。”元朗朝郭小满点头示意。
“不敢。”郭小满忙又一礼。
“鹤儿既是化仙而去了,这里留下的,便是它所一副舍弃的皮囊而已。”元朗朝白鹤的棺木之内看了一眼。
“来人啊,将灵棚撤了,将棺木抬去后山,葬于山脚莲塘之旁即可。”元朗转过身缓着声音又吩咐道。
灵棚之内伺候的太监们听得这话,个个面上都露出了一抹轻松之色。那执事太监也长舒了一口气,看向郭小满的脸上皆是感激之色。
听得元朗这般吩咐,郭小满一时倒是惊讶了,她本是见是他悲戚不已的模样,心中生了不忍,只想着以白鹤化仙之说来劝他略为宽心的,可不想他瞬间竟是想通了,将此前执意要替白鹤操办的葬礼都取消,这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既是太上主子安好,婢子们这就回去向太后娘娘复命去了。”郭小满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朝向元朗的方向福身一礼道。
“你叫什么名字,在我母后宫中任何职?”元朗却是问道。
郭小满听得心中微惊,她与阿茉是被那执事太监误作太后宫人领进来的,此时太上皇竟要问名姓,这可如何是好?
“回太上主子,婢子名唤如意,是太后宫中的使唤宫女。太上主子请早些安歇,婢子们告退了。”郭小满恭敬着一声音,说完又是一礼,然后退后几步,领着阿茉就往外去了。
“如意?还真是聪慧善解人意的女子。”身后传来元朗自言自语的声音。
郭小满听见了这声音,忙装作没听见,只低着头往外走。刚才一时情急,也只能想到“如意”这样既喜气又不招眼的名字了。
待出了南苑的大门,郭小满才松了一口气,阿茉的脸上更是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两人不敢耽搁,趁着夜色快着脚步赶回了清思宫。
进屋之内,阿茉倒了一盏茶给郭小满,脸上露了气愤之色道:“娘娘,今晚可是见到了真正的太上皇了,可那三番五次偷进清思宫还冒充太上皇的是谁?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郭小满刚接过阿茉手里的茶,听得阿茉这般问,面上闪过一丝恼意,顿了顿才道:“阿茉,你没看出来吗?刚才那太上皇的眉眼,与那闯入的贼人可有几分相象?”
阿茉听得这话面色微变,片刻之后一拍脑袋,似是猜到了什么,可又不敢相信,只好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郭小满。
“娘娘,那贼……不,那人是,是……”阿茉不敢往下说了。
“狗皇帝。”
郭小满咬牙切齿般的挤出了三个字,说完还将手中的盏子重重搁在案上。
见得眼前情形,阿茉一时呆了一样,不仅是为皇帝陛下扮成小太监,又冒充太上皇进入清思宫的事。更让她惊讶的是,印象中,不管什么时候,自家娘娘都是一副无所谓风清云淡模样,她还从未在郭小满的脸上看到了怒意,这骂人更是头一遭听到,而且,骂的还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娘娘,你,你千万别生气,你忍着点,这话叫人听见可是不得了……”阿茉语无伦次地劝解着。
“忍?这叫我怎么忍?他因着我爷爷的缘故,不待见我也就罢了,我避着他,避得远远的,都躲到这般偏僻的清思宫了。可他倒好,想方设法地找上门来,坑蒙拐骗,各样手段无一不使,一会儿小太监一会儿太上皇的,如此这般拿我郭小满开涮,这世上竟有无赖狡诈的无耻之人,可真是叫我大开眼界了。”
郭小满双颊泛红,一气儿骂出一大通话来。阿茉听得更是目瞪口呆,从前总以为自家娘娘有副世间最好的性子,原来她是没遇上她命中的“冤家”罢了。这皇帝陛下本领也真是大,竟叫自家的“菩萨娘娘”动了怒,变得和寻常小女子一般模样了。
“娘娘,您,您喝口水,消消气……”阿茉端起案上的茶盏,一边往郭小满跟前递去,一边有些焦急地道。
听得阿茉的声音,又看看递到自己跟的茶水,郭小满顿时一愣了神。
“阿茉,我,我生气了吗?”郭小满回过神来,指着自己的脸问。
“恩,生气,还骂人了,很凶的,和府里老爷子生气的时候一个模样。”阿茉重重点着头。
听得这话,郭小满顿时愣了下,又见得阿茉一脸惊诧的模样,她这才反应了过来,刚才自己真是动怒骂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