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啊,拖出去打板子!”元瑜还似不解气,竟又冲着殿外大喝了一声。
群臣听到这里,顿时个个惊愕得不能言语。这皇帝虽是脾气不好,可平日里也只是骂骂粗话,像今儿这样,竟是要打上书御史的板子,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的事。本朝太/祖皇帝可是定下了规矩,要求后世继任皇帝善待言官的。如今皇帝这样做,不仅违了太/祖皇帝的旨意,还会落个苛待御史堵塞言路的名声。
“圣上请息怒,刘御史他是一时糊涂,还请圣上原谅他这一回,免了这顿板子。”有朝臣上前为刘御史求情道。
“求情者,同这刘啰嗦一道去领板子!还有要替他求情的吗?”元瑜沉着脸,说完又犀利着眼神在群臣中间扫了一圈。
群臣听得这话,顿时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了。众人面上惊惧,心里都在纳闷,皇帝这是怎么了,刘御史是啰嗦了些,撕了他的奏本痛骂一顿也就罢了,为何非还要打他?
见得大臣们这般,一直在御阶下站着的卢公公轻叹了一声。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刘御史他这是走了霉运撞在枪口上了。皇帝昨晚被清思宫那小女子弄得心神不宁,躺到榻上一直辗转反侧,直到四更天才迷糊了一会儿,这一晚上没睡好觉,大清早的起来上朝,又遇到这么个啰里啰嗦的书呆子,皇帝他不气得打人才怪?
“圣上,老臣以为,您不能打刘御史的板子!”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殿内响了起来,这声音高昂洪亮,中气十足。
众人听得这声音皆都倒吸一口冷气,皆都伸长了脖子循声看去,就见说话的是个身穿紫色官服的老者,六十多岁的年纪,两鬓灰白,脸上瘦削,可双目炯炯有神,脊背也是挺得笔直的。
原来是御史郭铮,众人顿时也都不觉得惊讶了。这郭老爷子是个硬骨头,也只有他,敢三天两头地上劝谏书,时不时的还寻些皇帝的不是。可是,今日可不同往日,皇帝明明已经龙颜大怒了,都说了替刘御史求情者要一同领板子的话,可这郭老爷子竟还一马当先冲了出来,是不是有些太不知趣了?这一个不好,皇帝将从前对他的容忍和不满都发作出来,这郭御史不也得一样要挨顿板子?
众人想到此处,皆都替郭御史捏了一把冷汗来,想他这一把年纪了,又是三朝元老,若是被皇帝打了板子,且不说身体能不能吃得消,这于颜面上也是很不好看啊。
听得还有人还敢冒颜劝谏,元瑜顿时觉得心头一口恶气腾起,正待一拍龙椅扶手发作起来,可他一抬眼,就发现那站在最先头的,竟是两鬓斑白的御史郭铮,他那就要拍下去的手立即就僵在了半空里,直过了半晌,又轻轻地落在了扶手上。
第32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4  老子就是再怎么生气……
“那个……既是郭老开口求情, 朕今日就网开一面,免了刘士良的板子。”片刻之后,元瑜将身子坐直了, 然后对着众人缓着声音道。
什么?免了板子!众人听得都惊掉了下巴,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个都面露呆滞之色。那刘御史跪在地上也颤巍巍地抬起了头, 看着皇帝一脸更是茫然。他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竟突然来了大转弯, 就这样轻易地饶过他了。
相较其他人的惊愕与不敢置信,郭御史的内心此该不亚于骤然遭受雷击。本来他冲上前来,就已经作好了承受皇帝雷霆之怒的准备。自古以来, “文死谏,武死战”,他身为监察司御史之首,必要时连性命都会在所不惜,更何况区区一阵板子。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今日不过才开了个头,甚至连正式的求情都不算,皇帝竟是丝毫未见怒容,不骂也不打, 就这样样轻飘飘地免了刘御史的板子。
见得殿中众人一个个的都成了呆头鹅,御座上的元瑜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 心里却在想,好你个刘士良, 算你运气好, 今日有郭老爷子出面为你求情。郭老爷子是谁?那可是清思宫那小冤家的祖父,老子就是再怎么生气,如今也不能对这老爷子发脾气。想那小冤家本就难弄得很, 若是知晓我对他祖父不好,还不得关起门来不理人?那样老子岂不是夜夜都睡不成觉?
“哪位爱卿还有事要奏?”元瑜无视众人的神态,只抬高声音问了一声。
众人听得皇帝问话,顿时都清醒了过来,一个个忙不迭地摇头,口中都道“无事,无事”,众人皆心想,皇帝今日阴晴不定,说不定一会儿还要突然暴怒起来,他们可不像郭老爷子那般,有般子不怕死的倔劲头,如今能早些退了朝保命要紧。
“退朝。”
随着卢公公的一声长喝,大臣们纷纷朝着皇帝行了礼,而后鱼贯退出了奉天殿。
“今日真是好险啊,圣上竟是要打御史板子,这可是本朝头一回的事。”有身着绯衣的官员心有余悸地道。
“可不是吗?幸亏郭御史临危不乱,出面劝得圣上回心转意,不然这事可就大了。”有一同行官员附合道。
“这事说来也玄,平日里郭御史在朝上进言,圣上也是极为不喜的,可今日是怎么回事,这郭御史一开口,圣上竟是止了怒,还宽恕了刘御史?”那绯衣官员又道。
“是啊,在下也很是不解呢?”后面走来的一名官员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嗯哼……”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清咳之声,众人忙回头看去,见得一人身着紫色蟒袍,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
“太师。”众人忙行礼道,此人正是上圣皇太后的弟弟,赵贵妃之父太师赵光。
“敢问太师,如何看待今日圣上对郭御史格外优待一事?”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至赵太师跟前套近乎道。
“各位当知,圣心难测,这优待不优待的,还难说啊……”
赵太师慢条斯理的,说的得一脸的高深莫测 ,说完之后,一甩袖子丢开众人就走了。
也不怪赵太师这般阴阳怪气,他与郭御史向来是死对头,今日皇帝一反常态,对郭御史表现得这般随和礼遇,他这心里可是不怎么舒服。
“太师言之有道啊,圣上不喜郭御史可是明摆着的事,不然他那宝贝孙女进了宫,怎么连个正式的封号都没有?听说还住到了冷宫内。”有人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似地道。
“你们说,是不是圣上早就不想忍着郭御史,今日故意在朝堂上顺着他,且让他先高兴个几日,然后降个重罪一举端了他郭家?”又有人大胆猜测着道。
众人听了这话没敢附合,可人人心里都认同了这话,以皇帝的一贯作派,这样的事情他真的干得出来。
片刻之后,众人渐渐都离开了,一处角落阴影内,郭御史慢着脚步走了出来,刚才众人议论的话他分明都听见了。此刻,他眉头紧皱,面有忧色,显然众人刚才的猜测,他心里也琢磨过了。
“唉,难道我郭家真的将要大祸临头了?”郭御史长叹一声,皇帝若是要他的脑袋,他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若是祸及郭家上下,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尤其是想到那还在深宫之内受苦的小孙女,他的内心更是异常的难受。
郭御史心事重重地回了郭府,当天夜里因难以成眠,于是披衣入庭院散步,可不想吹了凉风,着了风寒,次日便卧床不起了。
郭御史一病不起,还起了烧,躺在榻上时不时地唤一声“小满”。郭家人眼见老爷子这是惦念孙女了,忙托了人,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将消息送进宫内告知给了郭小满。
“阿茉,我要出宫去看望爷爷。”听到消息的郭小满顿时着了急。
阿茉听了这话不由得苦了一张脸来,后宫妃嫔哪能随意离宫。只有那位分高又得宠的,有皇太后或是皇帝的恩典,才会开特例作为一份荣耀准其回家省亲,自家娘娘虽说名义上是个妃位,可没有封号也没有行晋封礼,如何能有回府探病的机会?
“娘娘,你要么去紫宸殿一趟,求圣上给个恩典出宫探望去?”阿茉忧郁了片刻后还是提议道。
听得阿茉的话,郭小满面上似有松动之色,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摇摇头道:“我还是先去容太后那里一趟吧。”
……
半个时辰之后,慈容皇太后的福宁宫中,郭小满带着阿茉朝着容太后行了跪拜之礼。
容太后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眉眼生是很是清丽,周身气韵过人。她靠坐在一张软榻上,见得郭小满恭顺有加的模样,她勾起唇角轻笑了下。
“起来吧。”容太后慢着声音道。
郭小满闻言起身,又抬起了头,见了容太后面上含笑的模样,她在心里暗叹一声,皇帝的样貌分明是随了容太后,自己还真是太迟钝了,愣是把他当作太上皇了。
“你这丫头,多时都不来我这福宁宫了,今日是刮了什么风,倒想起看看我来了?”容太后的语气分明有些嗔怪之意。
郭小满听得羞赧一笑,顿了半响才道:“太后,臣妾入宫这么些日子了,一直都没什么出息,心里觉得叫娘娘您失望了,因此一直不敢来见您。”
“哼,你倒是肯说大实话。”容太后听得冷哼了一声。
也怨不得容太后对郭小满会是这般态度,她的娘家与郭家是世交,想当年,她因一时任性与先帝生了隔阂,赵皇后欲趁机对她母子赶尽杀绝。紧要关头,还是郭小满的祖父郭御史出面从中斡旋,使得先帝没有废了她的容妃之位,只将她的儿子元瑜派放到昆陵州历练。
虽说这些年母子分离,元瑜也在昆陵州吃过不少苦。可这样总算保住了她的容妃之位,也让元瑜离了纷争,得以在昆陵州安然长大成人。后来元瑜登基为帝,她身为皇帝生母,又被尊为慈容皇太后。因此,她对郭御史和郭家一直存着一份感念,当初执意让郭小满进宫,除了想寻个人压制赵太后的侄女赵月华,也有一丝投桃报李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这郭小满与其爷爷风格大相径庭,像是个任人随便捏的软柿子,可不叫她大失所望?
“既是不敢来见我,今儿是怎么了,哪里借来个胆子?”见得郭小满低眉顺眼的不说话,容太后有些没好气地又问。
“回太后,臣妾的爷爷突然生了急病,小满想求太后的恩典,能允许臣妾出宫探望一回。”郭小满轻软着声音,说到这里抬起了头,面上一副焦虑之色。
听得郭御史突患疾病,容太后的脸上也露了丝关切来,她看一眼郭小满点点头道:“嗯,倒是个有孝心的……”
容太后说完这话,却是止了口没了下文,对郭小满请求出宫一事未置可否。她顿了片刻,看着郭小满叹气道:“你这丫头,就为这点事儿还要来求我。你就不知道自己争点气,让我那皇帝儿子注意到你,对你上点心。你做一个得宠的妃子,那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出宫就什么时候出宫去?”
郭小满听得这话里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随即一脸愧疚道:“太后所言极是,臣妾今后一定要痛改前非,一定要上进有出息,不让太后您失望。”
“嗯,这话不能光说不练。你要动动脑子,想想法子,哪天叫皇帝当你是小祖宗一样,宠着,供着,这才算得真正的上进有出息。”容太后一边说着,一边又叹了口气。
怨不得容太后这般心焦,因有那般不上道的元朗在前,元瑜登基之后,她与赵太后马不停蹄的,为皇帝招揽了四位貌美妃子入宫,实指望皇帝能早些与她们圆房,好为皇家散枝开叶,好一洗元朗断袖之事带来的阴霾,也安一安前朝大臣们的心。
可谁也没想到,她这皇帝儿子竟对后宫也是不甚热心的模样,除却面都不想见的郭小满,对其余三人也表现得不冷不热甚是疏离,这可不叫她这做娘的心急如焚?她有时甚至会胡思乱想起来,若是自己这儿子和他那不成器的兄长一个样,那不是天塌下来了?
前几日,听闻皇帝临幸了谢盈盈,她心里还挺高兴的,可有些半疑半疑,于是让心腹秦嬷嬷专门去向卢盛打听了,卢盛不敢欺瞒容太后,一五一十地将实情都交待给了秦嬷嬷,容太后听后自是空欢喜一场。
本来容太后对郭小满已是没什么指望了,可今日一见,发现她虽是在清思宫那破落地方困了两个月,这小模样却是越发娇俏水嫩了,身段儿也是极好,活脱脱的一个水盈盈的蜜桃儿,叫人见了打心眼里就喜欢。容太后不由得又动了心思,心想这样的小女子若是开了窍,使出些妩媚手段来,自己那莽儿子未必能招架得住,不如拿话激她一激,权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33章 独发晋江文学城5  皇帝陛下驾临了!……
“臣妾谨记太后的教诲, 待出宫探病回来之后,臣妾自当细细思量想法子,怎么着也让圣上注意到臣妾一二。”郭小满福身一礼, 脆软着声音道。
“光注意到可不行,还得让他疼你, 宠幸你, 好早日替我生个大胖孙子来。”容太后脱口而出道。
郭小满哪会料到容太后说出这样的话来, 顿时双颊连同耳根子都变得红通通的,手里一只帕子也被她揪得皱巴了,可也只能强忍着羞涩, 轻轻点了点头。
“太后,这时候可不早了,您要是准郭娘娘出宫的话,可得让她赶早走了。”一旁侍立的秦嬷嬷也觉得容太后这话说得也直白着急了些,忙出声岔开话道。
“那,云娥啊,你去替丫头张罗下,尽快送她出宫回郭府。”听了杨嬷嬷的话,容太后也意识到刚才那话过了头, 清咳一声,掩了脸上的尴尬, 吩咐着杨嬷嬷道。
杨嬷嬷笑着应了下来,郭小满也松了一口气, 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去看到爷爷了, 她的脸上也露了笑意来。
……
傍晚时分,就在郭小满的轿子停在郭府门口之时,元瑜也换了身小太监的衣裳, 带着卢公公,朝着清思宫方向出发了。
今天是休沐之日,没有朝会,因此他还不知郭御史生病一事,更不知郭小满已是请了容太后的旨出宫去了。他白天在紫宸殿为自己鼓了一整天的劲,想好了各种说辞,这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今日晚膳之时,是无论如何都要向郭小满表明自己的身份。
可他赶至清思宫门口时,却是没看到这几日都等在门口的阿茉,他有些意外,走到大门前伸手推了下,发现门是虚掩,就推门走了进去,然后朝偏殿方向径直去了。
院内静悄悄的,元瑜踏着大步走到了郭小满的屋外,一把推开门,却意外发现屋内一个人也没有,他顿时大感意外,放下了手里的食盒,将几间房间都找了一遍,可一个人影也没见,他顿时有些慌神,于是往后院方向寻了过去?
元瑜踏进后院,一抬头见得一个宫女模样的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正喂着那只唤珍珠的小黑狗在吃着什么。
“你家主子娘娘呢?”元瑜心里安定了,于是冲着那宫女喊了一声。
那宫女听得声音吓了一跳,忙转过脸来看了身后一眼。待看清身后的人时,她脸色一变,自地上跳将了起来。
“李,李郎君?”那宫女呆看着元瑜,口中结结巴巴,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么李郎君?元瑜愣了下,仔细看一眼,就觉得那宫女的五官模样好似有些眼熟,再一想,这不是那被卢盛老糊涂当成郭小满,给请到紫宸殿将他吓得落荒而逃,叫什么暖香的吗?今日她打扮得没那么作妖,他一时倒是没认出来。
“诶,你主子呢?”元瑜见得暖香一脸呆模样,于是又冲她喊了一声。
“啊,不,不是李郎君,怎么可能是李郎君,我定是魔怔了!”暖香摇着头,又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再睁开眼睛,发现眼前还是那般俊美如神仙一般的人,她顿时哭了起来,然后捂着脸丢下珍珠就跑了,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这什么毛病?”元瑜看得莫名其妙。
就在元瑜一头雾水四处张望的时候,就感觉自己靴子上有什么东西在蹭着,他低头一看,就发现那小黑狗正用嘴巴拽着他的靴子尖,好像是要示意他往别处去。
“小东西,你要带我去哪里?”元瑜有些惊奇了。
珍珠似是听懂了元瑜的话,松开了口,就往后院的角门方向跑去了。元瑜跟着珍珠紧紧追了过去,出了门竟是一片菜地,他发现了正在菜地里浇水的俞嬷嬷。
“嬷嬷,你家郭妃主子去了哪里?”元瑜站在地边问。
“郭家御史老爷子病了,娘娘请了容太后的旨,出宫探病去了,请问有何事寻娘娘?”见着元瑜一身内侍打扮,俞嬷嬷倒也没生疑。
出宫去了?元瑜听得很是惊讶,愣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郭家老爷子生的什么病?她又没有说过何时回来?”
“这个,老妪却不知了。”俞嬷嬷摇了摇头。
元瑜眼见说不出什么来了,当即转身就往外走去。他急匆匆地出了清思宫的大门,见了在外等候的卢公公就吩咐道:“派个人去打听下,看看郭御史得了什么病。”
……
次日清早,卢公公派出去打听的人带回了消息,说的郭御史只是得了风寒,发了些热,并无大碍,元瑜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有有些不放心,下朝之后还是去了趟容太后的宫中。
“阿娘,清思宫的郭妃可曾说过何时回来?”元瑜端着茶饮了一口,尽量让自己的面色保持着淡定,像是无意间问了一声。
容太后正低头逗着脚边的一只狮子狗玩,听得元瑜的问话,心里掠过一阵惊讶,顿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平缓着声音,也似是随意回复着道:“噢,那丫头啊,我和她说过了,随便她在娘家待多久,十天半个月的也行,一年半载的也行。”
“阿娘,您怎能和她这样说?”元瑜一听顿时变了脸。
“你急什么?不叫她回来不是更遂你的愿吗?”容太后抬起头,瞥了向一眼元瑜有些没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