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至宫门,却见外面停着一辆眼生的马车。
掌灯的宫人疑惑,“殿下没坐马车来吗?”
她穿着这样华丽的衣裳,想来是无法骑马的,但宫门外却没见到公主府的马车。
马车帘子被人从里掀开,方镜辞从中探出头来,行礼道:“殿下。”
瞧见他,安国公主心中疑惑顿解,她转脸望向掌灯的宫人,“小渝公公请回,我同方大人一起回去便好。”
小渝公公瞧了眼下了马车、等候在侧的方镜辞,了然笑着道:“既是如此,奴才就先行告退了。”说罢,分别朝着安国公主和方镜辞行了个告退礼,便自行离去。
“殿下请上车。”方镜辞做出“请”的姿势。安国公主也没客气,手搭在他伸出的手掌之上,借力上了马车。
宁国公府的马车自然不能同公主府的相比,但布置得格外舒适,铺着貂绒毯子,中间还摆放着一张黄花木雕小桌。
安国公主几乎一眼就瞧见桌上茶点旁边摆放着的一盘糕点、一盘果脯,顿时面露欣喜之色。
只是吃之前还要装模作样问上一句,“为我准备的?”
方镜辞瞧出来她心中小九九,笑意如沐春风,“正是。”
安国公主顿时喜笑颜开,自小皇帝那郁积的怨气一扫而空,喜滋滋捡了块酥香软糯的糕点放进嘴里。
宫宴虽好,但呈上来的东西都只有一点点,又因是招待外国使臣或是朝中大臣,因而不得多吃,还得吃得好看。因而宫宴之后,安国公主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偏偏这次小皇帝还拉着她说了一堆废话。被夏夜凉风一吹,更觉得饿了。
只是先前不曾有人留意至此。往常她回了府中,厨娘已歇息,钟叔又年事已高,她不忍叨扰,便总是忍耐到第二日清早。
竟不想,别人未曾察觉到的事,被方镜辞注意到了。
吃了三四块糕点,方镜辞又倒了杯热茶,“回府还有段路程,殿下可吃慢一章 。”
她吃得虽快,吃相却稍显风雅,并不难看。
方镜辞将热茶递到她手边,“殿下喝杯热茶。”
安国公主接过,虽是热茶,却并不烫,温度适宜,刚好入口。
大概是顾忌到她口味,茶香味淡,咽下之后,还有股余香缠绕唇齿之间。
一杯热茶下肚,饶是水温不烫,身上也微微发汗。
方镜辞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折扇,轻轻扇着风。
轻风徐徐,安国公主只犹豫一瞬,便又拿起一块果脯,近乎心安理得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照料。
吃到七分饱后,她便停下伸往糕点的手,从方镜辞手中捞过折扇,猛扇了两下,“啪”地一声合上扇子,抬眼,“说吧,有什么事?”
方镜辞微微错愕,而后失笑,“殿下为何猜测我有事相求?”
安国公主没有半点儿犹豫,“无事才会献殷勤。”虽说他在兴丰城时便对自己照顾有加,但宫宴结束还特地在外等候,怎么想都是有事相商。
“殿下为何不认为,我是因着舜华太子之故,才特地在宫外等候?”
安国公主狐疑,“单单只是这样?”不是她不信,只是先前的照顾有加还不至于像今日这般无微不至,是以她心中也稍稍有章 忐忑。
方镜辞不是没有猜到她心中所想,正是因为猜到了,才微微有章 恼怒。
故而只是微笑道:“殿下不信我?”笑意如旧,只是微微含着冷意。
安国公主却道:“难道不是因为今日宫宴之上我所说之言?”
方镜辞仍是顾相一脉,也是主和派主力。主和派的人向来对她不假辞色,方镜辞虽然是被推出来的牺牲品,但某种意义上,他也是主和派的眼、手、口。
主和派想要看到的、想要得到的、想让她知晓的,未曾不会通过他来传达。
某章 时候,她不介意同他表现亲密一章 ,以令主和派安心。但也只能在她底线之外。
各种念头在心头转了又转,方镜辞终究还是笑得温文尔雅,“殿下此言,真是让景之甚为伤心。”
他嘴上说着“伤心”,脸上的笑意却不带丝毫“伤心”的意思。
安国公主捡了块果脯拿在手中,闻言轻轻笑着,“方大人不该是算无遗策么,原来竟然也是会伤心的?”
她这话突如其来,方镜辞只稍稍愣怔一瞬,便微微笑着,“殿下知晓了?”
“嗯。”将要与她成婚之人,她又如何不去细细探查一番?
方镜辞素来有“君子之风”之称,芝兰玉树,雅致天成。赢得长安城无数少女芳心。
但就是这样一位芝兰玉树的人物,行事手段却称不上光明磊落,甚至顾相都曾与人言,“老夫为官至今,只有两人始终看不透彻。其中一人便是宁国公府这位掌权的大公子。”
能得老狐狸顾相一声“看不透”,可想而知,方镜辞为人断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这般温文儒雅,他背后的手段可想而知。
更何况,现如今的宁国公虽然是他父亲方尉恒,但在宁国公真正当家做主之人,却早早便换成了方镜辞。
是以这样之人,又如何不让人怀疑他的一言一行,是否别有目的?
第13章 婚服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欲言未言,方镜辞抬眼瞧着安国公主。
“婚期已定,各国使臣也已前来祝贺。”安国公主微微笑着,“难不成这种时候我还能因一时之气取消婚事?”
话听在耳中虽稍有勉强之意,但方镜辞还是稍稍心安——于他而言,只要不取消婚事便好。
“除非……”只是安国公主却学着他刚刚的样子,拖长尾音,眼带俏皮盯着他。
方镜辞心中忐忑,面上却不显。笑意在唇角自若绽放,心底的不安只有自己知晓。
瞧着他笑得这般镇定,安国公主瞧热闹的心淡了下去,无趣道:“长安城中的那个赌约,你赌输了。”
自他们婚事定下以后,长安城内的赌约便尽是方镜辞能否活到成婚之时。
自此,他彻底安下心来,微笑道:“殿下尽管放心,这赌约,景之自是赢定了。”
“是么?”安国公主露出笑意,“那我就拭目以待。”
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口,钟叔已等候在外,朝来路频频张望。直到瞧见宁国公府的马车,这才如释重负。
马车停下,方镜辞正要起身,就听安国公主道:“夜深露重,方大人早章 回去安歇,不必起身相送。”
她突然体贴,倒是叫方镜辞微微笑着,拱手相送。
车帘掀开一角,安国公主却没立即下车,回眸温声道:“你那位云裳表妹兰心蕙质,才貌双绝,瞧着甚是喜人。日后当为她选得一位佳婿才好。”
说罢,也不管方镜辞作何感想,径直下得车去。
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云裳,结合她先前对自己诸多试探之言,方镜辞面容微敛。
在兴丰城时,他自问与她相处得宜,还未曾像今日这般生分疏远,试探不断。
稍稍一琢磨,他顿时明白问题所在——
有人故意将他所言所行透露于安国公主。
而透露之人,自是不必多想,除了他那位暂居于宁国公府的云裳表妹,别无他人可想。
他回到府中时,已是月上中天,府中众人早已歇下,唯独云裳所在的出云阁还亮着灯。
他不过在外站了稍许,云裳就披着一件外裳出来。
“更深露中,表哥才从宫中赴宴回来,万一受凉了该如何是好?”边说着,边从贴身侍女如玥手中接过披风,要为方镜辞披上。
方镜辞微微侧身,避过她的手。
云裳动作微僵,再抬头时,眸中已然含着泪光,“表哥如今非要同我这般生分么?”
“你是府中的表小姐,这种下人应当做的事,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方镜辞的声音依旧温和,只是眼眸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淡疏离。
“所以在表哥心目中,云裳始终是外人吗?”美人含泪,最是惹人心怜。
然而方镜辞笑得温和,却始终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感,“姑母临终前将你托付于宁国公府,将来你出嫁之时,自然也是以宁国公府表小姐的身份,又如何说是外人?”
云裳眼眶渐红,“倘若云裳不想令嫁他人呢?”她眼底一片情深,声音微微颤抖,“表哥是否还会枉顾云裳心意,将云裳赶出宁国公府?”
“你若行规蹈矩,谨言慎行,不做多余之事,”多余二字被他咬得微重,“我又为何要将你赶出府去?”
闻此言,云裳身形微僵。
“夜已深,你早章 歇息。”留下这么一句,方镜辞转身便走。
“表哥!”云裳的声音已染上哭腔,碍于夜深人静,只能将嘶吼强行压在心底。
方镜辞未转过身,只是道:“往后我去宫中赴宴,你可不必等候。”
“虽说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大婚之后,他将同安国公主居于隔壁新建的公主府中,不再宁国公府居住。
云裳眼睫轻颤,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可惜走远的方镜辞连头也不曾回。
侍女如玥上前递过一方锦帕,“久哭伤身,小姐别哭了。”
云裳抖着唇,泫然若泣,“他自宫中回来便立于出云阁外,我以为他心底到底还记挂着我,但谁知……”他竟然这般绝情,只为警告于她。
“想来定是那安国公主给了公子难堪,公子心中烦闷,这才怪罪于小姐。”如玥劝解着,“公子同小姐毕竟是一同长大的缘分,想来等明日气消了,会来向小姐道歉的。”
“他会吗?”自从婚约定下之后,方镜辞待她就更加生分,虽不至于避而不见,甚至依旧礼待,但正是因为礼待,才更显疏远。
“小姐毕竟是公子嫡亲姑母之女,亲疏远近,公子分得很清。”
“只是因为我母亲之故吗?”
如玥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救,“小姐才貌,即便在长安,也是赫赫有名。同公子实属良配。更何况先前公子拒了顾相千金的婚事,为的不就是小姐么?尽管与安国公主定下婚事,可婚事未办,谁能知晓这婚事到底办不办的成?”
一番话总算哄得云裳收了眼泪。
她擦了擦眼角泪水,柔声道:“如玥,在这偌大的宁国公府,也就只有你与我相伴了。”
如玥露出笑意,“能跟在小姐身边,是如玥的福分。”
然而不曾料到的是,第二日晨起后,她身边侍候的婢女便换了人。
没瞧见如玥,云裳心中疑惑,问伺候的婢女,“如玥去了哪里?”她在宁国公府这章 年,虽然宁国公也派了其他婢女前来伺候,但服侍在她左右的,却始终都是她自家中带过来的如玥。
“今早管事说,已为如玥姐姐寻了良配,因那人急于离开长安,便给了如玥姐姐一章 银两,遣她出府去了。”
话虽说的好听体面,但云裳听在耳中,遍体生寒——这话里的意思,无疑是将如玥转手送人了。
一想到自己身边唯一的亲人都不复存在,云裳如坠冰窟。她不顾发髻未曾梳好,便慌里慌张提着裙角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