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能说这些话,你现在不是自由身吗?”刘煊宸哑声道,面露不悦。
云映绿没有回答他,起身,从里间拿过两个碗,走时煮好的粥刚好微温,喝着正爽口。她盛了两碗,一碗递给他,一碗自已端着凑到嘴边,浅浅地抿着。
“云映绿,回答朕。”刘煊宸最不喜欢她这一幅无动衷的表情,让他心中特别的没底。
她被他吼得差点打翻了碗。
“刘皇上,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搁下碗,没心情喝粥了,找了一根银针,拨拨烛芯,让药室内明亮一点。
“七月初五。”他回答得很快。
她淡然一笑,收起银针,“如果没有取消婚约,明天就是我的成亲之日,此时,云府内不知热闹成什么样子。但现在呢?今天即使我不值班,我也不敢回去面对一府的冷冷清清,不敢面对爹娘心酸的目光。”
刘煊宸蹙起眉头,“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她在想着杜子彬吗?
“怎么会不想这些呢?本来假装忘记的,刘皇上带我去看了凝香公主,说起你初次的心动,我刻意压下去的一切突然就泛上来了。”云映绿有点落莫地低下头,低声说道,“杜大哥也是我初次的心动。在遇到杜大哥之前,我只知死读书,根本不懂得情感是什么一种感觉。我是在与他出城捉拿古娘娘的疑凶时,喜欢上他的。喜欢一个人,你会患得患失,会莫名其妙,会多愁善感,会牵肠挂肚。我与杜大哥取消婚约,不是我不喜欢他,也不是他讨厌我,更不是我们之间出了原则性问题,而是老天的戏弄,我与他有缘无份。”
与杜子彬取消婚约时,不管娘亲哭得什么样,爹爹如何愤怒,她都是冷静的、平静的,给人感觉她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也不会觉着痛苦。
但是,此刻,再次说起,她捂着脸,隐忍多日的泪水突然决堤而泄。
不是不遗憾的。
不是不心酸的。
付出一份情感,总期望有所回报,总期望能有个好的结局。
杜子彬不是负心人,没有任何地方对不住她,他深爱、挚爱着云映绿,而她却不是真正的云映绿。
这份感情,让她失落,让她彷徨,也许在开始之初时,她就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想到会有这一天。当这一天真的来到,她还是感到了疼痛。
她怨不得他,怨天天亦不语,一切只能默默地咽下。
“刘皇上,我不是对杜大哥恋恋不舍,只是我想一份感情结束,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整理一下心情。如果突然接受另一个人,我觉得这是对杜大哥的不公,也是对以前的那份感情不尊重,更是对在意我的那个人的亵渎。我若要接受另一个人,必须让心里清空了,才能让他走进来。”她松开手,哽咽着指住心口,“但是,我现在这里满满的,很乱,很乱。所以,请不要和我说那些暧昧的话语,好吗?而且刘皇上你刚刚从凝香娘娘那里回来,也不应该在今夜对别的女子说什么情话。”
刘煊宸盯着她,咀嚼着她的话,心里被震得如翻江倒海一般。他以前觉着她可爱、她特别,她有许许多多的地方吸引着他,他喜欢和她独处,喜欢向她倾诉,喜欢逗弄她,看她脸红。但这一切,只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时会有的表现。她让他产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冲动,为此,他也努力去做了。
他是她想拥有的一个女人,生生世世,仅此而已。
而她刚才的那一番话,让他突然发觉,她对他的感觉不只是喜欢。关于感情,她比他郑重,她比他细腻,她的心很广,很深,也很真。与她相比,他的爱自惭形愧。
平生第一次,他发现他敬重一个女人,尊重一个女人。
“好!”刘煊宸深深地看着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抬起手,温柔地替她拭去脸腮上的泪珠,“在你没有把心情整理好后,朕只会象一个君王对臣子、或者是以朋友的身份对待你。但朕在此要说两句话,第一句,朕是个小人,听到你取消婚约,朕比扳倒齐王还要开心;第二句,朕对你说起凝香的事,只是向你坦承旧日的伤痛,不是说朕心中有她的影子。朕的心现在是空的,它等一个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抿了抿嘴,不禁破涕而笑,君王对臣子能这样说话吗?
窗外,矜持如少女般的新月姗姗挂上了夜空,浅浅的月色洒在淡淡的夜雾上,大地间立时象飘浮着朵朵白云。
夜鸟啁啾,夏虫呢喃,一朵月季在墙角悄然绽放,缕缕幽香穿过夜色,飘进了室内。
桌上的烛台快要燃到尽头了。
“朕今日不阅折了,走,咱们回寝殿休息。”刘煊宸理直气壮地拉起她。
她面容淡淡地抬起头,“刘皇上,你瞧我这一身的狼狈,我就呆在太医院,别弄脏了你的寝殿。”
“云太医,你别想歪了,你是作为朕的贴身太医住进寝殿,可不是妃嫔。”他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她,像竭力压抑满腔的情绪。
云映绿无力地耸耸肩,她没想歪,想歪的怕是另有其人。
再讲太多,就太矫情了,不如大方自然点。
她由着他拖着往寝殿走去,踩着一路的月色,言语显得多余。他不时的扭头看她,嘴角噙着傻傻的笑意,那笑颜象个孩子一般。
她忽地发愣,小心地呼吸着,唯恐不慎会打破什么。
寝殿之中,多了小德子和满玉,突地象多了许多东西,那种冷冰冰的气氛戛然就消失了。
云映绿原先住过的房间已重新换过家俱,簇新的梳妆台和雕花的牙床,一下就显出闺房的气息,连罗帐都换成粉色的,衣柜里挂了几件家居穿的女装。
满玉给她提满了一桶水,让她好好地泡泡香花澡,洗去一身的汗味。
满玉似乎很兴奋,站在桶边,两只眼睛打量着房间的四周,忙个不停。
“云太医,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你是第一个住进皇上寝殿的女子!”满玉拉扯着自已的衣袖。
云映绿泡澡泡得乏力,脸红通通的,“别的妃嫔们没来住过吗?”
“她们哪里有资格,只有皇宫娘娘在大婚那夜,才配进来住一个晚上。”
云映绿睁开微眯的眼,“难道皇后娘娘与其他妃嫔成婚还有什么不同?”
“当然啦,皇后娘娘那可是一国之母,慎重着呢。成亲那天,举国同庆。凤辇从虞府出来时,真正的万人空巷。皇上领着皇后在圣坛前拜过天地之后,才会回到寝殿。龙床上铺着一方白色的丝缎,门外站着内务府的太监和嬷嬷们,等着检验娘娘的清白。当皇上与皇后行房过后,证明皇后清白的白绸要拿出去向众人展示,然后……云太医,你怎么了?”
“咳,咳,咳……”云映绿突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手焦急地在水里扑腾着。
“我……不小心喝到一口水。”真是疯啦,洞房花烛夜,本来是人生最美妙的时光,有一帮人在外面站着,这不是活受罪吗?是谁这么变态,列出这么个规定?还有清白就那么重要吗?难怪虞曼菱爱上虞晋轩,换她也不爱呆在这宫里……
她不在这宫里,刘皇上会觉着冷清吗?
“这水怎么能喝呢?”满玉咧咧嘴,拍着她的后背。
“满玉,皇后娘娘那一夜,是怎么混过去的?”她不禁生出好奇。
“皇上用针刺破了手指,让血滴在白绸上。皇后娘娘当晚就是住在这间房子里,我也是这样侍候她沐浴的。”
完了,完了,她又咳起来了,一种熟悉的窒息感堵得她以为她会咳死的。
还好,她终于活过来了。穿上衣裙,披着一头的湿发,走出房间,想让夜风吹吹,看能不能好受点。
刘煊宸也早已洗好澡,只着了一件随意的长衫。说不阅折,怎耐国事繁重,他在卧房的灯下又在看折了。听到厅中细微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捕捉到那一抹纤影,忙唤了声,“云太医。”
云映绿站住了,犹豫着这大半夜的进一个男人的房间合不合适。
“快进来,罗公公刚刚拿了两份夜宵过来,你的都快冷了。”刘煊宸向她招手。
她无奈,走了进去。他的卧房大得让人无法想像,那张传说中的龙床也是巨大无比,可以在上面打滚、翻转,长长的帐幔直拖到地。
她在他的书案前坐下,罗公公笑吟吟地端上一碗燕窝。“冰糖熬的,夏天吃着不错。”
她接过,却不动口。看到书案上有几卷画轴,搁下碗,随意展开,一看,上面画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
刘皇上有收集美人画的爱好吗?
她不解地抬起头,迎上刘煊宸的黑眸。
刘煊宸放下朱笔,笑道:“这几幅是今天内务府送过来的,说是什么东阳城的名门千金,让朕挑挑看,不能让中宫之位空得太久,后宫不能无首,不然会大乱的。哦,你手中这位是礼部尚书的小女。”
“那看来,我马上又要为秀女们验身了。”不知怎的,她的声线有些暗哑,身上涌出特别重的疲累感。
“你认为朕有必要再选秀女吗?”刘煊宸微微一笑,走向她。
她很着急地站起,退向门外。
“你的事,我……怎么知道。”她含糊地说道。
刘煊宸手臂长,一下就抓住她了,替她把湿湿的发丝拂到身后。他突然很想吻她,他瞄上她粉嫩的樱唇,但是如果他吻上去,她一定会生气的。
不能吻唇,那吻哪里呢?他扫视了半天,轻轻的一个怜惜无比、温柔极点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只那么一触,体温对体温,她的身子僵硬如化石一般。
“不会再有秀女了,大臣们爱折腾由他们折腾去,朕的心早就定了。你对朕讲过,真正的信任,是无条件的信任,哪怕全世界都否定他,只有你信任,他就会充满信心。”
刘皇上的记性真好,把她的话都当法典一样记着,她真荣幸。只是他说这话的眼神有点恐怖,象要点燃她似的。
云映绿呵呵地笑着,满面烧红,“刘皇上,不打扰你工作了。我该回房睡了。”
刘煊宸轻柔地抱了下她,这才不舍地放开。“好好地睡吧,朕想今夜朕也会有个好眠的。”
“那,晚安!”她礼貌地挥挥手,转过身。
“刘皇上。”她突地又转过头来。
“什么?”他惊喜地一步跃到她面前,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云映绿咳了一声,“明天……明天是齐王的大婚,我想去……道贺,可以吗?”
刘煊宸脸上掠过一点点的失望,他沉吟了一下,“好的,但是要有人陪你一起过去才行。”
“谁陪我去?”
“杜子彬。”
云映绿头一阵眩晕。
“他是刑部尚书,有能力保护你。有他在你身边,不会有人敢动你的。”
“可是……”她张张口,欲言又止。
“朕相信你。”他朝她挤挤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