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和两位面生的同窗坐在一起,不过三人都皱着眉提着笔,一副憋不出东西的苦恼模样。
贺涵元走过去,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喊她:“向妹妹,干坐着多没趣,咱们出去走走啊。”
向晚亭一惊,墨水滴在了纸上,她慌里慌张放下笔,在另外两人惊讶又羡慕的目光下,脸刷地红了:“啊……”
“向师姐竟然认识贺小姐么?”
“怎么不早说,我们也能同游吗?”
向晚亭抱歉地连声说:“不熟不熟,抱歉,我过去看看……”红着脸赶紧跑了过来。
“贺……贺小姐……”
贺涵元笑看着她:“怎么突然对我如此生疏?是我做了什么冒犯了你让你不快了?细想来,你都好几个月不来约我了。”
向晚亭的脸越发胀红,差点头都抬不起来,说话声嗡嗡的:“不是贺小姐得罪了我,是我们对不起贺小姐……”
尤其听到赐婚的消息后,向慧榕失魂落魄,她则是愧疚难当。满京城贵女都在急着订婚,贺涵元条件那么好,难道还找不到夫郎?向晚亭以为,贺涵元没能及时订婚是因为自家耽误了她。
贺涵元一把挽住她的手臂拉着人往幽静之处走:“胡说什么?你们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你说来给我听听?”
向晚亭却说不出来,只是不敢看她。
贺涵元见她这样,叹了一口气:“难道是因为当日托你帮忙相看,你觉得自己没帮上忙?”
她美化含糊了那件事,但彼此都知道说的是什么。
向晚亭不停道歉:“对不起向姐姐,我……我与……都曾努力……是我们耽误……耽误……”
贺涵元打断她,用折扇敲打她的脑袋:“你在瞎说什么?你不过一个书生而已,能有多少人脉?我当日只是开个玩笑,难道当真把终身大事寄托到你身上?你个呆子,怎么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背?再说,何来耽误之说?当时我爹对我的婚事愁得不得了,我便同他说,缘分到了自然就有结果,你瞧,这缘分不就来了吗?”
向晚亭意外地看过来:“啊?”
“啊什么?”贺涵元睨视。
向晚亭连忙摇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但耿直的性格还是让她忍不住问:“您很满意这桩婚事?”
贺涵元听到婚事二字立刻笑了起来:“满意啊,为何不满意?”
向晚亭想说,外头不是都传言三皇子不好吗?但是话没说出口,她自己便意识到不对,既然说了是传言,身为君子,怎能这般听信无根无据的传言?
想到这,向晚亭突然茅塞顿开,恍悟原来自己一直将高高在上的皇子看做淤泥,然而人家是金枝玉叶,哪是她们这等凡夫俗女能看不上的?
贺姐姐的婚事,排除传言再看,二人一个皇子一个状元,天造地设玉女金童,何来可惜?
“是我着相了!”向晚亭猛拍自己的头,又对着贺涵元连连作揖。
贺涵元按住她:“好了,说开了便好了,你我结识一场,若是因为一些不存在的事老死不相往来,我倒觉得可惜。”
向晚亭心头暖融融的,摸着后脑傻傻笑起来,看着贺涵元的目光越发充满了崇拜之色,如今在她的眼里,贺涵元整个人都镀了一层光啊。
贺涵元虽然不知道她的心理,但是这个眼神还是能感受出一二,她失笑,觉得这姑娘的确很是耿直可爱。
二人结伴在林间走了一圈,回去后,向晚亭因为这些事情被“点化”,醍醐灌顶之后感触极多,一首踏春诗写得立意新颖,成了今日文会的黑马直接冲到前十,顿时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印象。
贺涵元写了一首词,词藻简单,春景跃然眼前,让所有人击掌赞叹的是这春山春水间,流淌出来的她的心境,豁达开阔,淡然自信。
旁人咬文嚼字堆砌辞藻,她的词却是信手拈来平白如话,偏偏惟妙惟肖有声有色。
不出意外,贺涵元又拿了文会魁首,无人不服。
结束时,贺涵元和朋友结伴下山,向晚亭又恢复了从前活泼热情的模样,笑呵呵地等在马车边:“贺姐姐,过几天桃花开了,我家别院赏花别有趣味,您可有兴致来玩?”
贺涵元笑:“好啊,我叫上几个好友一起去可好?”
向晚亭连连点头:“当然当然,蓬荜生辉。”
与偶像解开了心结,沉郁了一个冬天的向晚亭再次焕发生机,每日都兴高采烈的,见到仆人都能心情极佳地多给几个赏钱。
向慧榕很快发现了姐姐的变化,拉住人一问,才知道贺涵元主动和姐姐解开误会恢复了友情。听着向晚亭对贺涵元赞了又赞,向慧榕心头五味陈杂,越发觉得自己本可抬手摘月,却硬生生错过了这个机会。
叶杏阳定了亲,需要忙碌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好不容易抽空去见好兄弟,却发现向慧榕瘦了一大圈。
听完向慧榕的诉苦,想起那日王府别院那人温柔相助,叶杏阳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劝说:“就算伯父伯母没有阻拦,你确定贺府就会同意吗?事已至此,忘掉这个人吧。”
向慧榕郁郁:“说到底,还是靠投胎。”
叶杏阳开始后悔当日带着他去见贺涵元了,这么一个打击竟然仿佛把他志气都打击没了。
“投胎怎么了,你我投胎不好?那那些贩夫走卒的投胎呢?那些为奴为婢的呢?我本是鼓励你为自己挣一挣,可不是让你就这么陷进去了。挣到了,得一良人;挣不到,下次再找机会便是。少了贺涵元,难道就没有好女人了吗?你这样郁郁寡欢,自暴自弃的样子,不是我认识的向慧榕了。”
向慧榕呆呆看着他。
叶杏阳抓住他的手:“慧榕,我们男子能做的很少,但我叶杏阳素来都是能向上走绝不放弃,但凡有一个机会在眼前,只要能让我过得更好,我都会紧紧抓住。”
向慧榕微微张着嘴,仿佛第一次认识好友。
叶杏阳却仿佛为了让他振作起来彻底豁出去了:“贺涵元和向小姐关系好,对你来说是好事,贺家接触的人品级更高、人更多,说不定,你未来的亲事就在她们朋友之中呢?”
“杏阳……你……你怎么……”
“觉得我离经叛道,不安于室?女人选夫不一样挑选门第,我们挑一个如意妻主,有何问题?”
“慧榕,我与你这么说了吧,只要给我一方天地,哪怕小如斗室我也要尽最大努力费千般手段创造更好的生活,我从不认命。”
向慧榕被他说得心潮澎湃,那些伤春悲秋、哀叹命运的凄凄惨惨瞬间消散,只觉得胸口回荡着一阵豪气,恨不得冲出去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如果原主在场,看到这样的叶杏阳,不知道会不会白月光破灭,但如果现在的贺涵元在场,听到这番话,恐怕会恍然大悟前世诸般,然后感慨无论在哪都会有叶杏阳这样突破世俗的逆骨之人。
不过不知道叶杏阳本性这事并不妨碍贺涵元的生活。她继承了原主的才华和洒脱的本性,对官场恋慕不多,喜欢看书、喜欢游山玩水,日子过得自在逍遥。
尤其尚皇子以后,皇帝看贺涵元,就仿佛一个长辈看一个十分有出息的小辈,每次有什么御前讲书论经的活儿,皇帝都钦点这位儿媳。
帝王的青眼让贺涵元这位才女地位越发突出,恭维奉承她的人越来越多,她的才名更加声名远播。
贺涵元清晰认识到,皇妃的身份皇帝的青眼给她的才女头衔加了坚固的保障。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然而如今,皇家加持、官方光环下,她几乎成了所有人心中的第一。
这就像现代作坛,三四个头部作家在民间名声很大,有一天,国家颁了一个国家级的奖给某一人,这人便跃然而出成为家喻户晓的优秀作家,远远超过其他人。
贺涵元意识到这一点,对于前世原主的行径有了新的看法。
前世的原主名声大,天下皆知,这其中必然有三皇子妃这个身份的加持,然而,这个身份造就了原主的名声,也造就了三皇子一辈子的笑话。
原主后来有个狂生之名,颇为传奇的有两点,一是对叶杏阳的恋慕赞赏,狂在公然赞美一个已婚男子;二是对皇家子的弃如敝履,狂在面对皇权也不为所动。
贺涵元想着这些,又编了一个草编,这次是个猴子,放进了手掌大的木盒里。
下回皇帝宣召,她就再给皇帝“送个礼”。
截至目前,她已经给皇帝送了三回礼了,除了兔子之外,还有羊和虎,兔子是随性编的,羊是他们共同的生肖,虎则因为今年是虎年――没错,她打算集齐十二生肖。
哄男子这活,她做得很不熟练,想不出怎么隔着深宫大院联络感情,索性就接着兔子送一套生肖草编……
有时候编着编着,也会畅想,三皇子长什么模样?印象里是个总低着头,说话唯唯诺诺仿佛木偶一般的人,这样的木头,收到草编后会不会觉得她太轻浮不庄重,怒而将她的草编都扔出去了?
第473章 白月光15
大婚前一个月,贺涵元把最难编的龙生肖编了出来,照例放进小木盒,“送”给了皇帝。
皇帝做了十二回信使,婚事近在眼前,终于挑破了调侃:“你就不怕朕把这些小东西都扣下了?”
贺涵元对着皇帝笑,就像自家孩子对着长辈:“本就是臣给皇上的孝敬呀!虽然不值钱,却是臣亲手编出来的,是臣的一番心意。”
皇帝哈哈大笑,食指指着她摇头:“你这丫头,从前再看不出是这么个滑头。”
贺涵元不好意思状:“臣……不是觉得如今陛下是臣的长辈么?长辈面前……便自在了一些,不讲规矩了些,嘿嘿。”
她和皇帝相处一年,已经摸清了皇帝的性格,这么亲昵小辈状说话,皇帝不仅不会觉得被冒犯,反而会十分高兴。
果然,皇帝听到这话再次笑得爽朗:“说得好,你马上就是朕的儿媳,自家人,私下里不必太过客气。”
贺涵元躬身作揖:“臣遵旨。”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如意儿媳,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欢喜,这份喜爱甚至隐隐超过19年没在意过的儿子。
贺涵元不知道自己可能超过了三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但是她知道自己目前颇受皇帝喜爱,这是她一年来努力的结果,需要再接再厉。
笼络皇帝是个长期任务,当下之际,她最重要的事是迎娶三皇子。
三皇子大婚的日子定在九月初十,重阳节刚过便是婚礼。
婚礼那天,贺涵元骑着高头大马去皇宫迎接三皇子,将亲手题了催妆诗的折扇交给喜公,喜公托着折扇进了内殿,许久后,三皇子手执展开的折扇半遮面,被两位内侍扶着,从内殿缓缓走出来,登上喜轿。
婧国的催妆折扇一面是催妆诗,一面是应景画。一般人家,诗和画都事先请人作好了走个过场,读书人则亲手写画展现真心诚意。
贺涵元才情名扬婧国,今日所有人都等着她的催妆诗,想要一睹为快,然而诗只有内殿的三皇子等娘家人听到,倒是另一面的画,三皇子执扇出门时,所有人都一眼看见了,不止出门,到了侯府下了轿,看到的人更多。
贺涵元画的是一年四季举案齐眉、红袖添香、携手共游、儿女成行图,四季一生携手相伴,所有承诺尽在不言中。
这画,精细、繁复,颇费功夫。
不知道三皇子看到这画什么心情,其他人看到的第一反应便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贺涵元用心了。
婚礼地址定在侯府,这是皇帝亲口定下的,俪夫郎也满口同意,觉得儿子虽是皇子,但不该压妻主一头,日后夫妻不和。
三皇子没有任何异议。
这个安排,让满朝看贺涵元、看贺府的目光都郑重了几分。
贺涵元和三皇子一人牵着红绸的一头,跨进侯府大门,三皇子谨记礼仪官的教导,牢牢握着折扇半遮着脸,拜天地,进洞房。
夫妻对拜时,贺涵元看到他握着折扇的手指用力得发白,折腾了一天如同提线木偶心中空荡荡四肢任人摆布的她,突然仿佛回到了人间,嘴角微勾。
成婚了,对象是个一面都没见过,评价还不太好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一生幸福都会挂在她的身上。
皇子的洞房,只有皇亲敢闹。但三皇子是俪夫郎所出,皇夫名下的子女们都与他不算交好,其他宗亲与三皇子的交集更少,不熟悉便闹不出花儿来。
贺涵元看到这走流程一般的闹洞房,得出三皇子在宫中的确如同透明人一般人缘不佳的结论。
这也不是大问题。
她在前院应酬到半夜,一身酒气,站在门外吹了吹风,散味之后才进去。
一路走到内室,就看到那人一如她走时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在窗边,折扇还在他手心,半展开着,他垂着脸似乎在看上面的画。
“这画如何?”她走过去,笑问。
那人一惊,刷地合上了扇子挺直背,却依旧用头顶对着她。
贺涵元的声音里依旧带着笑:“刚才入洞房行礼你便一直低着头,我至今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