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翠翠没答应,趁她收拾办公桌,转身跑了。
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按照班主任所说的路线,去看了看镇上的大巴车站,小镇的大巴车车次很少,发车点也很集中,上午一次,下午一次。
她赶上了下午发车班次,站在车站看了很久。看每辆车开过来时车玻璃上贴着的地名,看人们上车时,售票员喊的票价,直到去县城的大巴车来了又走,她才转身离开。
这么一耽搁,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吕大萍说她:“拿个毕业证去了一天,别人都已经回家了!你干什么去了?”
方翠翠摸摸饿了一天的肚子,撒谎:“班主任听说我要结婚,请我吃了午饭,我就和她多聊了一会儿。”
吕大萍听说白蹭了一顿饭,立刻不说话了。
方爱民抬起头来:“她和你说什么了?”
方翠翠:“没什么啊,我说我和小杨结婚后要去打工,她怕我第一次出去吃亏,给我说了说外头的事。”
方爱民将信将疑:“是吗?这些书呆子的话你听听就好了,她们懂什么。”
方翠翠觉得方爱民的反应很有问题,仿佛提防着支教老师跟她说什么似的,但是她心中有计划,不想节外生枝,就没有追问,以免引起疑心。
“是吗?她和我说外头有拐子啊,这么说也是假的?我听她说完吓死了,都不知道要不要去县城打工。”
吕大萍听到立刻说:“这是真的,前几年镇上就有!大姑娘小男孩都会被拐走,我都和你说了,别想着什么打工,你和小杨安安分分在家种地,日子不会差。”
方翠翠觉得挺神奇,这么穷的山沟沟还有人贩子过来拐人?但是方爱民也肯定地点头,说真有这事。
方海方涛小梅三人听得津津有味,围过来让他们爹再多讲讲,方爱民就把那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大家开始议论人会被拐去哪里,还有镇上大家乡里乡亲都认识,一个大活人是怎么被这个人带出去的?
方翠翠晚归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这天以后,她对于婚礼更加积极了。山里风俗,婚前三个月,年轻人不能再见面。她就开始使唤方涛做跑腿,三不五时让弟弟传个话,带点东西,结婚诚意十足。
自己家这边呢,她磨了很久,趁着大姐来家里,温厚的大姐又帮着她说话,从吕大萍那里拿到了置办嫁妆的那笔钱。
这个钱真的不多,才彩礼的十分之一而已。
方翠翠关起门数了数,计算车费、路上的伙食费,哪怕一天吃一餐,也只能勉强到达省城,要是出现一丁点意外,她可能就要身无分文流浪街头。
山里的日子没人好过,她不能拿大姐的钱,大姐自己家都很穷;不能找二姐要钱,二姐精明得要死,一提钱,她能直接跑娘家来抖落开;不能动那笔彩礼钱,她人跑了,这钱肯定要退回去,虽然不喜欢这家人,但也不能让全家因为她欠上高额债。穷人最怕背债,能活活被逼死,她还没想让全家去死。
想到这,她又数了数钱,钱少点就少点吧,到时候能跑到哪就是哪,有手有脚总不会饿死,方家全家在大山里,追去县城不错了,可能县城也不会去找,她只要跑出去了,倒也不用担心跑得不够远被抓回来。
第500章 天路4
七月中旬,吕大萍再三催促方翠翠,该把嫁妆置办起来了,家里则开始算各家亲戚人头,准备买喜糖喜饼,安排婚礼的酒席桌数。
方翠翠知道的确不能再拖,既然决定走,就别给这个家造成太大的损失和打击。
她和吕大萍说:“不用让大姐回来了,反正也是顺路,我去大姐家约个时间,回头就起早直接出门,我们在路上碰面就好。”
吕大萍知道大女儿刚生完孩子不久,让她回娘家住一晚的确不方便,小女儿既然这么懂事,她便放心同意了:“一个人路上走,把钱收好了,别又毛毛躁躁丢了钱。”
“知道知道。”方翠翠连声答应。
方涛等娘走了以后凑过来:“三姐,带我一起呗!”
方翠翠摸摸他的圆脑袋:“这次就不带你了,以后姐不在,你自己多长心眼,想出去打工就坚持住,一定要出去。”
方涛无所谓地说:“你嫁得又不远,到时候你来支援我呗!帮我一起吵架。”
方翠翠瞟他,不搭理。
方涛习惯了三姐对自己的嫌弃,没觉得怎么样,依旧凑在她身边说这个说那个,就是想跟着去镇上玩,直到院子外面有小伙伴喊他:“涛涛,上山去了!”
方涛蹭地站起来,眨眼就跑没影了。
方翠翠抬头朝着院门外看了一眼,远远看到几个半大小子奔跑的身影,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屋。
要收拾的行礼不多,但是出门实在没钱,所以不管夏装冬装,不管衣服多旧多破,还是得各带几件。
她只有一个上学用的书包,还是二姐当初闹着要买,后来用旧了给她的。书包不大,只能塞下一件棉袄,她去别的屋翻了一圈,找到一个比较结实的纸板购物袋,是什么酒的包装袋,她把贴身衣服和轻薄的春夏装挑几件放了进去。
为了赶镇上的早集,村里的人天不亮就会出发,吕大萍前一天做了几个当地特色很耐放的饼,让她省点钱,出去吃这些干粮就行。
方翠翠天没亮便摸黑起床,先去厨房把这些饼全都拿了装好,又回到屋子,背上书包提起袋子,临出门前,把一本作业簿放在了床上,小心翼翼关上门,放轻脚步出了院子。
作业簿上面是她的留言:爹娘,我不想结婚,我要出去外面挣大钱,小杨是个懒鬼,出去打工都是哄我的,所以我不结婚了,我自己去!
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会同意,只能瞒着你们偷偷走,你们也别找我了,不挣到钱我不会回来的。
家里兄弟姐妹都上过学,认得字,等到发现她失踪后,就会看到这个作业簿知道她是逃婚跑了。
她不打算留书出走时写一些真正的心里话,因为他们不会懂。她选择用最直白的方式说最任性的话,让他们愤怒之下认了事实,最好一气之下一咬牙,只当这个女儿不存在了。
方翠翠出门的时候天还乌漆嘛黑的,但是心里并不怕。因为这条路是原主从小上学就要走的路,冬天的时候天还要黑,她就是这样拿着手电筒,一步一步翻山越岭,走到了镇上。
不过今天也有不同。
这条山路是村里人出门必经之路,她大包小包逃跑,万一遇上熟人就有点麻烦,村里人最喜欢问东问西,回头她人没上车,事情提前败露,那就糟糕了。
所以方翠翠走得很提心吊胆,甚至一边走一边想了好几个理由。
要是有人碰到了,问她大包小包干什么去――她就说给大姐送东西;
要是有人非要和她同行――她就装肚子疼躲树林里去;
要是遇见的是一家的亲人甚至大姐夫二姐夫他们――那只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这么乱糟糟地想了一路,还好,遇见的人都不是很熟,最多看了她几眼便不再理会。
夏天山里的黎明前,气温还算凉快,但是方翠翠背着棉袄提着衣服,爬山依旧爬得满头大汗,她在路上啃了半张饼,不舍得再吃,经过河流的时候下去洗了洗脸,喝了好几捧水,这才凉快许多,人也轻松一些。
歇息了一小会儿,怕耽误时间赶不上车,她又赶紧上岸赶路。
小镇通往县城的客车,上午七点半一辆,下午一点半一辆,车票五块钱,人多的时候车里会没位置,只能站在过道里。
方翠翠算好了时间,加上急着赶路,提前半小时到了车站。她依旧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在那等车,只抱着袋子垂着头在一群闲聊的成年人里降低存在感。
等了很久,人群里有人说,还有五分钟,快到点了。等得腿酸的人全都发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纷纷感慨去县城坐车太麻烦。
方翠翠抱着袋子的手握得更紧了,心跳有些加速。
“这是翠翠吗?”突然,人群里有人叫她的名字。
方翠翠心“咚”的一下,漏跳了一拍,不敢回头,装作没听到、不是我的样子,贴着隔壁的中年妇女站着,仿佛和她一块来的。
那人又喊了一声:“翠翠?!你等车去县城啊?”
方翠翠听不出这是谁,但直觉这是在喊她,她开始担心,这人会不会也是等车去县城的一员?待会儿上了车,该怎么说?
但她不能回头,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她没听到。”
“是爱民他女儿吧?”
“吕大萍女儿?要结婚了吧,这大包小包等车的样子,不像啊。”
“……”
那个声音渐渐没了,也不知道是走了,还是以为认错人就不喊她了。
方翠翠手心里都是汗,更加提心吊胆,虽然到了现在大概率没人能拦下她了,但是没上车前,一切都是未知数,她往前一步是自由,往后一步,是逃婚回家后的深渊。
车子的鸣笛声远远穿来。
“来了来了!”
“头辆就是县城的车!”
“还真是,你眼神好!”
方翠翠猛地抬起头,看到车子停在车站右侧,缓缓打开门。
那扇陈旧的大巴车车门,从没让她觉得如此亲切,仿佛打开后里头不是异味重空间小的车厢,而是闪着白光的新世界!
这份激动不仅是她自己的,还有心底原主的,直接翻倍!
方翠翠顾不得什么文明,什么谦让,抱紧了包就用力往前冲,在一群成年男男女女中,挤肉饼一样挤进了这道小小的车门。
这里是大巴车第一站,上车的时候大家像急死鬼投胎,恨不得一扇门挤进去两个人,但是上了车就空了,位子很富余。
方翠翠没多想,挑了最后面最角落的位置,一屁股做下。
她年纪小,身量不高,坐在那拿书包一挡,不管后面谁上车,轻易看不见她。
乘客快速上车,司机等了几分钟,看有没有新客,售票员则一排排座位走过来收车票。
“到哪里?a镇2块,到b镇3块啊,到县城5块――几张票,找零……”
一直走到最后一排,视线落在唯一一个坐在角落的姑娘身上。
方翠翠不等她问,直接把一直握在掌心的五元纸币递过去:“县城。”
售票员垂眼看向她手心,捏了纸币一角收了钱,嘴里说:“小姑娘头回出门啊,五块钱不会掉,捏得汗湿湿的,钱没掉先被你的汗泡糊咯!”
车里的人哈哈笑起来,纷纷往后排看,但是只能看到一排排椅背后的头顶。
看不见就没了趣味,大家又坐回去了。
方翠翠抿唇,一副腼腆的样子。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看到她跟看到小辈孩子似的,见状笑笑,没有再多说。
“票齐了,开车吧!”转身对司机喊。
大巴车的发动机仿佛在尾部,方翠翠只觉得身下的椅子一阵抖动,然后车门关上,车子缓缓启动,开了出去。
小镇的景象开始飞速后退,方翠翠的心仿佛也跟上了这汽车的速度,渐渐轻松飞扬……
班主任说,小镇到县城的客车要开至少五个小时,中间会经过很多站点。
方翠翠飞扬的心,在车子开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就吧唧摔在了地上。
这个身体,第一次乘车。
她晕车。
而这个客车前半段都在山路上,弯弯绕绕。
方翠翠的脸开始苍白,胸口开始发闷犯恶心,车子停一下,刹车一下,她胃里就翻江倒海一下。车子一开动绕山路,她整个脑子就仿佛被一只手翻来覆去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