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太冷冷勾了下嘴角,两道法令纹变得更加深刻,深深看一眼林婉娘后,拄着拐杖离开。
一回到家,竟见一只鸡在枣树下叨啄,姜老太瞳孔扩张,气不打一处来:“鸡怎么会跑到院子里来,来弟,死丫头干什么吃的。”
她见不得腌臜,所以鸡窝鸭圈都搭在院子外,决不被允许跑进院子里,进一次,姜来弟就会被毒打一顿。
姜归待在屋里没出来,鸡是她故意引进来的,出现在枣树下更是她有意为之,她想让姜老太发现枣树下的秘密。
姜老太气急败坏,正要去教训姜归,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枣树下那块地像是被翻过,当下心头剧颤,急忙飞奔过去。
“嘎。”公鸡被惊飞了出去。
姜老太都顾不得上面的鸡屎,左顾右盼找到一把铲子就开始铲土,身手灵活的哪里像个常年需要卧床吃药的病人。姜归觉得姜老太这病就是闲出来的,遇上要紧事,腿脚可不就利落了。
铲出老大一个坑,都没铲到红木匣子,惊惧交加的姜老太撑着一口气在旁边又铲出几个坑。铲的姜明珠都坐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询问:“奶奶,你在找什么?”
找她的私房钱,找姜家剩下的所有财产,可她找不到了。姜老太两眼发直,脸上恐怖的丁点血色都没有,整张脸苍白的可怕。
强烈的不安涌上姜明珠的心头:“奶奶?奶奶!”最后一声徒然惊恐。
第7章 娘道文女主的女儿7 一切都是天意,一……
孙子和钱财是姜老太的命,一天之内,孙子可能不是她的孙子,私房钱不翼而飞。一个接着一个的巨浪打过来,终于打爆了姜老太的血管,姜老太直挺挺地倒下了。郎中过来一看,中风瘫痪,还挺严重。
姜家乌云罩顶,凄凄惨惨戚戚。
姜归真没想到还有这连锁反应,她就想让姜老太在她离开之前发现钱没了,正好嫁祸给汪秋月。她就是欺负汪秋月是个死人没法辩解。如此,她跑了之后,没人会想到她是卷款潜逃,也就不会花力气来追捕她。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姜归虚情假意地叹了一口气。
林婉娘愁苦不堪地送走了郎中,强撑着笑容安慰眼歪口斜的姜老太:“娘,郎中说好好调养一阵,您就能好起来。”
“匣……匣……” 姜老太想说红木匣子,装满了金银首饰现大洋的红木匣子,奈何她吐字不清,话没说明白只流出一串晶莹的口水。感觉到脸上湿意的姜老太羞愤欲绝,她体面了一辈子,不想临老竟然落得这么一个身不由己的下场,不禁悲从中来,眼角沁出豆大的泪水。
林婉娘拿起帕子细心地擦掉姜老太流出来的口水和泪水,柔声道:“娘您别着急,过上几天就能好起来,越着急,这病就好的越慢。”
“奶奶,你在枣树下找东西是不是?”姜明珠紧紧攥着手心,眼带忧惧。她的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就像是藏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蹦跳着要破膛而出。
姜老太睁大眼睛,急切想说话,反倒说不出来,急得直喘气。
林婉娘连忙道,娘您别着急,郎中说你不能着急。
那是全部身家,若是丢了,如何维持生计,姜老太岂能不急,就连姜明珠都急:“奶奶你是不是在树底下藏了钱银,现在不见了?”
姜老太吃力点头,又是一通咿咿呀呀,她明明埋在枣树下的,怎么会不见了,不见了!
猜测成真,姜明珠如坠冰窖,急切追问:“多少钱?怎么会找不到了,奶奶你是不是放在其他地方忘了?”
“没……那儿……很……多。”姜老太急得眼泪直流,那模样瞧着可怜极了。
姜明珠心念如电转,咬咬牙:“奶奶,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您先听听,莫要动气,您要不同意那便算了。”
姜老太望着姜明珠。林婉娘是个蠢的,天赐小孩心性,唯有明珠稳重可靠。至于姜来弟,再一次被忽略了,在姜老太这,她压根就不算个人。
姜明珠斟酌着道:“奶奶,我想把家里的钱财点一遍,一来您治病需要钱,二来您看看少了多少东西。只怕月姨没少从家里往外头拿东西,就是奶奶您放在树下的那些东西,说不得也是月姨拿走的。”
姜归在心里给姜明珠点赞,干得漂亮。就是这样,是汪秋月偷走的,只能是汪秋月偷走的。
姜天赐下意识反驳:“我妈不会的!”
姜明珠侧过脸,没好气道:“没出事前,我也以为月姨不会和人通奸。”
要搁以前,姜天赐那暴脾气早就举着拳头揍姜明珠了。姜明珠虽得宠,可在姜天赐跟前也只有挨打的份。然今时不同往日,姜天赐也意识到了其中变化,所以他只是羞愤地涨红了脸。
这委屈又不甘的小模样可把林婉娘心疼坏了,她忙打圆场:“你大姐不是那个意思。”至于是个什么意思,林婉娘一时也说不上来,因为她知道姜明珠就是那个意思。其实她自己也有这个怀疑,不过哪好当着孩子的面说出来让他难堪。说不定后面还有更难堪的,林婉娘便让姜天赐去厨房煎药。这当然就是个借口,姜天赐哪里会煎药,于是她又让姜归一起去。
这回姜归倒是听话了,偷了老太太那么大一笔棺材本还把这老太太吓中风了,就给煎个药吧。毕竟她那么善良一个人。
姜天赐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开,大概是把地面当成了姜明珠。难得的出了房间,他竟然也去了厨房,姜归笑了下,这是发现地位不稳要当孝子贤孙了。
姜归和姜天赐走后,经得姜老太点头同意,姜明珠开始翻箱倒柜地清点财产。姜老太的资产都在那个红木匣子里,身边就一些零碎的首饰和三十二块大洋。对普通人家来说着实不少,时下三个大洋足够一户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嚼用,林婉娘在纺织厂一个月也就三四个大洋的薪水。可对姜家而言,这三十二块大洋也就堪堪两个月的生活费,姜天赐的学费伙食费,姜明珠的衣裳皮鞋,姜老太的补药……
姜明珠脸色极为难看,她不知道家里确切有多少钱财,但是知道肯定不只这几个歪瓜裂枣。
“我们去月姨屋子里看看。”姜明珠心急火燎地赶过去,最后大失所望。
在汪秋月屋里翻出了一些首饰和金银大洋,但与姜明珠想象中的相去甚远,汪秋月把奶奶的钱藏哪里去了?她都不敢想没钱的日子怎么过?
姜天赐!姜明珠灵光一现,直奔姜天赐房间。
厨房里的姜天赐看见这一幕,冲出来问:“你要干嘛?”
林婉娘尴尬无措,对姜明珠说算了吧。
姜明珠阴沉着一张脸,逼视愤愤不平的姜天赐:“你妈是不是把东西交给你了?”
姜天赐一头雾水:“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
姜明珠声色俱厉:“你妈偷了奶奶的钱,是不是让你藏起来了!”
姜天赐勃然大怒,他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再是压不住霸王脾气,低头冲过去,将姜明珠重重顶了出去。
姜明珠先是胸口一疼,紧接着后背撞到窗棂上,痛的惨叫出声,熊熊怒火蹿上心头,烧红了眼,她抬手就要打姜天赐。
“明珠!”林婉娘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姜明珠的手,“天赐一时气急了,他不是故意的。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体谅体谅他,别往心里去。”
姜天赐想起种种伤心事,悲愤交加,再次凶狠地撞向姜明珠。
被林婉娘抓着的姜明珠避无可避,腹部被重重一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顶了出来,痛的眼前发黑。
林婉娘惊慌失措,放开姜明珠,改去抱住姜天赐:“天赐,你别这样。”
气红了眼的姜天赐连林婉娘一块打,手脚并用,劈头盖脸乱打一气,打得林婉娘又肉痛又心伤:“天赐,天赐,你冷静下。”
姜天赐冷静不了,一夕之间,他妈成了偷汉子的淫妇还被活活溺死,他身世变得不明不白,奶奶都不疼他了,就连姜明珠这个小贱人都爬到他头上来作威作福,他好恨!这一刻,姜天赐所有的恨意和怒火尽数喷涌而出,面上浮现与年龄不符的刻毒。
他恨!他怒!难道姜明珠不怒吗?自家成了臭名远扬的笑话,奶奶中风瘫痪在床,更恐怖的是家里的钱没了,往后生活都朝不保夕。姜天赐这个孽种不夹着尾巴做人居然还敢打她,他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金贵的小少爷,自己要百般容忍他?
姜明珠就近拿起扫帚,抡起来就打,她想教训姜天赐很久很久了。
姜归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狗咬狗,就差花生瓜子了。这群人可真会玩,她都有点舍不得走了。
被姜天赐打青了一只眼的林婉娘心焚欲裂,苦苦哀劝:“别打了,你们是亲姐弟啊。明珠,那是你弟弟啊,你当姐姐的怎么能打他。天赐刚没了妈妈,心里难受,你要体谅他。”
劝说无用,林婉娘一把抱住几近疯狂的姜明珠:“明珠,别打了,别打了。你是姐姐,别跟你弟弟一般见识,他还小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
有了拉偏架的,姜明珠顿时倒了大霉,被姜天赐狠狠揪住头发,脸上重重挨了两拳头,直接打出了血。
姜天赐狰狞着脸,目光狠戾,完全不分姜明珠还是林婉娘,连打带踹,歇斯底里。
饶是如此,林婉娘仍是紧紧抱着姜明珠不放:“天赐,你不能这样打姐姐。”
“你放开我!”躲不开又还不了手姜明珠气得直哆嗦,奋力挣扎:“他才不是我弟弟,他是汪秋月和聂老三通奸生的奸生子。他是我们姜家的耻辱,你袒护他,对得起我爹对得起我们姜家吗?”
闻言,姜天赐目眦尽裂,更加疯狂:“我是爹的儿子,我姓姜,你胡说八道,我要打死你,我打死你!”
都这样了,林婉娘依旧抱着姜明珠不撒手,还抱得更紧了,惟恐失去理智的姜明珠伤到姜天赐:“天赐,够了,天赐。明珠不要再说了,明珠你不能说这种话……”
冷眼看戏的姜归讥讽地撇撇嘴角,姜明珠好歹还做做表面功夫,对林婉娘客客气气。姜天赐可从来没给过林婉娘一个好脸色。但关键时刻,林婉娘还是毫不犹豫地站在姜天赐这一边,谁让姜天赐胯下多了二两肉。凭那二两肉,在林婉娘姜老太这些人眼里,他就算是个废物也比女孩儿金贵百倍千倍。
第8章 娘道文女主的女儿8 姜明珠欺负我,你……
“奶奶。”披头散发狼狈万分的姜明珠跪坐在脚踏上,抬着一张淤青红肿的脸哀哀哭诉:“天赐不让我检查他房间,还想打死我,只怕汪秋月把东西都藏在他那儿了。”
“奶奶,汪秋月和聂老三是打着偷了咱们家的钱带着他儿子一家三口一起远走高飞的主意。”
“聂北和汪秋月,奶奶,我当然相信聂北不信红杏出墙的汪秋月。”
“奶奶,我爹聪明孝顺,可天赐呢,他蠢笨不堪,留了两年级了,还常常忤逆您。他怎么可能是爹的孩子,分明是汪秋月和聂老三通奸生下来的孽种。”
“他要是我亲弟弟,我怎么都能容他,可他不是,我是万万容不得他的。看见他,我就想起他那无耻下贱的妈,想起汪秋月背叛了爹,辜负了您的信任。”
“奶奶,您真要替那对奸夫淫妇养儿子吗?咱们家真要成笑话了,以后我爹回来了,得多难堪。”
姜明珠这声声哭诉跟催命符似的,催得躺在床上的姜老太满面煞气,手背上青筋暴起。
本在门口徘徊不知道该怎么向姜老太解释姐弟打架打出血的林婉娘,忍不住推门而入:“娘,天赐不是不敢让明珠检查房间,是接受不了明珠把他当贼。我和天赐说了原由,天赐马上就同意了,我已经检查过天赐房间,里头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也问过天赐,秋月没给过天赐任何东西。娘,天赐是您一手带大的,您难道还不相信他,他说没有就是没有。要么那些东西是被秋月给别人了,要么就不是秋月拿的。”
“不是她拿的还能有谁,你吗?”姜明珠冷冷瞪视林婉娘。
迎上她厌恶的眼神,林婉娘心头一刺:“明珠,我不是故意帮着天赐,只你是姐姐,要让一让你弟弟。”
“他不是我弟弟,他是汪秋月通奸生的孽种!”姜明珠的声音因为愤恨格外尖锐。
林婉娘寒心酸鼻:“明珠,你不能这样说天赐的。天赐是下手重了点,那是因为他年纪小不懂分寸,可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你难道不知道那些话有多伤人。我听了都要生气,更何况是天赐。外人那么说天赐就算了,明珠,你可是天赐的姐姐,你这样说他,他怎么能不伤心不生气。”
姜明珠怒目圆睁,以往听着她教训姜来弟,不觉得有什么,眼下换成自己,姜明珠只恨不得抓一把土塞进去堵上她那张臭嘴。合着姜天赐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她不让着姜天赐就是罪大恶极,她是姐姐,就活该要被姜天赐欺负。
“他妈汪秋月敢偷情,我为什么不能说。难道要我们姜家当绿头乌龟,替聂老三养儿子。你不姓姜,你当然无所谓。但是我姓姜,我绝对不允许一个孽种玷污我们姜家的门庭。”
林婉娘伤心之至,嘴唇颤抖,哀戚望着姜老太:“娘,天赐是您亲手养大的,怎么能因为外人一句话您就怀疑他的身世了。他的模样和大爷是分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可能不是大爷的骨肉。他小时候,大爷也是常说天赐像他的。”
想起儿子,姜老太悲从中来,老泪纵横,继祖若在,她岂会落到这步田地。若是继祖在,她何必犹豫不决。血统一事,向来是宁枉勿纵。可继祖下落不明,甚至生死未卜,她不敢也不能否决天赐的身世。但是又做不到毫不怀疑,所以痛彻心扉。
“天……赐是……我……孙子。”六个字姜老太说得千辛万苦,出了一身热汗。
林婉娘喜极而泣:“娘说了,天赐就是她的孙子。明珠,你以后再也不能说那样伤人的话了。你是当姐姐的,应该照顾弟弟,不能欺负他。”
姜明珠咬紧了一口银牙,愤怒的火焰在心头燃烧。就因为姜天赐是男的,所以奶奶自欺欺人到这地步,男丁就那么了不起。
坐在院子里煎药顺便光明正大偷听的姜归耸了耸肩,果然如此。无论是对姜老太还是林婉娘,男丁都是最重要的,甚至比她们的性命还重要。这是时代在她们身上留下的烙印,深入骨髓。
姜归瞥了一眼窗户缝后心惊胆战的姜天赐,这么个货色,无德无能只有下面二两肉,却成了姜家食物链的顶端,可悲又可笑。
打完姜明珠,姜天赐就有些后悔,平生第一次后悔打姐姐,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知道自己现在身份尴尬。他不敢去见姜老太,怕看见姜老太厌恶憎恨的眼神,他躲在屋子里,竖着耳朵想听清上房的动静,却听不分明,一颗心吊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不经意间撞上姜归凉凉的视线,狠狠瞪了回去,他再落魄再尴尬,也轮不到这个赔钱货冒犯他。
被瞪了的姜归呵了一声。
姜天赐没听见,但是天下嘲讽表情一个样,他看得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见他落难了,连姜来弟都来嘲笑他!姜天赐咬紧了牙关,狠狠在心里记上一笔。
稍晚一些,林婉娘进了姜天赐房间,给他吃了定心丸。知道奶奶还认他,姜天赐如蒙大赦,整个人彷佛被注入了杨枝甘露,立刻鲜活起来。
他随着林婉娘进了上房,不一会儿哭声响起。片刻后,走出上房的姜天赐已经神采飞扬,丁点不见之前的萎靡胆怯。
他高兴,林婉娘也就高兴了,高兴着高兴着又高兴不起来了,她想起了因为姜老太昏厥而耽搁的事情——替汪秋月收尸。
知道姜老太不喜,林婉娘便示意姜天赐回房,声音苦苦地开始说,才开了一个头,姜天赐便勃然变色:“我不去,奶奶会生气的。”他的声音愤恨又尖锐,“她做了那么丢人现眼的事,都是她,要不是她,我怎么会落到这地步,以后我还怎么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