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娥这才放下心来,和女儿一起去关家。
在路上的时候,薛小娥还在琢磨:“你说关老夫人为什么要请我呢?难道是他家的少督护看上了你?”
唐久安觉得这话题似曾相识:“……绝无可能。人家只是单纯感谢我教得好。”
到了关家大门前,母女俩下马车之时,正好唐家的马车也倒了。
文惠娘与唐淑婉一起下车,两人打扮得甚是素雅。
文惠娘盈盈见礼:“姐姐。”
薛小娥冷下脸,向唐久安道:“我早说过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同这贱人共席。”
文惠娘一脸无助,望向唐永年。
唐永年道:“小娥,这里是国公府,莫要失礼。惠娘一向知礼,与关老夫人也很亲近,席上不至于冷淡。”
薛小娥冷冷道:“唐永年,我说的贱人是你。”
“你——”唐永年恼怒,冷声道,“久安,罢了,让她回去,她一个卖酒的,原也难登大雅之堂,没得让关家人笑话,反误了你的前程。”
这话戳中了薛小娥最在意的地方,薛小娥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要上马车。
唐久安一把拉住薛小娥。
唐久安并没有用多大力气,但薛小娥还是头一回感觉到了女儿是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军,她在女儿手里一寸也挪不了。
“父亲,文姨,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拿到帖子的,但关老夫人要请的是我的家人,我现在住在薛家,娘便是我唯一的家人。”
唐久安说着,直接把薛小娥拉下来,“我带娘先去赴宴,你们三位请便吧。”
“久安!”唐永年低喝,“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他声音虽低,怒气却甚。
“没有又如何呢?”
一辆马车驶到近前,车身金栏玉壁,四檐垂以璎珞,富贵华丽至极。
锦缎车帘被一柄折扇挑开,露出一身锦袍玉带的姜玺。
这些日子姜玺和唐久安见面的时候天天练箭,为着方便皆是穿箭袖,难得穿得这样正式。
此时马车上的琉璃灯流光宛转,姜玺长眉飞扬,目如点漆,五官锋利美艳,贵气逼人。
嘴里说出来的话更锋利得很。
“唐久安十三岁被逼得离家出走的时候,你在哪里?
唐久安在十四岁在边城以一敌三杀的时候,你在哪里?
唐久安深后敌腹豁命刺杀敌将的时候,你在哪里?”
姜玺问一句,唐永年的脸就僵一分。
姜玺笑了笑,笑得全是嘲讽,“唐大人,你身为父亲,在女儿需要的时候连个影儿都没有,现在倒问女儿眼里有没有你了。”
“当然是没有啊,你自己都不出现,她怎么看得到你?”
“这种事情三岁小儿都拎得清,你一个当官儿的怎么还问得出口?”
“难道唐大人多年高升,靠的不是才学,而是脸皮?”
姜玺对这位当爹的意见很大,训起来便滔滔不绝。
唐久安低咳一声,表示差不多得了。
姜玺收到,这才收嘴,跃下马车,走向唐久安。
唐久安今日原本穿的还是自己的土布衣衫,被薛小娥拎回去换了一身淡青细棉圆领通肩长袍,腰间习惯性束着皮革抱腰,腕间系着护腕,乃是武将们最常见的打扮。
但修身的衣衫显向唐久安纤长四肢,淡青的颜色也让唐久安看起来像一盏清明头趟雨前茶,清新悦目,淡雅怡人,又不失清刚之气,如一竿才出绿叶的修竹。
“老师今夜真好看。”
姜玺看见唐久安,眼睛里的笑意便止不住冒出来。
唐久安觉得他的笑意好像有形质,扩散在了风里,再由风吹到了她的身上。
于是她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不及殿下。”
第32章
唐久安和薛小娥在姜玺的引领下进门。
唐永年三人被留在门外。
文惠娘忍泪安慰道:“老爷莫要生气, 小心气坏了身子,想来久安也不是有心如此。姐姐的脾气我们都是知道的,算了吧,这趟就当我们没有来过, 回家也是一样过节……”
“住口!”唐永年恼怒, “若不是你们非要跟来, 薛小娥如何会这般生气?她一直恼的人是你, 又不是我,此次不过是将气撒在了我头上。”
薛小娥怎么会真的恼他呢?她为了供他读书,一人养活全家,还要带着一个女儿,从来都是心甘情愿, 从无怨言。
他升到鸿胪寺少卿已至顶点,难有进展,但若是靠唐久安搭上护国公府与东宫, 那便立刻不同。
若不是文惠娘出现,他们现在原该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三口, 一起成为关家的坐上宾。
难怪都说是红颜祸水!
何况文惠娘资色平平, 甚至称不上红颜。
加之年岁渐长,更显得干瘪,像一只搁久了皱皮桃子。
唐永年嫌恶地甩开文惠娘的手,转身上马车。
他这一下力气甚重,文惠娘被他带得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唐淑婉忙扶住她:“娘,怎么会这样?要不, 我们还是去徐家吧?”
文惠娘根本没有听见女儿说什么。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在唐永年脸上看到那样明显的厌恶之色。
仿佛她是一件脏衣服, 一件破旧家具。
这让她遍体生寒。
*
国公府以其它权贵的府邸不一样,它的院内还有一座望楼,可以俯瞰整个街坊的动静。
关老夫人将门外那一幕尽收眼底。
关若棠不明白:“祖母为何不问一问再下帖子?看闹得人家家里吵架了。”
“傻孩子,你不懂,这是为了筛选。”关老夫人道,“这样才知道哪边是咱们未来的亲家,将来对症下药,不至于找错了人”
关若棠:“……下什么药?”
关老夫人笑而不语,拄着宝光闪闪的龙头拐杖下楼。
*
关家的下人一年到头难得操办几次筵席,因此格外卖力,山珍海味流水介送上来。
薛小娥是小老百姓的想法,想着走人情这回事就是个你来我往,因此悄悄和唐久安商量着说要回请。
结果菜色上上来几乎都不认得,这回请都不知道怎么请。
唐久安是吃过宫宴的人了,较有见识,告诉薛小娥:“安心吃就是了,回头把自己酿的酒送两坛。”
反正回请是回不起的。
说完回头就见碗里多了块烤羊排。
姜玺正在跟关若飞说话,口里没停,给唐久安挟菜的动作自然而然,如行云流水。
完了发现唐久安没吃,道:“记不记得太妃寿筵上那道?这是一个味儿,我把那个厨子喊来了。”
唐久安记得。
还记得当时好像和姜玺抢过最后一根来着。
此时尝了一口,果然是。
姜玺看她点头,微微一笑,回头和关若飞接着聊。
但过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问唐久安:“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唐久安:“?”
“因为你一直看着我。”姜玺看着她道,“还欲言又止的样子。”
“……”唐久安道,“那是因为殿下好看。”
姜玺顿了一下,然后脸色爆红地回过头去,以拳抵唇,嘴角已经快要翘上天。
眸子里光芒流转,看上去快乐极了。
唐久安原是随口糊弄他的,但此时也不得不说一声当真是好看。
灯光下的姜玺就像是宝石般华美,流光溢彩。
她确实有话想说。
但又不知道如何说。
她一直想问姜玺,为何要立军令状。
那些全都是皇帝以前巴不得他去做而他完全不想去做的事。
难道淋完一场大雨,整个人就突然洗心革面了?
但奇怪的是,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在喉咙里生了根似的,愣是吐不出来。
隐隐有种感觉,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口,后面会牵扯出一大团看不见的麻烦。
她不喜欢麻烦。
于是只好拿烤羊排堵上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