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京城后,这些人发现当护卫的钱不单少还来得慢,而圣上优待迦南,京城上上下下对迦南人皆十分客气。
比如铺子里的东西被迦南人顺走了,起初有老板报官,衙门里多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通稀泥和过去,不敢追究迦南人。
迦南人胆识愈壮,渐渐从占小便宜变成了当街抢劫。
姜玺冷哼:“把那几个人绑了,就在菜市口赏他们一顿鞭刑。”
*
那几人受刑之时,呼号连连,深受其扰的百姓笑逐颜开,人群中的迦南人则绷着脸离开。
消息传到阿度姐弟处。
阿度婆娑不悦:“打狗尚须看主人,打我们的人,岂不就是打我们的脸?我去找雍帝理论。”
说着便要走。
阿度闻果道:“是咱们的人有错在先,动的又是第一文豪的儿子,这一顿鞭子挨得不宫鲁鸣 。咱们是要去找雍帝,但不是理理论,而是赔罪。”
迦南人生长与丛林之中,奉行的是丛林法则。
阿度婆娑觉得弱肉强食,天经地义,那个大官的儿子若是有本事,怎会被他的人欺负?说白了还不是自己没用?
但多年来他听惯了姐姐的话,姐姐说的,永远是对的。
就算有些他当时听不出对不对,后面的时间总会验证,姐姐从来不会出错。
阿度婆娑的赔罪让这件事情上达天听,负责处理此事的京兆府少尹徐笃之被罚俸半年,理由是“操之过急,刑罚失当,无异于教化民心”。
这些都是后话,当时最要紧的,是如何把文德言送回银楼。
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关若飞终究还是认了命,以一种赴死的心情走进去。
文夫人母女尚不知菜市口有鞭刑的公案,只见文德言口角破裂,鼻青脸肿,顿时大惊:“怎会如此?!”
文臻臻望向关若悦,眼中更是露出明显的责备之色。
关若飞慢慢深吸一口气。
他是关山之子,京中人人尊称一声“少督护”,又是太子表亲,炙手可热,向来是要什么便有什么。
但他一直想要的东西,却从来没有得到过。
今天这个错一认,大约更加不可能得到了。
他沉声开口:“文夫人,文姑娘——”
“是孤的错。”姜玺接口,向着文氏母女长揖一礼,“是孤非要拉着表哥去看热闹,一时忽略了文公子,这才让文公子落于贼人之手,受此折磨。”
“二位放心,那几名贼人一个人也逃不过,孤会为文公子报仇。”
唐久安有几分感动。
真的是兄弟情深。
没有人当得起太子这般大礼,文夫人与文臻臻急忙还礼,文臻臻动作过急,险些踩到自己的衣带。
“是妾教子无方,给殿下添麻烦了。”
文夫人道,“妾以后定会将他好好教养,不再让他跑出来惹事。”
说着,让文德言给姜玺行礼。
文德言乖的时候甚乖,顺着母亲的意思又是鞠躬又是捉揖,做完觉得自己做得甚好,乐呵呵笑。
被此事打了个岔,文氏母女带着文德言匆匆便回。
文德言在马车里向唐久安伸出手,嗷嗷叫:“栗子!栗子!栗子要粘在一起!”
文夫人与文臻臻又是哄又是劝,文德言听也不听。
唐久安向姜玺与关若飞别过,走向马车。
姜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唐久安的背影,直到她上了马车,犹追随着远去的车架。
马车都转过了街角,他还是没有收回视线。
关若飞与他的神情一模一样,两人似两具望夫石。
最后还是关若飞先回神,他伸出手,在姜玺肩上捶了一拳,“多谢。”
二字发自肺腑,几乎热泪盈眶。
一是自己不用被心上人厌弃,二是这向来没良心的表弟终于知道了他这当表哥的好,会帮他了。
姜玺道:“不用谢,我只不是不想你一个脱离苦海。”
关若飞:“??”
“如果从此见弃于文臻臻,你说不定就真的死心了。”
姜玺长叹一口气,“那继续受着求不得之苦的人,便只剩我一个。”
关若飞:“…………”
第47章
唐久安现在就是主打一个“拖”字诀。
走是要走的, 好歹挨到过完年。
她难得有这样闲下来的时候,没事就跟着薛小娥酿酿酒,再不然就去徐笃之和虞芳菲家里蹭蹭饭。
文德言自那次在徐家碰到了唐久安,天天都闹着要去徐家。
唐久安倒是有大半的日子在陪文德言。
虞娴十分矛盾, 儿子难得有人愿意理会, 但又恐麻烦唐久安。
虞芳菲笑道:“若真是麻烦, 小安早就走了, 小言根本摸不到她的人影。”
唐久安确实是觉得跟文德言待在一起比跟其他一些人要舒服得多。
天气越来越冷,转眼到了腊八。
唐久安从徐家回来,就在巷口看见了唐永年的马车。
唐永年脸上的伤终于好得七七八八,倒没有兴师问罪,反而带了些腊八节的节礼。、
薛小娥照例将唐永年堵在门外。
唐永年相貌斯文俊秀, 人到中年亦不失风采,身披大毛斗篷,三缕长须微微飘扬, 既贵气又清雅,当他想要讨好的人的时候, 可以打叠起百样温柔, 轻言细语,无论薛小娥怎么冷嘲热讽都不发怒。
见唐久安回来,薛小娥道:“唐永年,你要找的人来了,给你一炷香/功夫,说完赶紧走。”
她转身走开。
唐久安端详唐永年嘴角一点残余的、极淡极淡的瘀青,开口道:“我从来没有找人揍你。”
唐永年脸色变了变, 叹道:“我知道,你到底是我的女儿, 怎么也做不出这种事。你文姨也是关心则乱,你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唐久安点点头,话说完了,她便打算关院门。
唐永年忙道:“久安,我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请说。”
唐永年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久安,过完年,你就二十四了。”
“嗯嗯。”
“以你这个年纪,要说人家很难了。”
“嗯嗯。”
“你虽然有官身,但名声已经坏了,那些正经贵家恐怕是看不上你这样的儿媳。”
“嗯嗯。”
“你文姨说你打算嫁给陆平,我是不信的,你是唐家的长女,如何能嫁给一名小卒?”
唐久安的忍耐到了极限:“直说。”
“为父思来想去,有一门婚事倒是适合于你。”
唐永年道,“文家世代清贵,乃是书香门第,文大人名满天下,文夫人温柔贤淑,文小姐亦是大家闺秀,文德言是文家唯一的儿子,一家人珍爱非常,若是你能——”
“唐永年,你这个畜牲!”
薛小娥拎着扫把就冲过去,一顿朝唐永年身上招呼,“你是不是人?!她是不是你亲女儿?!”
唐久安先让薛小娥抽中唐永年几下,然后拉住薛小娥:“父亲说得挺有道理,娘先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薛小娥改抽唐久安:“你这个傻子,他想要你嫁给文家那个傻儿子!”
“文公子并非先天痴傻,本身亦是个出类拔萃的天才,只因一场急病才至于此。久安若是嫁过去,一年半载诞下麟儿,便是文家的宗妇,何等尊荣?再者文大人年事已高,这两年便要致仕,陛下向来厚待老臣,到时三公之位定然稳妥,说不定还会赏个爵位,久安,你嫁过去稳赚不赔!”
“……”
唐久安看着唐永年一面闪避薛小娥的扫把,一面中气十足气都不顿一下,着实佩服。
谁说他是文弱书生来着?
“畜牲,当我不知道你?是你稳赚不赔吧?!”
薛小娥怒骂,“你是眼看文大人退了,凭你的本事根本升不上正卿,这辈子怕是要在少卿的位置上终老,所以才想出这主意!文家的儿子没人愿嫁,你把女儿卖过去,文家自然对你感恩戴德,必定在陛下面前举荐你接任,到时你心想事成,升官发财,哪里会管小安的死活!”
“愚妇,也不看看女儿被你耽误到了这把年纪,该到何处去完结终身大事!我一心为她打算,你反不知好歹!”
“我打你个大头鬼!”
唐久安看两人打得不可开交,薛小娥抡着一支扫把虎虎生风,倒是不会吃亏,便准备走人。
一转身,就见姜玺站在巷口,身边跟着赵贺。
唐久安走过去行礼:“殿下。”
姜玺脸上杀气腾腾,面色铁青:“那姓唐的让你嫁给文德言?”
“他说归他说,臣又不会听。”
唐久安道,“不过他们打起来还得费点功夫,臣请殿下去那边茶楼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