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景象在眼中飞速的倒流,哒哒的马蹄响彻耳旁。
山谷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士卒们凄号着,接连倒在血泊之中。
吕布带着身后的数十骑风驰电掣,对那些凄厉的哭喊不管不顾,星眸里只有前方那即将迎来的光芒。
“吕布,死则死矣,有何惧之!”有一道陌生不属于这里的怒喝声在脑海里轰然炸开,犹如晴天霹雳。
急速前驰的马蹄,停住了。
身后的薛兰也跟着扯住马绳,狐疑的询问起眼前的背影:“将军,怎么了?”
吕布似乎没有听见,眼神空洞得像是入了魔障。
他记不得是哪一年了,只是潜意识里还有些印象。战火漫天,浓烟滚滚望不见天日,他遭了伏击,也如今天这般,被人追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手下的将士落在身后,不断遭到敌人的屠戮。
心怀恐惧的他抛弃了所有人,独自而逃。
最后,他活了下来,却再也没了‘气吞万里如虎,千骑卷平冈’的无往气势。
“救命啊将军!”
“救我,救我啊!”
士卒们的哀号声将吕布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是逃走,还是回头?
吕布忽然犹豫了,他的内心在彷徨挣扎,这一回去,可能就真的就是有死无生了,薇娘可还在家里天天盼着他回去的啊。
可恶啊!
冲过拐角处的吕布仰天嘶吼一声,猛然勒转马头,眼神里透着股决绝的狠劲儿,用不容置喙的口气命令道:“薛兰,你听着,我去挡住那些鲜卑人,你全力救人!”
薛兰呆愣的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他从没想过吕布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他也知道回去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犹豫了:“可是将军……”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吕布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
薛兰动了动嘴唇,他想说,何必为了这些无用的士卒,而舍身犯险,你是将军,而他们什么都不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薛兰想起,当初在强阳县的时候,为了一个喂马的仆从,吕布不也是只身就闯了法场,还斩了县令的吗?这家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也许,对这家伙来说,可能所有人才都是活生生的‘人’吧。
从十岁之后就没笑过的薛兰在这一刻,轻轻勾起了嘴角,以前觉得你很厉害,是英雄,才想跟着你,现在的我啊,是真的打算把这条命都交给你了啊!
君不惜死,某亦不惧。
他深吸了口气,抱拳铿锵有力的说道:“是,将军!”
数十骑拨马回头,急冲而往。
当吕布等人重新折回的时候,愣住的不只是鲜卑人,还有那些冲骑营的士卒,他们几乎喜极而泣,将军没有抛下他们,他们的将军,回来了!
本已绝望的士卒们,再一次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意志。
察尔特望见吕布回来,同样是喜不自胜,为了防止吕布再次逃跑,他马鞭遥指吕布,朝身边的鲜卑士卒激励道:“给我杀,取汉将首级者,赏黄金百两。”
鲜卑地处极北,资源匮乏,对于底层的鲜卑人来说,莫说是黄金百两,一两就够他们花上好几辈子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鲜卑人疯狂了,看向吕布的眼神里是赤果果的贪婪,为了不让功劳被别人抢去,不少人都弃了眼前的汉人士卒,径直朝着吕布杀来。
狂风呼啸,吕布单手握戟,胯下马蹄如风,他一把扯下身后的披风,抛向天空,一人一马直奔迎面杀来的三千铁骑。
手里是一杆普通的长戟,可这并不影响吕布的发挥,戟起戟落,如同割麦。
薛兰等数十人也不闲着,开始着手救援那些逃生过来的弟兄。
厮杀中的吕布瞧见前方一名士卒即将惨死马下,他毫不犹豫的递出一戟,将马背上的那名鲜卑人刺落马下,救出了那名士卒。
谁曾想,此人竟是时常与自己作对的雷虎。
雷虎同样愣住了,他也没有想到,刚刚自己还大声辱骂的这个青年,竟然会出手救他。
吕布此时可不管雷虎脑子里作何感想,伸手提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扔,将他丢出了战圈之外。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不断流逝,残存下来的士卒终于被尽数救下。
薛兰望向马蹄嘶鸣的那处,吕布已经从马背滚落到了地上,步行奋战,毕竟当初秦兆拨给他的只是一群伤残劣马。
“将军!”薛兰大喊了一声,示意吕布该走了。
浴血拼杀中的吕布听到这一声大喊,回过头去,见到薛兰已经顺利完成任务,可身陷重围的他哪里走得出去,而且他也不能走。
他若一走,鲜卑人一样会追上来。
他能做的,就是为薛兰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逃走。
“走啊!”衣甲沾满鲜血的吕布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薛兰双目红透,几乎流下泪来,“将军!”
重围之中的吕布侧头闪过那斜刺而来想要他命的一枪,又奋力将压在戟上的十余杆长兵推开,身子趔趄往后退了两步,余光瞥见薛兰还愣在那里,不由怒吼起来:“滚啊,滚!”
要再不走,就都得死在这里了。
此次计划作茧自缚,皆是我吕布一人之过,倘若要死,就死我吕布一人吧。
薛兰钢牙咬碎,他知道这是吕布最后的期盼,双目含泪的调转马头,带着冲骑营的人往出口方向奔逃。
察尔特哪肯就此放过,策马扬鞭大声吼叫起来:“不要放过一个汉人!”
吕布自然不会让鲜卑人如愿,从脚旁的尸体上抽出两杆长枪,左右开弓。
只听见‘噔噔’两声,那两杆长枪穿透过马匹上的两名鲜卑骑卒腰腹,深深插进了两旁的山壁之中。
两名骑卒横死当场,身后急冲的十余匹战马受惊,前腿一跪,将背上的鲜卑士卒掀落下马,吃了一嘴的泥土。
想要追击的鲜卑人被吕布这一手给彻底震住了,全都勒马停下了步子。
吕布独自站在谷道的中间,他将头上的缨盔摘下,轻放在脚边,山风吹过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静谧祥和。
此时的吕布反而轻松了许多,看着前方的数千铁骑,心境平和的将染满鲜血的戟尖在袖袍上轻轻擦拭。他高傲的睥睨着这些野蛮的入侵者,眸子里杀机暴涨,声音却听不出丁点儿怒气,反而还带有着一丝讥诮:“蝼蚁们,想从这里过去,你们问过我吕奉先了没有!”
一出口,便是将这天捅了个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