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以南,与西河相毗邻的河东郡内。
今天是腊月三十,一个充满喜气的节日。
河东郡的郡守府里,早已是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
“小少主,你慢点跑。”十几名婢子口中急切的呼喊着。
跑在前边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清澈活泼,穿着赤锦色新衣裳,呼啦啦的跑着,根本不管身后那帮笨手笨脚的仆从婢女。
小女孩一口气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宅院里跑至府门外边,门口仆卫见到小女孩出来,立马弯腰躬身。
印入绚烂眼眸中的,是空空荡荡的霜冷街道,期待雀跃的眼神渐渐灰淡下来。
小女孩似乎很是失落,坐在朱漆门槛上埋着头,仅露出头顶像圆圆耳朵一样的双髻,任婢女们如何劝说,也不肯起身回去。
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气恼着:“大骗子,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少顷,清冷的街道上传来缓缓而又闷沉的马蹄声响。
三百劲装甲士开道,一辆豪气十足的马车停在了郡府门口。
车帘掀开,走出个身形如熊的戎装男人。
小女孩抬起头,灵逸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亮丽的欢喜,但她很快又将脑袋埋了下去。
“哎呀呀,我的小祖宗,这大冷天你怎么坐在门槛上,可别冻伤了身子。”雄魁男人嘴里碎碎的念着,快步走到府门。
小女孩气哼一声,并不搭理眼前这个多少人做梦都想攀附巴结的权势人物。
男人姓董,单名一个卓字。
他少年时成长于凉州,好任游侠。曾于田间耕地时,拾到一把刀,刀上面没有文字,四面隐起作山云文,斸(zhu)玉如泥。
到了青年,董卓已是臂力过人,常年身配两套弓箭,随时可以左右开弓,混迹于各个地界,挥斥方遒,无所畏惧。
那时的他是一个“义”字当头的热血青年,人生信条就俩字:仗义。
他经常跑到羌人辖区内混个脸熟,凭借着堪比出老司机的口才,赢得了众多豪强大佬的好感。
桓帝末年,任职羽林郎的董卓跟随“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共同讨伐叛乱的羌人。战场上,董卓勇悍彪武,表现十分亮眼,在众多将领中迅速脱颖而出。
身经百战,战功赫赫的董卓连连升迁,平步青云,官至河东太守,朝廷为此还专门赏赐了他九千匹细绢。
面对朝廷丰厚的赏赐,董卓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了一句:“为者则己,有者则士。”
立功的虽然是自己,但赏赐则全部属于将士们。
这番表白过后,三军将士一帮糙老爷们儿感动得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刻为了他浴血疆场。
董卓的运势很好,也很不好。
在他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最喜欢的儿子,殁了。
自此之后,董卓性情大变,躁戾嗜杀,好在儿子还留下个满月的孙女。
也就是坐在门槛上的小姑娘,董白。
可以说乃至整个河东,就只有小姑娘一人,不惧董卓。
小姑娘独自生着闷气,董卓掰开孙女的小手,讨好的说着:“是谁欺负咱们家的小灵犀了,跟阿翁说,阿翁帮你出气。”
仆从婢女们‘扑通扑通’的跪倒一地,颤慄着身子,惶恐至极。
“就是阿翁你,明明说好了前天回来,结果我等啊等啊,一直都等不到。”小姑娘鼓起腮帮子,气鼓鼓的说着。
董卓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目光里满是疼爱:“好好好,是阿翁错了,阿翁错了。”
他抱起董白,任由她揪着自己茂密的络腮胡。
“阿翁,你快叫他们起来啊,跪在地上会着凉的。”小姑娘声音甜润,特别善意的提醒起似乎忘记了这件事的阿翁。
没有董卓发话,那些跪在地上的仆从哪敢起身。
董卓瞥了眼这帮家仆,让自己孙女坐在门槛受凉,就已经是他们罪过,哪能轻饶。
奈何小姑娘都发话了,董卓也只好作罢。
他抱着董白跨过门槛,挥了挥手。
一众仆从婢女,如蒙大赦。
早在半年之前,董白曾患了场冷热病,因仆人搞混汤药,加剧了病情。致使董卓大怒,将四十余名相关之人,尽皆处死。
走进府中,堂内候着个蓝袍布履的中年儒士,相貌清瘦,下颌处有两寸长的短须。
“见过主公。”
他本是董卓女婿,却从未叫过一声岳丈。
董卓朝他点了点头,“你我不必拘礼,坐吧。”
他将小姑娘抱坐在自己腿上,同李儒间的密谈,董卓是从来都不避讳她的。
“羌人那边怎么样了?”董卓逗着小孙女,看似随和的问了一句。
不过董白却不太喜欢这个姨夫,他总是给阿翁出许多坏主意,而且就算笑起来,也十分阴寒,令人后背生凉。
李儒成竹在胸,如实回道:“羌人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只待主公令下,他们随时都可以动手。”
前不久,朝廷派来使臣,诏令让董卓担任并州刺史。
董卓找来女婿一商量,以李儒的智谋眼光,不难看出这其中猫腻。
董卓在河东的权势日益庞重,基本上已无人能够辖制,这已经威胁到了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
因此,自然有人想将董卓调离河东,让他远赴并州,当个有名无权的州刺史。
董卓在李儒的建议下,称病不出,又上奏朝廷,说身患重疾,不能下地行走。
朝廷差人来探望之后,那人收了董卓重礼,回去自然是“如实以报”。
遂免去了董卓行程,州刺史也才落到丁原头上。
那些将董卓视为眼中钉的人,一计未成,肯定还会有后招。
董卓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主,既然你不让我在这里安心的当个土皇帝,那我也必须给你们添点麻烦,让你们遭遭罪才行。
“让将士们先过个好年,一切等过完年后,再说吧。”
董卓宠溺的抚揉起孙女乌黑的秀发,河东郡守的位置虽然不错,但待得太久,难免想再往上挪挪。
说来可笑。
他董仲颖今天四十有三,权赫一方,奉承讨好他的人数不胜数。但真正能够说上心里话的,却是一个不肯叫自己岳丈的女婿,和一个未满八岁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