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仁眉心一动,下意识伸手抓在了赵盈手腕上。
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冒犯,是在触及赵盈突变的神色之后。
他猛地松开手:“臣唐突……殿下若实在想见陈士德问个清楚,不妨去见一见尚书大人。大人总是会给殿下这个面子的,把人提到刑部大堂,殿下在堂上见他,就不怕晦气了。”
赵盈收回手,转了转手腕:“我无官无品,平白闯上刑部大堂,小沈大人是觉得御史言官参我参的不够吗?”
沈明仁唇边弧度一僵:“殿下比肩的是亲王之尊,也并不是非要掌管什么司隶院后,才能踏足刑部大堂的。”
看来沈家父子就司隶院之事,已然商议过的。
上一回沈明仁在太极殿驳了沈殿臣的意思,站在了她这一侧,有了前车之鉴,沈殿臣对这个儿子大概不怎么放心。
眼下听这个话,父子俩是终于一个鼻孔出气了。
赵盈冷下脸来:“小沈大人的意思我懂了,不过这话不妨去跟皇叔讲。设立司隶院非我心意,不过是皇叔选来选去,刚好选中了我为主事,怎么到了你们嘴里,我成了霍乱超纲的那一个?
先前皇叔不肯去西北时,听说沈阁老连皇叔的车架都拦过的,现在说要设立司隶院,你叫沈阁老到燕王府去寻皇叔晦气就是了,为难我做什么?”
“臣不是那个意思——”沈明仁见她误会,忙扬声解释,“只是殿下身涉其中,臣看着实在是……心疼的。设立司隶院既非殿下心意,掌管司隶院想来更非殿下所愿,既如此,殿下去回了燕王殿下,叫燕王殿下绝了这个心思,岂不省事的吗?”
“沈明仁,你究竟是约了人来会友吃饭,还是打听到我在云逸楼,专程跑来堵我说这番话的?”
第81章 交易
白景礼失踪了。
自从陈士德被抓进刑部大牢,刑部就派了人严密监视着白家,尤其是白景礼。
在刑部没有需要他到堂对质之前,虽然他近十年来与官勾结,但总还算是首告有功,是以他行动还算自由,只是不能擅自离京而已。
但昨夜里,人失踪了。
刑部一早就把消息送到了大理寺,急急忙忙的发出了告示,全程搜捕白景礼。
用了搜捕二字,就是要捉拿归案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刑部尚书严崇之连忙又提审了陈士德。
是以手底下的主簿回话说永嘉公主来了的时候,他只能先把陈士德搁置到一旁,匆匆应出去见赵盈。
赵盈一身玄色,与平日里的娇俏截然不同。
刑部大堂正中定定的站立着,她背着手,背对着门口,身旁无人,只身而立。
严崇之没料到她是一个人来的,进门的时候还四下又环顾了一圈。
却不想赵盈听见脚步声,正好回头,把他举动看在眼里,唇角微扬:“皇叔没有陪我来,他也不知道我来刑部,严尚书不用找了。”
严崇之才松了口气:“殿下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勉强还算是客气,赵盈自然也不会对他太过分:“我要见陈士德。”
果然她话音一落,抬眼再看,严崇之就变了脸色。
严崇之掖着官袍袖口往后退了两步:“殿下冒然登刑部大堂已是不妥,陈士德是重犯,所涉之案尚未查清,殿下不方便见他。”
赵盈啧了声:“他贪墨的案子是我抓出来的,我被人拦路截杀一事也多半与他脱不了干系,严尚书说我不方便见他?”
她讥笑着,逼近两步:“白景礼失踪,难道不是刑部监督有失的缘故吗?我倒是挺好奇的,严大人这些年和陈士德之间,又是否清白干净,从无瓜葛往来!”
“殿下慎言!”
严崇之是寒门出身,是朝中极少有的寒门尚书,能坐到刑部尚书的位置上,全靠他自己的手腕才干,得了昭宁帝青睐。
年轻的时候是铁血手腕,杀人见血不眨眼的,素来有“铁面尚书”之称。
赵盈的话显然激怒了他:“臣为官三十二载,从来只食君之禄,陈士德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大肯卖赵盈这个面子:“殿下还是请回吧,至于白景礼失踪的事,刑部会尽快把人抓回来,陈士德的罪也会尽快定下,给皇上和殿下一个交代。
以殿下如今的身份,未免御史言官上奏弹劾,还是快些离去,莫要再踏足刑部大堂的好!”
“严尚书的意思是说,孤不配?”
她本来就是不配,但严崇之不敢说。
赵盈既然身无官职,凭什么插手六部事宜。
就算是给她掌管了司隶院,三省六部在她司隶院监察之下,可日常行政事物,也不归她管,她就是没这个资格!
不过这位殿下转头进宫跟皇上告上一状,他可没兴趣去触怒龙威。
于是稍稍收敛:“臣只是在规劝殿下。殿下年幼,行事难免随心所欲了些,近些时日养在燕王殿下身边,恐怕学了燕王殿下的习气。
设立司隶院之事,殿下已经受了不少弹劾,今日若再要强闯刑部大牢,殿下真就一点也不怕?”
她当然不怕。
严崇之也吓不到她。
但她要的,就是严崇之这个态度——
“严尚书说了这么多废话,孤问你的话呢?”
她神色肃然,冷冰冰的问。
在严崇之的记忆中,从没见过这样的赵盈。
他怔了一瞬,面色旋即恢复如常:“臣没这样说过,殿下尊贵,也没有不配的地方。”
“既然如此,严尚书还是这番话?”
严崇之挡在那里,一动不动。
说是挡着,其实也不过是立在赵盈的身前不远处而已。
但他正值壮年,年轻的时候又在军中待过两年,身强体壮,高大的很。
赵盈眼前的光几乎被他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没动,赵盈眼角往上一挑,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她哦了一声:“那严尚书自便吧,孤告辞了。”
严崇之眉心一动,暗道不好,扬声叫着殿下,见她从身侧过,快步跟了上去:“殿下这是要进宫吗?”
还挺聪明的。
赵盈噙着笑,脚步顿住,回身看他:“严尚书怕我进宫告你一状?”
她这么说不就摆明了要去告状的吗!
严崇之心头一沉,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恍惚了一瞬,而后沉了声:“殿下对设立司隶院这件事,怎么看?”
赵盈好整以暇看他:“皇叔说设立司隶院就归我掌管,严尚书说我怎么看?”
她果然是满心愿意的。
所以今天跑到刑部来,要见陈士德只不过是她的借口。
可是她这一进宫,刑部少不得要被裹进去,他很讨厌处于风口浪尖的感觉,虽然身为一部尚书,但他也只想清清静静过日子,干好他分内的事儿,其他的什么党争,什么结党营私,与他全都无关。
严崇之就有些后悔了。
也是他失算。
若是早知道赵盈有这份儿心,他就应该一早吩咐底下的人,不许赵盈踏进刑部一步!
她尊贵,没人敢拦,那也要死命的拦住之后再去回他的话,他来拦,他来劝。
赵盈进不了刑部,看她还拿什么借题发挥!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严崇之缓了一口气:“我陪殿下去看一看陈士德,殿下还要进宫吗?”
赵盈笑容绽放,连退三步:“严尚书说呢?”
她不答反问,眉角眼梢的笑意敛去三分之后,一歪头:“我今日来刑部是何用意,严尚书已经猜到了,这是打算跟我做交易?”
她眼看着就要退出大堂外了。
来来往往这么多的人,有些话不是底下的人该听去的。
赵盈成竹在胸的样子映在严崇之的眼底,他沉默了很久。
她是什么时候这样了解他的?
因为能够揣摩人心,所以她才敢这般笃定,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严崇之其实也可以不买账的,她要告状就随她的便,他在朝中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这点小事实在是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没必要。
他也很好奇,十四岁的永嘉公主,还能跟他做出什么样的交易。
于是他松了口:“殿下愿意随臣到后堂聊一聊吗?”
赵盈双手一摊:“乐意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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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的后堂连接着大堂的,中间有长长的甬道,铺着青灰色棱形石砖,两旁栽种有古槐树,阳光洒落下来,斑驳点点。
严崇之把人请到了二堂去,正要吩咐人上茶,赵盈一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严尚书不用忙了,我不吃。”
部里的茶水点心,她也看不上。
严崇之想起来这位殿下平日里的金贵,便也就作罢了。
他两个有话要谈,底下的人当然不敢杵在屋里旁听,相当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等人尽退了,赵盈坐正两分,两条腿并拢着,往脚踏上一踩:“严尚书觉得设立司隶院不妥?”
“设立司隶院对臣而言,没什么妥或是不妥。”为着她不肯吃刑部的茶,严崇之也不好叫人奉茶,只端了一盏清水。
他执盏喝了两口:“臣从来廉明清直,无论是御史台,还是司隶院,臣持身清正,既然不怕,就没所谓的。”
这话说的倒有意思的很。
赵盈挑眉看他:“我听严尚书这意思,倒像说,那些极力反对的,逼着父皇不要设立司隶院的,都是些不清不明的,身后总归藏污纳垢,可不是什么好人?”
严崇之沉默不语,更像是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