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弱下去,后话没说完。
赵盈挑眉:“你知道孙其和刘寄之的关系?”
崔钊行嗯了一声:“刘家倒台之后,当年追随刘家的那些人,明处的都没什么好下场,殿下雷霆手腕,总归是要斩草除根的。
藏在暗处的,譬如孙其一流,他们都以孙其为首。
所以殿下从前实在是小看了孙其这个工部侍郎!
他手里握着刘寄之和刘家留下的部分旧部,还能借姜承德的势去成全他自己的野心,勾结柔然,里应外合,他做的得心应手。
而底下那些人……那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孙其自作主张,还以为是在效忠瑞王和姜承德,是提前在对未来的新帝尽忠。”
再没有人把两面三刀做的这样好。
孙其刀口舔血,过的是富贵险中求的日子。
在姜承德这只老狐狸眼皮子底下耍心眼,他实在是够厉害。
崔钊行没说错,她小看孙其了。
她也想明白了——孙长仲那点小把戏根本就没能逃过孙其的眼,孙其唯一算漏的是他书房暗格孙长仲知道这件事。
孙其最初的打算是去朝。
被重责,被罢官,被姜承德舍弃,然后当做弃子,扔出朝堂。
慢慢的他会淡出众人视线。
可是那都不重要。
柔然和亲使团进了京,他离开朝廷,离开工部,反而可以出入尔绵颇黎的下榻之处,要见面,比他做工部侍郎更方便。
“唐苏合思入京之后,也受到过尔绵颇黎的蛊惑,才会屡屡接近孤,对吧?”
赵盈想起那张明媚的脸,脸上总是挂着最灿烂的笑,再加上今天的无心之言,她实在很难想象,连唐苏合思也是这棋局的参与者。
果然崔钊行说是:“唐苏合思公主生性单纯,对颇黎王子几乎言听计从,很信任的,不过她太单纯了,不能靠她打探什么消息,颇黎王子只是希望她能和殿下交好,并没有别的意思。”
第268章 杀心
从大牢出来,赵盈的心情还蛮复杂。
她无意追问崔钊行他们当年怎么瞒过尔绵颇黎真相,竟能让尔绵颇黎以为他和孙其乃是苏氏的救命恩人。
反正苏氏自己也是个糊涂鬼,这么重要的事,天大的仇人,也不告诉尔绵颇黎。
她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
顶着大太阳往府衙外走,赵盈也并不觉得自己是漫无目的的。
人快走到影壁墙,被人从身后拉住了胳膊。
一转头,宋怀雍黑着脸正攥着她手腕。
赵盈再往他身后看,周衍正频频摇头。
这是自宣华门出宫就没回家,跟着周衍回了司隶院来等她啊?
她到大牢去见崔钊行的时候的确谁也没惊动,就连回府衙也没惊动人,所以他们应该是刚刚才知道她回来了,且去了一趟大牢里。
宋怀雍已经撤回了手,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好几遍:“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我并不知道表哥在等我。”赵盈抬头看他,“表哥你是真的怕云嘉表哥对我做什么啊?”
他别开眼去:“他说话不中听,怕你心里不高兴。”
赵盈嘴角扯动,却没能笑出来。
周衍看出端倪,上前两步:“殿下刚才去大牢里见崔钊行?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这发现不单新,还骇人听闻呢,赵盈心道。
但这事儿说来话长,一时半刻是讲不清楚了,来龙去脉要细细说给他们听。
眼下她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办——
赵盈掖着手退了半步:“的确是有些别的发现,但我现在要去一趟四方馆见见尔绵颇黎,表哥如果想知道我去见崔钊行做什么,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明日表哥休沐吧?”
宋怀雍眯了眼看她,旋即明白她意思:“但是明天不是徐冽休沐的日子。”
她却说无妨:“这事儿他不知道也好,等回头我慢慢告诉他。”
合着他们这些人为了省事儿,就叫他做东设个小宴,把人都请到尚书府去小聚,她一并说清楚算完事。
到徐冽那儿就这么好的耐心,可以慢慢解释给徐冽一个人听?
宋怀雍转头去看周衍,周衍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越发退了两步。
赵盈只当没看见,随他们两个的便,又交代了两句,提步绕过影壁墙,出门登车,吩咐往四方馆方向而去。
等人出了门,宋怀雍才提着一口气质问周衍:“你跟我说的是,元元对徐冽没那个意思。”
周衍掩唇咳嗽:“我看到的是这样,就这样告诉你的,我又没骗你。”
幸好他是没有妹妹的人。
殿下是天家公主,只是安之的表妹,他都这种态度。
啧,真是有够吓人的。
宋怀雍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甩了个脸子给周衍:“你明天不要在朝中告假,不然太明显了。”
周衍无语。
就像是才烹好的鲜鱼汤,一口鲜嫩的鱼肉吃进去,鱼刺卡在了嗓子里,所有的食欲在一瞬间被破坏,好心情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几个单聚在一起就不明显了吗?
多他一个就真的多了吗?
“你气不顺,也别那我撒气。”周衍丢了个白眼过去,“我明天会告假的。”
·
四方馆历来是往来使臣暂居之处。
只是大齐这些年间少与北国柔然等地互通往来,关系一直都很僵,故而四方馆也闲置了不知多少年。
鸿胪寺和礼部在这样事上轻省不少。
这次柔然和亲使团进京,才又为此而忙碌起来,一应礼制要悉数备齐,不能失了大齐国风。
赵盈两世为人都是第一次踏足四方馆内。
她来得突然,尔绵颇黎都还能迎出门来,赵盈冷眼看他缓步而来,停下了脚步。
“公主殿下怎么会到四方馆来?”尔绵颇黎颇为意外,人往侧旁让开半步,“唐苏合思才回来不久,听她说在凤翔楼听戏时候遇到了公主,而后公主……匆匆忙忙离去,像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到四方馆来,和公主殿下的急事也有关系吗?”
“颇黎王子一向这么快人快语吗?”赵盈并没有提步进内的打算,甚至四下扫量了两圈。
唐苏合思不见踪影,四方馆内伺候的人也没出现过。
尔绵颇黎把底下的人调教的不错,崔钊行那句话也说得对。
唐苏合思对他的确是言听计从。
不然她那种活泼性子,怎么可能坐得住不出来。
尔绵颇黎微讶:“中原人讲坦诚以待,我以为我对公主殿下这算是坦诚,或许殿下觉得我唐突了。”
他说着就要拱手去做礼,是齐人最常用的赔礼道歉的那个礼。
赵盈闪身让开,并不愿意受他这一礼,然后就笑了:“不算唐突,王子说的对,人和人相交,原本就应该坦诚相待。”
她高高挑眉,终于肯提步上台阶,一递一步进了堂屋中去。
尔绵颇黎跟在她身后,又保持着相对客气且恭和的距离。
赵盈没上主位坐,尔绵颇黎也把主位给让了出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落座于官帽椅上,正是面对面的坐着。
“唐苏合思喜欢喝奶茶,我于吃食不挑,所以四方馆内日常只备下奶茶,不知道公主殿下吃不吃得惯。”
赵盈没接他这茬,反而问道:“那看来颇黎王子是不喜欢吃奶茶的。奶茶是你们柔然最常饮用之物,怎么王子一个柔然人却不喜欢吃吗?”
“我爱饮中原茶,祁门功夫茶最绝佳。”尔绵颇黎笑着回她,“唐苏合思今日多了两句嘴,公主殿下不是已经知道我母亲是中原人了吗?”
“是啊,颇黎王子的母妃是齐人,你喜欢中原文化,学习中原礼仪,爱吃中原食物,都是源自你母妃。”赵盈整个人往椅背上靠了靠,放松下来,“听唐苏合思说,王子的母妃天人之姿。”
“我……”
“我在大齐,曾经听说过,逆废兴王赵承律,我那个从没见过面的阿叔,他的王妃,也是倾国容色,曾引无数大齐世家郎君为之倾倒。”她一歪头,打断尔绵颇黎的话,“颇黎王子这么喜欢中原文化,对中原的美人,应该也有所耳闻吧?何况是前兴王妃这样艳绝天下的美人。”
尔绵颇黎面不改色说不知道:“我倒是听说过那位兴王殿下的谋逆之举,后来满门抄斩,无一幸免。听公主殿下这样说,那位王妃娘娘,倒是可惜了。”
赵盈又眯了眯眼,低叹一声:“是啊,红颜多薄命,最无辜的人,到头来不过被牵连罢了。株连之罪,一朝殒命,数十年后,其实都不太有人会记得她们,是吧?”
“公主殿下是来四方馆与我闲谈中原美人?”这回轮到尔绵颇黎没有再接她的话,反问了回去。
赵盈的手撑在扶手上,坐正少许:“当然不是。”
她音调拔高了,后来又压低下去:“颇黎王子认识崔慈之吗?”
尔绵颇黎神情似有异动,不过短暂一瞬,真是稍纵即逝的闪过去。
然后他说知道:“清河崔氏的宗子,前不久才被押解入京,那个阵仗想不知道也很难的。”
“不,我说的,不是知道,是认识。”赵盈唇畔弧度未减半分,身子往前倾,“我近来听说一些古怪事,说他非清河崔氏子,乃是兴王后嗣,那位兴王妃亲生的孩子。颇黎王子觉得这话可信吗?”
她说完,身子重靠回去,自己先啊了一声:“我又忘了,颇黎王子虽然对中原文化很感兴趣,可是却对中原的美人不感兴趣,对那位王妃娘娘知之甚少,又何谈信不信。
我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又实在好奇的不得了,所以方才突发奇想,回了一趟司隶院,把崔慈之拉出来用了一场刑。
他身子太弱了,经不住三两种刑具就昏死过去,还要我派人给他泼冰水。
实在是有些无趣。
我是觉得无聊,才出来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