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承德眼儿一眯:“怎么个示好法?”
“我知道上次玉安观的事情得罪了姜大人,大人之所以不跟我计较,是因为我年纪小,不值当,也给了我爹娘一个面子,但那件事,在大人眼中,我和永嘉是一条路子上的人,那便是站在了大人的对立面,要整治我,甚至对付我们姚家,对大人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是再轻易不过的事。”
姚玉明言辞切切,说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感,而姜承德压根儿就不为所动。
他的神色尽落入姚玉明眼中,她不免心中感慨,赵盈又说中了,姜承德不会信她这鬼话的。
她也不管这些,又道:“说出来大人可能不太信,我实在是不想和大人为敌的。这偌大朝堂,其实和我一个小女子又有什么干系呢?
搅入大人和永嘉之间的争斗,算我倒霉,我自认倒霉,谁叫我好奇心那样重,一日在道观见了徐将军,就要生出些逗弄心思,还真的把人给唬住了,结果弄出这么大的事来。
现在讲这些,大人必定是不信的。
所以我得了这东西,第一时间就想着带上东西来见大人,不管大人信不信,这是我的心意。
人家说扬手不打笑脸人,姜大人总不至于要把我一个小姑娘家往外赶,所以才没有惊动我父亲母亲,自己独身不请自来了。”
姜承德要是年轻个二三十岁,是那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姚玉明真真假假这一番话,他说不得就信了七八分。
毕竟小姑娘生的好看,一双眼水汪汪的,澄澈清明,最是干净灵动。
说起话来眼波流转,透着那么一股子天真,说是来示好,就把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讨好。
真真是做戏的一把好手。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更没有要是。
他在朝为官几十年,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透,那才是白活了这么大的年纪。
只不过是懒得跟个小丫头逞口舌之争,在这儿争辩什么你是来示好的,或是你是来找麻烦诸如此类的话。
于是等到姚玉明话音落下的时候,姜承德不紧不慢的把她的话尾给接过来:“这么说来,东西给我留下,你回家去?东西怎么来的总要告诉我,人家手上八成还有后招等着我,你说是不是?”
姚玉明却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姜大人可以理解为,我一觉睡醒,床头放了这样的东西,我看过,惊愕不已,又不敢惊动旁人,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是哪位好汉晓得我因得罪姜大人而终日惶惶不安,把这样的东西送到我手上来,好叫我拿来孝敬姜大人,对玉安观中事稍作弥补。”
姜承德简直要被她给气笑了。
真是扯谎都不用打草稿的,脑子里一过,张口就来。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姚玉明这场戏并没有打算真的做下去。
她来之前应该就已经跟赵盈通好了气儿,该说哪些话,该怎么说那些话,她跟赵盈不知道演练了多少遍,然后才敢只身登门。
两个丫头也没把他当傻子一样糊弄,不过是打算牵着他的鼻子走。
若是放在平时,姜承德大手一挥,只管传人进来,提了姚玉明赶出府去就是,哪里要听她在这里鬼扯聒噪。
眼下却偏偏不行。
洒金笺上墨迹确实是信的,东西也是才到赵盈手中不久,一定是福建传回来的。
赵盈手里有他实打实的罪证。
账本估计很快也会悄悄送回京。
无外乎自己找心腹押送回来,或是在福州寻了镖局起镖。
有杜知邑这个生意人在,多半会选择后者。
现在看来,就连康宁伯府的杜知邑,都是赵盈的人。
如此一切便都顺利成章。
早就淡出朝堂的康宁伯府,因何在数月前进献金银于御前,杜知邑一个醉心经营之道,文不成武不就的人,真有这份儿忠君体国之心吗?
那不过都是赵盈的筹谋,他是听吩咐办事。
既表了忠心,为康宁伯府争了份儿光,也捞着了实际的好处。
藏得可真好。
赵盈手里握着这么大一个钱袋子,连户部她都未必看得上了。
又是富可敌国的杜三郎,又是看似淡出朝堂但于勋贵之间仍留有一丝地位的康宁伯府,一举两得,真有赵盈的。
也怪他自己最初时太小看人——
现在要派人拦截镖局的镖是不太可行的,一则这东西要紧,杜知邑八成当命一样看顾,二则赵盈说不得设好圈套等着他去拦。
再者他就是真把东西拦下,烧了,也做不到一干二净了。
这种账本就都是暗账,没有闫达明身边心腹之人的指认,赵乃明他们从何得来?
没了物证也有人证在手,他能做的已经不多。
如今还真像是叫人家牵着鼻子走。
姜承德咬紧后槽牙,回过神来,冰冷的眼神又落到姚玉明身上去:“说吧,你的真实目的。”
那看来他是想通了。
姚玉明笑意愈浓,也不继续同他装腔作势,两只手捏着马面裙往上略提一些,跷起二郎腿,脚上鹿皮小短靴的宝相花纹露出一角来,她晃着脚尖,颇有些得意洋洋的意思:“这些东西,我都可以交给姜大人,还有大人心心念念的账本。
大人替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咱们两清,各不相干,来日我走我的阳关道,大人走大人的奈何……哦独木桥,成交吗?”
这哪里是什么交易,姚玉明今天登门不过是来要挟他的而已。
赵盈不晓得是憋着什么坏,不肯自己出面动手,以此作为要挟要他替她解决料理罢了。
姜承德登时明白过来,倒也没把姚玉明那句已经脱口而出的奈何桥放在心上。
果然还是孩子心性的。
他左手指尖点在右手手背上,不说成交,也没说不答应:“成交不成交的,要做交易,总要带着十足的诚意来谈,我连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跟你谈?”
姚玉明平心静气的哦了一嗓子:“我以为有这东西在手,我要大人做什么,大人都会答应才对。”
姜承德倏尔笑起来:“不然你带着这东西进宫入清宁殿面圣?”
——姜承德不是个轻易受人胁迫的人,且软且硬,才能成事。
这也是赵盈说的话。
至此姚玉明已经暗暗心惊。
赵盈和她是年纪相仿的人,她从没想过二人之间能差出这么一大截儿来。
揣度人心,确实没有人比赵盈做的更好,至少在她们这些孩子里,没有任何人比得过赵盈了。
姚玉明微敛面上笑容:“大人这是反杀了我一手,您知道的,见了皇上,我有罪说不清,这种东西我怎么得来,是不好在皇上面前开口的。”
她一面说,一面嗨呀一声直叹气:“我还想着能拿捏得了大人您,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呢。
可见这离开了家,离开了爹娘身边,天下人天下事,还真不是全凭我心意的。”
姜承德不再接茬,姚玉明自顾自又续上前话,声音比先时更显清冷许多:“我要赵清的命,大人能给吗?”
赵清?
果然是赵盈手笔。
且她极会挑人。
赵清和姚家是有一笔旧债未了的。
姜承德眼皮突突跳了两下:“可以,但大公主手上留下的那个证人,事成之后,我也要。”
第290章 极易开口的不情之请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你今天把那东西拿出来,他就知道你是替我走的这一趟,也知道我们手上是留了人证的。”
赵盈哂笑着,姚玉明盘着腿坐在禅椅上,听她絮絮叨叨,倒更像是在夸赞姜承德的精明,当下不大乐意,垮了脸:“你这么说,倒像是我把事情给搞砸了一样。”
“那倒不是。”赵盈横去一眼,笑着摇头,捡了个完整没切的小香瓜扔过去,“是他老谋深算,不是你搞砸了事情。换做是我去,结果也是一样的。”
姚玉明是被迫伸手去接那瓜的。
瓜只有巴掌大,一只手都握的住,但架不住它圆滚滚,是个实心东西,结结实实砸过来是很疼的。
这种瓜是贡品,非时下该有的水果,外阜专门培植出来,贡入京中,好在昭宁帝面前讨个巧,给昭宁帝尝新鲜罢了。
皮薄肉甜,拢共也就贡上来三十斤,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三十个瓜。
除去各宫分去的外,单是赵盈的司隶院就得了十个。
姚玉明撇了撇嘴:“临去姜家之前你说一切叫我随机应变,他要提什么要求也大可以答应下来,我想他把你的名号摆在台面上来,我思来想去,人家是没打算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我非要演戏,他也不肯卖我这个面子,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了。
左右他没有证据,哪怕回头真的闹到御前,是我出面跟他谈的这笔买卖,要出什么事,我顶着,也扯不上你。”
赵盈正眼去瞧她。
姚玉明其实是个很讲义气的人。
姚家一门清贵,祖上三代没出过武将,世世代代从文的书香清流门第。
淮阳郡主的蛮不讲理,也仅仅是因为年轻时候养成的骄纵与刁蛮,而非是什么豪爽率直的巾帼气概。
是以这样的人家养出一个姚玉明,也算是稀罕事。
赵盈两世为人,所见所识的姑娘当中,姚玉明都数得上独一份儿的。
先前没想过主动结交是因为没必要主动凑上去——姚玉明想要什么,她自己是最拎得清的,她想要的,会不择手段得到。
物尽其用,无所不用其极,大家都在京城,姚玉明早晚会找上门来。
前世,本就如此。
不过那时候赵盈看不上一个姚家九姑娘,实在没把姚玉明放在眼里。
姚玉明几次往她的公主府递帖子,她都没接,后来姚玉明就不再来了。
前世她不用四处拉拢人心的日子有些晚,真正做威严赫赫摄政长公主的前半年时间吧,姚玉明才第一次登门来见。
可那时候她哪里还用得上姚玉明这号人啊?
今生她站稳脚跟早,前朝后宫皆有她的势,且是不小的势。
想到这儿,赵盈笑盈盈的那双眸又落到姚玉明身上去。
审时度势,也没有人比姚玉明做得更好。
姚玉明却让她看的浑身发毛:“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