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下了大赦天下的旨意,皇太女也要择定吉日代天子往泰山封禅。
云贵的舞弊案牵涉大小官员足有两百多,重者抄家灭门,最轻也是罢出朝堂,永不录用。
天下学子无不拍手叫好。
连京中百姓也都说,这位皇太女虽然是雷霆手腕,但目前看来,一切都还好,至少是真为老百姓办事儿的人。
那京郊开设的善堂和粥棚,现就摆着呢,又有了云贵舞弊案这一桩。
赵盈的民间的口碑一下变得好起来。
好似先前杀伐果决,杀人不眨眼的那个永嘉公主不是她一样。
又仿佛从前不是他们口诛笔伐,摇旗呐喊着什么牝鸡司晨一类的话。
就连茶馆戏楼里的话本子都大变了样。
“这些人也好有意思,先前可不是这样的说辞,最早到这里来吃茶,那戏台上说书人还将武后如何如何呢,含沙射影,好没意思。”
唐苏合思抓了一把瓜子剥着吃,顺势把宋乐仪的话接过来:“我知道,王爷跟我说,这叫见风使舵,是小人行为。”
一旁宋乐仪眼角又抽了两下,懒得理她。
赵乃明八成不是这么教她的。
唐苏合思又诶的一声:“永嘉做了皇太女,还能出来听戏吗?咱们可等了她半个多时辰了。”
大概是不能的。
刚册封后,她搬回宫里去住了五天,是那么个意思。
昭宁帝还安置在清宁殿中,天子病重,也不好挪动,否则显得她这个皇太女才刚刚上位,就要越过天子行事,也是不好。
所以索性把朝堂政务,那些奏本折子,都叫送去了上阳宫。
也就住了五天,还是搬出宫了来着。
不过可能是前两年受的约束太多了些,赵盈现在倒有些我行我素的架势。
反正隔三差五还会出来听听戏,吃吃茶,多少避着点儿人就是,要不然动辄簇拥,走到哪里都是老百姓跪迎,也怪没意思的。
正说话的工夫,房门被人敲响。
宋乐仪皱了下眉头说了声进,推门而入的却不是赵盈本人。
用书夏的话说,虞氏的案子有了证据,赵盈眼下走不开了。
宋乐仪心下便咯噔一声,站起身来,想回公主府去陪着赵盈。
唐苏合思一把把她给拉住了:“等了半个多时辰她不来,怎么你也要走?我跟王爷好说歹说才放我独自出门,怎么把我撂下了?”
书夏见状也蹲身做一礼来:“公主说叫大姑娘不必忧心,小宋大人他们这会儿都在公主府,等晚些时候您跟王妃听完了戏,再回去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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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虞氏一族因附逆罪被定为逆党,满门抄斩,虞玄来本人更是五马分尸,一代名将,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时隔近二十年,一朝翻案——
这案子可翻的太难了点儿。
刑部与兵部、大理寺,从赵盈监国的第一日,一直到她正式被册立为皇太女,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从陈年旧档中找出痕迹,顺藤摸瓜查下去,证实了虞氏清白。
当年诬告虞氏附逆,如今翻出来,竟然是以姜承德为首。
他通过暗线,也不知是如何得来三封虞玄来与逆王互通往来的书信,呈送御前。
然而那三封为铁证的书信,在刑部的多日调查中,居然是下落不明的,并不在刑部记档之中。
后来宋子安再找着在刑部供职多年的老人追问起来,才知道那三封书信之前一直被存于记档库中,也就是当日被赵澄一把大火“不小心”给烧着的那间屋子里。
后来的事情如何艰苦,宋子安也没一一说给赵盈,倒显得他在邀功一样。
反正赵盈要的也只是一个结果。
三封书信烧毁了两封,最后一封竟是在已经被查抄的姜府中挖出来。
的的确确是挖出来的——姜承德从前的书房院子中有两颗柳树,靠近南墙跟的那一棵树下,埋着这封书信。
至此赵盈才算是明白过来。
余下的事情,跟刑部兵部都没什么关系,结果她已经知道了,于是打发了宋子安等人退下去。
等人尽退,宋昭阳才满眼心疼看上去:“元元,事情已经……”
“事情已经过去快二十年,可我还是恨!”
赵盈咬着牙:“我总算明白了。
姜承德何至于猖狂到如此地步呢?
赵承奕对他总有诸多容忍,在后宫中对姜氏态度也算和善,这一切,竟都是有根源的!”
这件事情,本就是姜承德帮着赵承奕做下的,那大概是姜承德这一辈子干的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了!
世家豪族,战功赫赫,祖上是入了功德祠的,虞氏一族曾经也有过一门三公的荣耀,可就是这样的士族,毁在姜承德的手里,他怎么不满足?
天子授意,他就是天子最心腹之人!
赵澄在刑部放的那把火,跟辛程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是姜承德叫他那么干的。
所以事后赵承奕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因为书信没有了,任凭将来谁上位,都不可能再给虞氏翻案。
哪怕是赵澈上位,舅舅有心给虞氏平反,也是难如登天。
他只是没想到姜承德偷天换日,叫赵澄偷了一封书信出来,私藏在府中。
“赵承奕要杀姜承德,杀的那样轻易,把毒杀天子的罪名轻轻松松就扣在了姜氏头上,并不全然是他所说的什么活够了——”
赵盈捏紧了骨节处,现在想来竟还有一丝后怕:“他只是算漏了一件事。”
算漏了她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足够掌控大局。
在他病重后,有足够的能力把他软禁在清宁殿,不许任何人入宫面圣。
当然了,可能还算漏了孙贵人吧。
毕竟在赵承奕看来,尽管她一手扶持孙贵人上位,但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澈,而孙贵人自己有了亲生的儿子,只要拉下她和赵澈,皇位就是赵濯唾手可得之物,孙贵人来日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他只是从来都没考虑过,他毁了孙贵人原本平静的人生,孙贵人对他只有满腔恨意,再没有半分希望,更不会反水帮他对付她。
宋怀雍长舒一口气:“现在知道这些真相,实在是好险。”
就差那么一步,一脚崴下去,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当然是好险。
赵盈心口阵阵钝痛:“舅舅,其实我曾经为杀了严崇之而感到自责过。”
她合上眼,缓缓道:“严崇之做了这么多年的纯臣,我以为他真的是个纯良中正之人。
杀他,是因为他始终不能为我所用,且他的存在已经阻碍到我,不得不下手除去他。
但是舅舅,他不是无辜的!”
“是,他不无辜。”
因为虞家的案子,主办的,就是他严崇之。
昔年他尚不是刑部尚书。
寒门出身的人,苦读上位,连中三元也算难得。
那时候先帝看重他的才华,破例点他入了刑部做了个浙江清吏司六品主事。
到赵承奕御极之初,立马提他做了河南清吏司五品郎中,在虞家案前的半年时间,刑部右侍郎因附逆案被人告发,革职斩首,侍郎之位出缺,赵承奕又钦点了严崇之出缺补任。
宋昭阳深吸口气,脸色也没好看到那里去:“虞氏祖籍在晋州,晋州属真定府管辖,隶属北直隶。
当日你父亲被人诬告附逆,案子交归刑部审理,本就要以三品侍郎以上来主审此案。
实际上,是该由尚书亲为主审,大理寺协同。
但是那件案子……”
“那案子是严崇之主审的。”宋怀雍一时毛骨悚然,“凭他的本事,宋子安能在短短两个月内查到那封信,又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发现信是被人用姑丈手书剪凑而成,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他当然不会发现不了。
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不过是赵承奕的一个大阴谋罢了。
姜承德找人伪造出那三封书信,再由他呈送御前,彼时天下动荡不安,造反的,谋逆的,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兴兵起事的,比比皆是。
赵承奕大手一挥再交给严崇之主审,但暗中早交代过,这案子无论如何要做成铁案,虞氏一族就是党附逆王的叛臣贼子!
什么一代名将,忠良之家,君要臣死,臣就必须得死。
然而姜承德和严崇之他们不知道的是,赵承奕做了这么多,都只是为了强占她母亲入宫而已!
“也许赵承奕告诉他,虞氏就是叛臣,我父亲功高震主,虞家留不得,他不想在二十年后再平一场乱。
诸如此类的借口——横竖严崇之死了,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他昔年怎么会助纣为虐。
但他死的不冤!他本就该死!”
就算当日没有叫徐冽下手除去严崇之,今日事情真相摊开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放过严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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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氏祖上追随太祖皇帝打江山,天下大定后,封晋国公,授正一品左柱国,并升授特进光禄大夫,加太师衔,死后奉入了太祖所建功德祠,谥襄武。
虞家昔年种种风光,今又在矣。
内阁拟旨,赵盈朱批允准,为虞氏一族平反,使得蒙冤近二十年之久的名将功臣之家,终得沉冤昭雪。
从前被昭宁帝褫夺的一切封赠皆复,晋国公牌位重新奉入功德祠中。
至于虞玄来,除去恢复他生前一切官职名誉爵位之外,追授正一品左柱国,并升授特进光禄大夫,加太保衔,另追赠忠定王,以亲王规格于晋州虞氏祖坟再为他重新修建衣冠冢。
另外泰山封禅之时,赵盈一行会转道晋州,到虞氏祖坟去亲祭,再行水路道场,为虞氏故去的四百多冤魂超度。
蒙冤忠臣,即便要行追封,追赠一个国公衔也算了不得,何况虞玄来前头还有这许多的封赏,赵盈还旨意真定府各地为虞玄来与他夫人宋氏立祠,受后世香火供奉。
可这追赠王爵,还是比照亲王规格,实在有些离谱了。
晋国公那是开国功臣,他身上所有封赠加起来,如今竟都还不如虞玄来更要风光些,这简直就是没道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