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菀但笑不语,柔软的唇角噙着一抹冷漠的笑。
平静地看着蓝氏不死心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半晌后,她才婉转开口,嗓音娇软,遮掩住语气中的冷淡:“母亲,你怎么好像盼着女儿有事一样?”
“女儿方才已经和祖母说过了,身子不适,拜托了靖北王妃先行回来的——若是母亲不信,大可去问一问王妃。”
这话说得蓝氏哑口无言。
她哪儿来的身份,哪儿来的地位,敢冲上去询问靖北王妃这样的小事情?
“倒是女儿看着长姐的面色不大对劲。”顾菀眼波一转,看向今日颇为安静的顾莲:“长姐,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今日顾莲在游园宴上又去寻太子,被太子斥为“只求荣华富贵,不是真心爱他”的虚伪女子,并说“今生再不相见”。
本来就十分伤心的顾莲,又得知走老亲王的路没成功,反而是永福公主丢了脸。
心下就更是郁结和崩溃。
此刻抬头,看见的就是顾菀一张巴掌大的玉面,罩在宽大精致的披风之下。
容颊染着淡淡的润红,竟似是宫中高不可攀的贵人。
顾莲一下子就撑不住了,头一回不再是清丽温婉的模样。
而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顾菀,用帕子捂着面儿就走了。
还撞到了身边的丫鬟,让其摔了个屁.股墩。
蓝氏见女儿匆匆离开,心中焦急,却又不能离开,只好给身后沉默的儿子使了个眼色。
顾望便在蓝氏的示意下,动身追上去安慰自己的嫡亲妹妹。
临走时,还给了顾菀一个自以为具有威胁警告的眼神。
殊不知自己像瞪着眼睛的金鱼,囿于一缸清水之内。
只让看见的人发笑。
“菀儿,你长姐不也是为着你生气。”见顾菀笑容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蓝氏就捏了捏帕子,忽而幽幽叹了口气:“说起来,这回带你去游园宴,还是你长姐给你说的好话呢。”
“谁知你与靖北王妃交好,也不和家里通一声气儿。今日你转头就去坐了靖北王妃那一桌,将咱们都忘在身后头,你长姐可不生气么?”
蓝氏的口吻中带上了十足的失望和指责:“身为镇国公府长大的女儿,一举一动都要为镇国公府考虑才是——若是论这一点,你可不如你长姐多了。”
“你怎么这样不识大体呢?”
“是,女儿让父亲和母亲失望了。”顾菀眉尖轻蹙,面上蔓生出几分自责的神情,语气却是淡而轻快的笑意:“还请父亲和母亲体谅女儿——女儿自小在庄子上长大,自然是不怎么识大体了。”
“长姐嘛……也的确只在这一点上胜过我。”
毕竟镇国公府的颜面和名声,可从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还是头一回,顾菀这样明显地呛声回去。
惊得蓝氏一时间忘了说话,只有手指因为生气,而下意识地颤抖着。
一直在边上当哑巴的镇国公此时站了出来,皱着眉头对顾菀怒斥:“你放肆!你是怎么对你母亲说话的!”
他声音这喊着多年来在家中积压的威严,此刻回响在正厅之中,便如雷霆乍然响彻在人耳边。
叫人听了觉得胆战心惊。
在正厅门口站着岗的管家,不由得用手摸了摸胸口,再悄悄地往里头看:二小姐还没见识过国公爷发怒的模样,方才才敢那样说的吧?如今二小姐,恐怕都要吓得流泪了。
管家却看见顾菀不退反进,袅袅往前踏了几步,走到镇国公面前。
她的眼睛直直地对上镇国公的双眼。
“父亲,您是什么都知道的,对么?”
包括她的生母一直受到蓝氏无故刁难,她在庄子上生活得并不算如意,蓝氏和顾莲要将她送给老亲王,换取自己的前途。
镇国公都是知道的,甚至参与支持了最后一件事情。
顾菀的眼睛很美,尤其是眼尾,端的是上扬挑起的娇妩动人,灵动极了。
可她的眼瞳是清亮澄澈的。
像一面光亮干净的镜子,能一直看到人的内心里去。
看得镇国公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心虚。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顾菀等到了少年郎◎
顾菀的一双眼睛, 是最像生母袁氏的。
也正是袁氏的那双眼睛,让镇国公一眼相中。
可惜彼时他已经求娶了蓝氏为正妻,袁侍郎自不愿意自己的嫡女入府为妾室。
于是, 镇国公想尽了千方百计,终于趁着袁家被抄家的时候,逼得袁氏入府为妾,换取一家平安。
可得到之后, 镇国公就觉得袁氏不过尔尔,太过安静,实在是无趣。
反倒是嫌弃起袁氏罪臣之女的身份,拖累了镇国公府门楣。
又只给他生了个女儿,怀不上儿子。
心中不喜之后, 镇国公在蓝氏折腾凌.辱袁氏的事情上, 就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横竖一个妾室,一个庶女,爱怎样便怎样罢。
等到袁氏病重过世时,他才不痛不痒地说了两句蓝氏。
——都快到年关了, 怎么能出这样的晦气事情?
这些年,镇国公为了宦途苦心钻研经营,早已经将“良心”二字给吞吃得一干二净。
但此刻面对顾菀的清澈眼睛,他只觉得无法直视。
袁氏的死, 卖女求荣……着实是两件不大光彩的事情。
气势也就一下子变虚了。
“我知道些什么?”镇国公将自己的眼睛瞥开,嘴中反问道。
顾菀一下子便笑开了。
恍若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带着惊人心魄的美艳绽放。
“父亲这样学识渊博, 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软绵绵抛下这一句话, 顾菀便行礼告退:“女儿先回去服侍祖母了。”
只留下额头冒着青筋的镇国公和蓝氏在正厅之中。
在镇国公心中, 顾菀自打回府以来, 就是个柔顺乖巧的女儿形象。
又因蓝氏和顾莲的决意隐瞒,他对今日要给顾菀下.药之事,的确不大清楚。
但永福公主丢了大脸,老亲王又伤到了子.孙.根,让镇国公隐约有所猜想。
直到方才,顾菀的反应格外异常,才让镇国公有了几分确信。
他的目光扫到了正准备悄无声息退下的蓝氏,从嗓子眼中,硬生生挤出一句话。
“你和莲儿,究竟背着我做了什么!”
*
小时子在寿康宫等待着谢锦安出来。
一边等,还一边止不住地搓手。
末了,他像终于等不住了似的,凑到李公公身前询问:“公公,公公,您不若帮我进去看看,里头的情形究竟如何了,太后娘娘会不会给肃王殿下赐婚呀?”
李公公瞥了一眼小时子,老神在在道:“这是主子们的事情,咱们等着就行了,可不能乱猜呀。”
“哎呀,公公你就行个好吧。”小时子拉住李公公的袖子,不动声色地放进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耷拉着脸道:“若是肃王殿下不能如愿,恐怕又是要将我搓去陪他打马球了。”
小时子最不会打的,就是马球了。
“这你可就放心吧,以后肃王殿下顶多就支使你一天四五趟地来寿康宫跑腿。”李公公收了荷包,呵呵笑道:“肃王殿下有了心上人,恐怕就不会和从前那样行为纨绔闲散了,只怕要变得上进起来呢。”
毕竟有的男子娶妻之后,改头换面奋发用功的,也不是没有。
从前就有纨绔子弟为妻苦读,最后一路做成了宰相的事情呢。
面对李公公的安慰,小时子表示并没有心情变好。
现在他家殿下住在凌霄居,距离寿康宫可是有横穿大半个皇宫的距离呢!
这一天来个四五趟,还不如叫他去打马球。
小时子又在心里担忧起谢锦安的婚事来。
依着他看,顾二小姐相貌一顶一的好,性子也是恭顺守礼的,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可是顶好的王妃人选。
但是太后娘娘却属意宁小姐……宁小姐也好,可却比顾二小姐逊色一些。
直到殿门里头传来响动,小时子才放下心中的心思,抬头看去。
然后,他就看见他家殿下阔步走了出来。
月色下浅笑如桃花映面,朱红色的衣袂在晚风中潇洒扬起。
端的是鲜衣俊面、意气飞扬的少年郎。
见谢锦安这副模样,小时子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事情多半是稳了。
他面上扬起欢喜的笑,凑了上去道:“殿下,奴才可是能趁着这个时候讨赏赐?”
谢锦安轻轻抚了抚腰间的荷包,扬起桃花眼:“再等一个月你再来罢。”
说罢,他又扔了腰间特意带上的金镶羊脂玉玉佩递给李公公。
“接下来一月,可要劳烦公公,在皇祖母面前多说些好话了。”
李公公今日是盆满钵满,当即就笑眯眯应下了,又夸了顾菀许多话:“……虽然奴才没见过顾二小姐,可也应当知道是这样出色的闺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