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爹爹一口一声‘仙君’地叫着那些自称修为高深的散修,听到、看到他们送出大把的钱财、珠宝,将那些恶意揣测自己娘亲的‘仙君’奉为贵客。
没有任何对亡妻的思念、悼念,没有任何遗存下来的爱意亲情,有的,只是担忧她生前道行太高,怕她会留恋凡间、化作厉害的鬼怪骚扰叶家的畏惧。
“生前那么厉害,在叶家境况最差的时候都能扭转运势,掌握那么多的仙术,死后肯定也会和常人不同的。”
“仙君、仙君啊,她生前最挂念自己这个儿子了,您看,她会不会死后还变成鬼,一直留在我儿子身边?”
“什么?哎呀,说的也是,人鬼殊途……这鬼、怎么能一直缠着活人不肯走呢,这可如何是好……”
一开始只是很小的、随意的猜想,猜疑,后来变成畏惧,越想、越是和那些‘仙君’讨论,就越是有理有据,逐渐相信了这个厉害的女修,死后定会丧失神智,变成厉鬼徘徊在叶家不散,为叶家带来噩运,也为叶家的子嗣带来不幸。
为了‘镇压’、‘超度’、‘送走’这个潜在的隐患,叶父花了大把大把的钱,请‘高人’作法。
第一法,送走亡魂,令其永远找不到回叶家的路。
第二法,烧纸送信,令其相信生前最牵挂之人已死。
第三法,镇压亡魂,令其在试图想起一切、试图打破术法时陷入沉睡,以防万一。
第74章
一切真相已经大白。
就像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之中,古逍动弹不得,头却疼得想要炸开,负面的情绪如决堤洪水冲垮一切,让理智、清醒都荡然无存。
他开始遗忘一切,厉鬼般睁着猩红的双眼,忘了自己是谁、忘了眼前的一切只是重现的画面,忘了自己身处阵法之中,忘了过往和将来,忘记最初使用绘梦之术时是为了什么。
唯一留存在脑海里的,只是无从发泄的暴戾与怨恨,它们化作最肥沃的土壤和养分,让埋在灵魂深处的魔心暴涨,就像是一棵寻常的树苗,转瞬间膨大、变粗变高,成为三人不可环抱的参天大树,郁郁葱葱地遮蔽了苍天,也遮住了头顶的光亮。
愚昧无知是恶么?
多疑、自私是恶么?
如果是,那么恐惧、忌惮的本能,是否就是这些罪恶的根源?
如果不是,那么又该由谁来给娘亲一个交代、一份公道……又该是谁,来偿还她所遭遇的一切!
魔气冲破了身体的桎梏,不要命地向外逸散着,魔心深处,被激发出的潜力又不断生出更多地、源源不断的魔气,几乎化作实质,将周遭的一切生气夺走。
血泪不断流淌着,与悬浮在半空的人皮画卷一起,在古逍的脚下汇聚出一滩不断涌动的血潭,被阵法的边缘阻拦,一滴也没有沾染到法阵外边。
血水的厚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着,转眼间,已将古逍跪坐在地的膝盖整个浸没。而古逍本人,也是越发脸色苍白,几乎成了没有颜色的纸人。
邪术的反噬,远非常人能够承受。
此时此刻,坐在古逍身后的鬼影早已退出,变回了那个小巧的面具,逃也似的缩回无相的袖口深处。
而无相,也已经站在法阵之外,古逍的身后,他妖面上蒙眼用的黑布、隔绝视力的禁制都早已破除,然而这些都没能让被反噬咬紧的古逍醒来。
刺目的金光自无相掌心迸射而出,击打在法阵的边缘,力图破坏、中断邪术,金光与血色碰撞,泾渭分明。
片刻后,金红两色相撞之处一声爆响,无相被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猛地向后退了三四步,重重跌向墙壁,聚集了精纯灵气的术法也被彻底打断。
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岳沉潭捂着胸口低头喘气,平复体内有些紊乱的灵气,再抬眼时,妖面之上的颜色更加鲜艳多彩了。
不再是绘制着五官神采的金色线条,而是生出了越来越多的银色、绿色、黑色……
眨眼睛,妖面上便绘制出了一个鹰眼蛇头的面孔,每一个鳞片的模样都栩栩如生,仿佛是从妖面上直接生出的一般,而妖面后面的呼气声,也变得更加低沉,仿佛变了个人般。
无相再次抬手,宽大华丽的袖子之中,伸出的却不是那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而是银色的指甲抽长、弯曲锋利,五指也变得如同鹰爪,手指的长度不似人类、尤其是拇指格外长而有力,但却与鹰爪不同,每一寸皮肤上,都有着细细密密的黑色蛇鳞。
暗光闪过,鳞片上便反射出隐隐绿光,仿佛最上乘精纯的玉石。
便是这样一只人不像人,似鹰又似蛇的利爪,带着浓郁到几乎化作白烟的妖气,猛刺向前方!
明明是什么也看不见的空气,利爪到了法阵上空,却仿佛被什么阻挡,发出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甚至在指甲边缘,还划出了几道火星。
一下、两下、三下……他双手成爪、妖气四溢的模样早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无相真人,也不似那个总是正气傍身、耿直善良的岳沉潭,发了疯般地,不知疲倦地攻击着眼前阵法。
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终于到了不知第几下,那道空气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狂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