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后辈发凉,缩起脖子,立刻拉着其他臣子匆匆离开了。
屋内,闻姚神色未明地转头看向钟阑。
他未尝不知道钟阑这几日辛苦实际上,钟阑不再需要每天喝那些防止他逃跑的药了。钟阑非但没有逃跑,反而安静且沉静地每日按时处理政务,似乎正如朝臣们口中勤劳为民的国君一般。
但他不知道钟阑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
屋外有人敲门。闻姚亲自开门,从吴庸手里接过桃胶羹,关上门亲自端至钟阑身旁。
钟阑的眼神沉静,如他本人一样,既冷静寡情却又慈悲,睫毛半垂如羽扇翩跹。鹅颈自玄袍衣领间探出,优雅却烦劳地垂着。
陛下,闻姚将桃胶羹放到桌沿,别太累了。
钟阑这才抬眼,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嗯。
他接过碗,动作麻木地舀进嘴里,眼睛却虚虚地盯着空中某一点,有些魂不守舍。
闻姚的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小心地问:陛下,近来分一些琐碎的事情出去吧。
行。
许是钟阑乖得令人心疼,闻姚半蹲对视:陛下不是说不想劳作吗?
听了你的心事,钟阑微微撇开眼神,露出一个温和豁达的微笑,有些自责。
闻姚心口一紧。
钟阑微侧的脸似乎蒙了一层淡淡的微光,圣洁、高贵却给予人怜悯,浅色眼眸温柔。他和以前一样,却比以前多了一点只对闻姚的感情。
闻姚怜惜地虚抱住他,头枕在他肩上:谢谢,谢谢
他虽不想用力,却无法控制自己越抱越紧。
只要有一点点,有一点点感情是对我的就好。
钟阑叹了口气,在闻姚看不见的角度扯出了一个无奈清明的笑容,挑眉,抬手摸摸闻姚的后脑勺。
还是有办法击破你的。
吃软不吃硬的小东西。
刺耳的声音吊在门外,急切无比:急报
闻姚放手,看向钟阑,与他同时皱眉。
吴庸气喘吁吁领着户部尚书进来,两人脸上均无比急切。
闻姚本不让人见钟阑,这座殿内无臣可入,然而此时他们却顾不上这么多。吴庸连忙下跪:陛下,殿下,出大事了!奴才管不了这么多,只能先领人进来了。
说。
户部尚书跪在地上,语气发抖:上月,原南穹地界粮食歉收,调辛国境内粮草以助民生。然而辛国粮田产地三日前忽降暴雪,今年冬收几乎颗粒无收。辛国诸城请求南穹将先前调的粮食相还,南穹诸城却已消耗殆尽,本已无余粮
闻姚:向联盟他国采购粮食以解燃眉之急即可。
户部尚书连连摇头,正欲解释。
钟阑平静无波地接下后半句:今年暴雪覆盖的范围几乎囊括了整个联盟。今年秋收本已不如人意,冬收一旦有意外,那便是□□的前兆了。联盟诸国未必有余力出口。
户部尚书头磕在地上:前几次求购均被拒绝了。如今辛国已有饥荒死人先例出现,时局不稳,辛国秋收本就差强人意,却仍冒冬收饥荒风险支援南穹,如今有难南穹却又不帮。这未免偏心了些。
空荡荡的殿堂内似乎有若干心跳同时一沉。
两国合并,不患寡而患不均。
有传言,陛下自登基从未露面,又摄政王代为主理早朝。若非亲眼所见,户部尚书不敢抬头,瑟缩发抖,无人知晓,朱笔之后为辛国之君,抑或南穹之君。
他偷偷抬眼,想要看主位上的人。户部尚书是原南穹的臣子,也未清晰见过钟阑。他本也对此谣言半信半疑,然而此时却在青年脚下感到有些呼吸急促、压抑。
闻姚看向钟阑,后者似乎有些无奈。
然而,这并非最后的困难。
饥荒为导引,谣言为祸源,辛国诸城贵族义愤填膺,一周前秘密集结,已向京城而来。所谓
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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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勤王
领兵者谁?
户部尚书立即回答:辛国镇远侯。
钟阑若有所思。镇远侯是为国为民的忠臣,然而性格不懂变通,有些一根筋,原著中在恒泽公篡位后因拒绝承认而获罪斩首。清君侧通常会成为叛乱的借口,但他相信镇远侯不会起兵造反。
户部尚书呈上完整的奏疏,详细描述了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事情果不其然。
由于两国合并后的新朝廷在原南穹,一干奏折均寄送至南穹由两国老臣共同参阅,途中几经南穹朝臣之手,他们深知南穹入不敷出,恐钟阑念旧情而逼南穹将余粮吐出来,因此在层层上报途中将事情轻描淡写或是略过。
镇远侯等人却不知这一切,认为自己的奏折完好传到了京城,之所以等不到援助,只有可能是因为钟阑无力决策,闻姚作为南穹人偏心而已。
这也让他们深信,从不出席朝会的钟阑被架空了
两国合并,不可能毫无间隙,稍加挑拨便可撬动微妙的关系。
此次起兵可谓悲壮。若非兵力浩荡引起京城注意,朝中甚至无人知道辛国远郊将沦为饿殍遍野的炼狱。他们与其说是出兵讨伐,不如说是以此博取关注、以换生路。
钟阑眯着眼睛,纤长的睫毛盖住眼中波澜,平静得仿佛一片静水:查那些求援的奏折都经过哪些人之手,此事由刑部张大人负责。
户部尚书预感到这会是一场血雨,额头抵在地上,肩膀微微发抖。
然后,你负责粮食。
户部尚书脊背一僵。
今日是他来禀报,正因粮食调动是由他负责的。
他一咬牙:陛下,粮草确实
上月朕曾让人改造原有的粮仓,建立异常严格的流动制度,每往仓库储存一石粮食,便会将仓库中储存时间最长的一石粮食取出、流入市场。此举可使仓库中的预备量储量不变且不易腐坏。钟阑淡然,辛国调来的粮食不仅解了燃眉之急,也填充了粮仓。近来,南穹各处并未申请紧急调用,粮食在储存、调配的过程中,量应是不变的,所以,为何会缺?
户部尚书脸色顿变。
钟阑冷笑:朕要求粮仓每日登记。不然,这流动制度恐怕得变成只出不入的漏水盆了。
陛下息怒!户部尚书异常惊恐。
往年只要年底账做平了便万事大吉。他总以为流动制度只是换汤不换药,还等着年底做坏账来平,怎么知道钟阑将一切事务都记在脑海里!他根本来不及!
闻姚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钟阑的表演,适时地打了一个响指,士兵涌入将户部尚书押解下去。
钟阑冷冰冰地说:若他吐不出能平定辛国饥荒的粮食,那就用他自己的私库填吧。
大殿重新回到沉默之中。
钟阑撑着自己的额头,忽地,他的视线落到身旁。
闻姚浅笑:陛下,您说,要是平定饥荒后镇远侯仍然义愤填膺,拒绝退兵,那该怎么办?
他们来帮朕清除你,这不是好事吗?反正如今国玺在朕手上,朕只要下令打开城门,将镇远侯放进来,他们就能将朕从你手中解救出来。钟阑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口气,盯着黑眼圈憔悴地撑在桌上。
闻姚却不生气,轻抱起钟阑,后者并未挣扎,被乖乖地被放到床上。闻姚替他掖好被子:那我可得好好亡羊补牢获陛下芳心,以免到时候被一纸赐死了。
钟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他最近坦然地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去多想。他扔下一句等再有镇远侯消息的时候叫醒朕,便沉沉地睡下了。
闻姚替他将床上的纱幔放下,然后转身看向屏风外的书桌。
吴庸立刻进来,端着一只木制小盘子,上面是巨大的两叠奏折,上面是钟阑逐渐暴躁、龙飞凤舞的笔迹。
这几日奏折都在这儿了,吴庸轻声说,您恐怕又得看到后半夜。
闻姚垂下眼眸,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转而是无比凝重。
光是这几日,他就从钟阑手下批过的奏折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幼年在后宫饱受欺凌,少长便去当质子。识字、念书、兵法,虽然条件艰难但都仍可从书本中学习,治国却很难。因此南穹只能通过不停地向外征讨、抢掠来扩张。
替孤点灯吧,闻姚转头看向钟阑,小声点,别吵醒他。
辛国饥荒的问题得到缓解。勤王之军停下马蹄,虽未解散,但也不再朝着京城冲锋了。
紧接着就是南穹内部的清洗。
钟阑已经做好奏折成山的准备了,每天一睁眼后颈下意识酸痛,迈着受刑的步伐走向书房
声音惊恐:你今天转性了?
闻姚坐在书桌前,揉着额头:陛下不是早就催了好多次,想让我替您分担吗?
钟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皱着眉头,似乎不相信。闻姚一向不在意所谓的衣着礼仪,一头青丝常常散落,今日却整整齐齐地将碎发盘到脑后,用一支菩提木簪子固定好,以免头发晃到眼前。这样看上去,还有些书卷气。
陛下不放心?那好,我正
不不不,你来,你来。钟阑立刻迈着活跃的步伐,二话不说转回卧室,朕还乏着,再去睡一会儿。
忽然,一整排小太监站在他身后,微笑着,手上却捧着厚实的整整两叠奏折:陛下,还有这些等您的批复呢。
钟阑:今天不是由摄政王处理政务吗?
吴庸皮笑肉不笑:您误会了。殿下替您分担一部分,可还剩下一部分需要您决断呀。
钟阑转头,正对上闻姚从书桌中挑起的头。
闻姚勾唇浅笑:陛下,来吧。
钟阑涨着脸,一下子阴沉下来,显然不愿意。
孤不知该如何处置渎职之臣,是诛九族还是诛十族?
大坝崩塌与上流洪水,先处理哪处?算了,等尘埃落定再说。
梁国前来联姻,是嫁孤的妹妹还是陛下的侄女?
停停停!钟阑控制不住地走到桌前,泪流满面,你是故意来气朕、逼朕的?
闻姚斯文一笑,乖乖让出身边的位置。
再搬个桌子来,钟阑没好气,总不会这么穷酸吧?
孤得看着陛下批奏折,这样才能学会啊。闻姚挑眉。
算了吧,难为你编借口了。钟阑并不相信他说的,然而还是气呼呼地坐到他身边。
椅榻很宽,坐两人绰绰有余,桌案也还有很多空余。然而闻姚总是越靠越近,钟阑起初还有些不安,到后面就习惯了,沉心于奏折,懒得管。
闻姚手上的笔不知何时停了。他侧过头紧紧盯着钟阑的侧脸,后者的眼神沉静且专注,温润且纯净。
不知不觉,他伸出手,轻轻拂过钟阑耳鬓,将两缕碎发梳到耳后。指尖触碰到耳廓的一瞬,一种细碎的电流通过两者皮肤相接的那一寸,闻姚的动作停了,钟阑的笔也停了。
钟阑盯着奏折,似乎意识到身旁那道眼神,心里爬过很痒很痒的悸动,似羽划过。呼吸微顿,他未转头,装作无事地翻过奏折,再拿起下一本。
他故意叹气:怎么这么多
闻姚收回手,眼里只有身边的人,笑意如何都无法掩饰。
钟阑逐渐习惯闻姚盯着自己批奏折。而且他发现,类似的问题只要他处理过一次,下一次类似的奏折便会出现在闻姚那边的奏折堆里。
逐渐的,闻姚那堆奏折越来越高,而钟阑每日的自由时间变多了。
他摸透了规律,便主动地捉闻姚;有一次闻姚在自己殿内的书房里通宵睡着了,清晨便会被吴庸叫醒,说陛下催了他好多次,怎么还不过去?
终于有一天,闻姚对钟阑说给他放一天假。那天正好是南穹朝内腥风血雨的清洗,刑部提交上来的奏折堆得比人还高。
闻姚正处理着,一抬头发现钟阑抱着手臂靠在门外,脸上带着对他的不信任。
他不由得笑了。
真是个操心命。
经过几天,钟阑放下心来便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直到另一件事镇远侯。
闻姚将镇远侯的事情全权交于钟阑。这件事,他的确不方便插手。钟阑也知道中间的隔阂,到底两国才刚合并,人心警惕是正常的。
最初,他将信物交于大使,请远在辛国的旧臣放心,先行解散。镇远侯此次出兵突然,条件艰苦,钟阑虽然期望他们能救自己于水火,但也不愿忠臣付出血的代价。
后来消息称军队停在辛国境内,不再前进;钟阑松了口气,但后续却让他重新将心提了起来。
这只军队在几次催促下并未解散。
不会有国君敢让这样一只不听调令的军队停留在国境之内。陛下,您既然已喝令他们解散,如今他们拒绝解散,已是抗令。
某日深夜,闻姚抱着两手,靠在书桌旁,眼皮半垂、冰冷无波地盯着钟阑手里的奏折。
再催他们一次吧。钟阑将眼神撇开。
原著中的镇远侯被定性为愚忠,算是全心全意的臣子。他确信其不会有异心,但又不清楚如今情况的原因。
陛下自己把握便好。闻姚有些疲累地扯动嘴角,转身,我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完,先走了。
钟阑下意识抬眼想要捉住他的袖子,但反应过来后收手了。
凌晨,天未亮,钟阑被一阵人声吵醒。
陛下,是我。
李运柏?钟阑皱眉,慢慢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