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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晚唐浮生 第85节

“法师定可以教某。”

辩才沉吟了一会,才道:“贫道可尝试说服韩氏族人,然须得大帅赦免其过。”

“此皆韩朗、康元诚二人之过,无干其他人等。”

“如此,贫道便放心了。”

若只追究韩朗、康元诚一家的罪过,到此为止,那么事情就还有操作的余地。

辩才、增忍下午便返回了灵州。他二人离去后,陈诚走了过来,贺道:“大帅,灵州旦夕可下,此番出征,又得全功。”

“陈判官来得正好,灵、盐二州既下,表何人当节度使为佳?”邵树德问道。

以如今的情况,让他一人身兼定难、朔方两镇节度使不太可能。桀骜如李克用,想要侵夺昭义镇,也是表其弟为节度使。

但这并不意味此战白打了,事实上有变通的办法。

“大帅,某有一人举荐。”陈诚胸有成竹地答道。

“哦,竟已有人选?”邵树德有些惊讶。

这年头,够资格当一镇节度使的人虽不少,但一时间也不好找。

“大帅,前河东观察使、供军使李劭可任朔方节帅。”陈诚说道。

“李劭……”邵树德想起来了。当初在河东还挺照顾自己的,在晋阳时,还开玩笑说若是邵树德当了夏绥节帅,他就全家来投,供军使不做也罢。

“李克用入主河东后,供军使已换了人,李使君全家前些日子已搬来夏州,某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正要禀报大帅。”陈诚道。

“可也!李劭可任朔方节帅!”邵树德仔细想了想,笑道。

他当过观察使,资历完全没问题。本身又是个文人,不懂军事,自己将朔方军残部整编一下,从铁林军、武威军、经略军中抽调人马新建定远军、丰安军,再派心腹大将镇守灵州,便可牢牢掌握这二州八县之地。

至于朔方军原本的残部,当然是带回夏州,打散编入各军了。

“这便遣人将李使君请来。”邵树德说道:“某要和他密授机宜。”

灵州城内,辩才二人回去后,先与韩朗、韩遵父子虚与委蛇了一番,言邵大帅需财货、美人若干,方可再谈。韩氏父子听了又惊又喜,连忙前去操办了。

辩才、增忍则回到了龙兴寺,秘密会见了一个人。

“韩将军,定难军围城数重,人心惶惶,必不可守,将军可有良策?”辩才给韩逊端上了一杯茶,轻声问道。

韩逊乃韩氏族人,灵州衙将,手握兵权。他若能合作,事情便多了几分把握。

“法师也不用绕圈子,有事但讲无妨。而今这个形势,定难军若攻城,守不了几天的。”韩逊是个赳赳武夫,但并非没有脑子。事实上这几天家族内暗流涌动,不少人想直接投降,但又害怕被治罪,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灵武郡王英武过人,兵锋甚锐。贫道见其时,言只诛韩朗、康元诚二人,并将其家人械往京师,余皆不问。”辩才说道。

“此言当真?”韩逊有些心动了。

灵州,守是守不住的。定难军一旦猛攻,韩逊怀疑军士们立刻就会哗乱献城,尤其是那些潜伏下来伪装顺服的李元礼旧人。他们平时可能没法做什么,但大军围城的情况下,难道不会煽动军士?

如今好了,灵武郡王既然只抓首恶韩朗、康元诚,不株连其他,这就给了其他韩氏族人保全家门的机会。

虽然说起来有些对不起韩朗,可与家族的存亡相比,又算得了什么?韩氏崛起的这一步,很明显失败了,那么下面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存活下来,以图东山再起。

韩朗,注定要被牺牲了。

“真如何,假又如何?韩将军,为今之计,只有一途。”说完这句话,辩才再不置一言。

韩逊又坐了好一会,似乎在仔细权衡利弊。足足半个时辰后,他终于站起身,告辞离去。

翌日,韩朗一大早就上城头巡视。

城外定难军的营地日渐稳固,旌旗密布,刁斗森严,一看就是经制之军。韩朗没与定难军直接交手过,但康元诚水平不差,他都败了,换了自己也未必能赢。

确实不宜再打下去了。

昨日他与长子韩遵商量到了很晚,最终还是决定破财消灾。家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只要能换得邵贼退兵,些许财货又算得了什么?

巡城完毕后,韩朗径直去了一处军营。

“十一郎呢?将离部伍,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荒唐?”此处乃衙军韩逊所部军营,驻兵千余,昨晚刚从城头轮换下来,韩朗本打算勉励一番,让大家好好守城的。结果一进来,军士们倒还在,但韩逊却不见了踪影。

喊了两声没人后,韩朗有些恼火,正待起身,却见屋外猛地冲进来几个身材魁梧的军士。他心里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但已来不及反应。军士们将他压在胡床上,一人绕至身后,抽出一根弓弦,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

“呃……”韩朗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

与此同时,外面也接二连三响起了弓弦声,以及人临死前的惨叫声。韩朗听得不是很真切,但那应该是自己带来的亲兵的叫声。

“这就有贼子要献城了……”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念头。

良久后,韩逊从里间绕出,神情不安,面有愧色。但他不断安慰自己,这是为了保全韩氏满门,杀族叔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要怪,就怪邵树德和朝廷吧。

第044章 王霸之基

光启元年五月初四,灵州城门大开。衙将韩逊等人出城跪迎,口呼“有罪”。两千衙军、两千州兵亦放下器械,至城外列队。

灵州,这座西部边陲重镇,至此向定难军完全臣服。

“韩将军袭杀罪将韩朗,有功无罪,还请起身。”邵树德这话声音不小,在场的人都听见了,韩逊脸色一会红一会白,显然杀族叔的名声并不好听。

“韩遵呢?”邵树德又问道。

“禀大帅,韩遵昨日听到风声,逃回家中,杀了妻妾儿女之后,自戕而亡。”韩逊答道。

“畏罪自尽,罢了。将韩朗父子、康元诚之首级并其家人一起送往京师,这事就由韩将军来办吧。韩氏一族,迁往夏州。”邵树德不容置疑地说道。

“遵命。”韩逊颤声答道。离了灵州的根基,韩氏一族就如同那无根之萍,想要再起,可就不知道要努力多少代人了。

此时经略军七千士卒已入城,控制了各处。邵树德也不急着进去,反而到了跪满一地的灵州军那边,说道:“昔年唐大帅领朔方猛士,大破巢众,挽救天下气数。朔方劲兵,邵某闻名已久。然诸位不思保家卫国,竟攻杀节帅,鱼肉百姓,可知罪?”

说罢,他一挥手,亲兵十将封隐上前,拿着一份名单宣读了起来。一共十余人,皆为将官,烧杀抢掠的命令就是由他们下达或者主导,其中甚至有三位韩氏族人。

不追究杀李元礼的罪责,可没说不追究抢劫杀戮百姓的罪责,今日当一并逮捕,明正典刑。

听到名字的十余人觉得不对,纷纷起身,神色惊惶。有人开口告饶,有人直接转身欲逃。不意降军中有人暴起,直接将其擒住,道:“昔日李帅待你等何厚?不意竟背叛攻杀,今日灵武郡王做主,李帅在天之灵亦可瞑目,给我留下!”

邵氏亲兵也纷纷上前,喝道:“只诛此十余人,尔等勿惊。”

很快,十几名军将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按跪在地上。

邵树德一挥手,亲兵们手起刀落,顿时人头滚滚。

“悬其首于城门各处,再写一份告示,历数其罪状。”邵树德命令道。

韩逊轻轻闭上了眼睛。此番开城投降,也不知道是对是错,灵武郡王的手段,很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既收揽了李元礼旧部之心,又收了百姓之心,还空出了十余个将官位置,接下来整编吞并时,当可更轻而易举。

这灵州,离他们韩氏是越来越远了。

斩完这十余将,邵树德又亲自来到李元礼的坟前,祭奠了一番。

韩、康二人总算没把事情做绝。若像李克用那样杀了段文楚不够,还要用战马践踏其骸骨,那说不得他还要杀更多人。

“昔年河东讨李国昌父子,李帅持节夏绥,邵某亦为李帅之将。惜未曾谋面,今当祭奠一番。”仪式结束后,邵树德看着小小的坟包,道:“亦得为李帅重修墓茔。”

“走吧,进城。”片刻后,邵树德下令道。

铁林军、铁骑军万余众护着一行人进了灵州,武威军、义从军则留在城外扎营。

“诸位,朔方军须得整编。”坐在韩朗位置上的邵树德看着众将,说道:“现有多少降众?”

“禀大帅,昨日灵州骑卒千人来降,皆在营中看管。前日夜袭,亦俘灵州军士千余。”卢怀忠第一个出列,答道。

乘风雨大破康元诚后,拓跋思恭等人连夜逃窜。铁林军、武威军的骑兵在白天进行了追击,效果不佳,只斩首数百级而回。

不过拓跋思恭可以逃,那总计一千五百灵州骑卒往哪里逃?家人都在城中,到了最后,还是主动来降了。

“大帅,定远军未遵韩朗伪令,我大军一至,便主动来降。宏静、灵武二县,末将亦捕得千五百人,其中五百乃城内民壮,已放归,仍余三千有奇。”折嗣裕亦出列,答道。

“这便是五千步骑了。”邵树德说道:“今日又有两千衙军出城降某,总计七千人,甚好。”

“某欲建定远军,军额七千五百。铁林军调两千步卒、经略军调两千步卒、武威军调一千五百步卒,义从军出千人,这便是六千五百步卒。另者,铁林、武威二军各出三百骑卒,铁骑军出四百骑卒,这是一千骑卒,如此编成定远军。”邵树德说道:“王遇任定远军使,李一仙为副使,蔡松阳任都虞候,魏蒙保任游奕使,替某镇守灵盐八县。”

“末将领命。”王遇等四人出列应道。

“灵州降军,统一打散编入铁林、武威、经略、铁骑四军,若不足,再从义从军内招募补全编制。唔,铁林、武威二军辅兵仍有些不足,经略军尚缺骑卒,就各招一营吧,野利、没藏二位将军,待会下去就询问各部,可有愿从军者。”邵树德说道。

“末将遵命。”野利遇略、没藏结明二人出列应道。

如此一番整编后,铁林军将有9000人(骑兵2000)、武威军7000人(骑兵2000)、经略军7500人(骑兵500)、定远军7500人(骑兵1000)、铁骑军3000人,义从军内有衙军编制的也将扩充到千人,总计三万五千步骑,煞是惊人。

不过这六州之地,地域范围极其广大,民情复杂,武力不行,还真的不好统治。新得了灵盐二州八县,但汉民不足五万,即便算上隐户,最多七万人上下,以六州二十二县不到六十万藩汉民众养三万五千大军,这财政势必又要吃重不少。

但没办法。如今是什么时候了?李克用这厮居然还盯着麟州,让朝廷把麟州划入河东统治范围内,朝廷居然同意了。振武军节度使契苾璋以及麟州折家当然不同意,但说不准李克用啥时候发疯,就要出兵过来夺取,自己不得不做好准备。

三万五千大军,出征时真正能动用的,不过两万余人罢了。一旦北边有事,还得大量招募党项人相助。前次讨宥州,横山党项、草原杂虏都得到了好处,这次打灵盐,好像连自己都是亏本的,更别说党项人了。

自己该怎么面对野利经臣、没藏庆香、嵬才苏都三人?难道给他们一人整个外甥、外孙子什么的?唉,统治得战战兢兢,感觉辖下六州就像个高压锅。这天底下的节帅,可有像自己这样,战场上不断胜利,但统治起来依然如履薄冰的?

或许,可以从河西党项那里找补点亏空回来?拓跋思恭等人还没找到呢,他们带的是党项兵,说不定就潜回破丑、米擒等部了。

另外,名义上归属朔方军辖下的会州会宁、乌兰两县,沦陷吐蕃多年。今闻吐蕃国势江河日下,会州那边亦没有精兵强将,只有一些小部落罢了。是否可以尝试出兵,将其收回,顺便劫掠一点财货呢?

这事得好好计议一下,别招惹了吐蕃大军来攻,那可就耽误事了。

初步定下整编大计后,邵树德便不再具体插手,他只需关注进度即可。反正城内外大军云集,也不虞灵州军再闹什么幺蛾子。

第二日,他在陈诚、郭黁、卢嗣业等人的陪同下,至城外巡视。

“大帅,灵州一带无大河之限,高山之阻,陆路便捷,水运发达。中国大军出击,抑或北方强敌入寇,此皆重要孔道。昔年太宗巡幸灵州,招抚各部,得赝天可汗之尊号。”灵州城外,陈诚侃侃而谈:“大帅已得夏绥银宥灵盐六州,地域辽阔,南有河曲,北有河套,上下三千里,内外千余里,宜多加整饬,可为霸业之基。”

“今还差麟、胜、丰三州,西中东三受降城、振武军城未下,诸部党项亦未平,安能高枕无忧?”邵树德骑着高头大马,指着远方一处,问道:“此为盐池?”

“此乃温泉盐池,产盐。”陈诚答道:“灵州盐池众多,然不如盐州产盐较丰,更不如宥州。大帅,灵州之财,非盐也,乃千里沃壤。”

“回乐县,便有薄骨律渠,北魏年间刁雍所开,至今仍可灌田千余顷。”陈诚继续说道:“河西之灵武县,有汉渠,绵延四十余里,左右又有胡渠、御史、百家等八渠。宏静县,北魏年间置,引关东汉人屯田,俗称‘汉城’,有可灌溉平田数千顷。怀远县,灌渠更多,赫连时期果园,积粟之仓,更有盐池三所。大帅,此皆至今尚存之渠田。还有那数不清的灌渠,只因为多年不曾耕作,稍稍有些淤塞,若移民实此,善加清理,整个灵州可得灌溉良田数十万顷,此乃王霸之基。”

“无需数十万顷。”邵树德笑道:“只需十万顷水浇地,一户授田五十亩,便可养二十万户百姓,百万人口。有这百万人口,再加上其余诸州蕃汉民众,咬咬牙蓄养十万大军都可以。当今天下,有哪个镇可养十万兵?可惜,没这么多人啊!”

银川平原,最大的好处就是土地特别平整,一望无际,而且有黄河及其支流灌溉。最绝的是,渠道基本都是自流渠,无需建提水车。秦汉以来,历朝历代都修了大量灌溉渠网,基础非常好,故有塞上江南之称。

唯一缺的大概就是人口了。

自己从哪里去弄人口呢?若是有充足的人口,目前正在大力开发的夏绥银三州甚至都可以不用继续投资了,自己直接将统治中心搬到灵州,然后西取河西,北上草原,南攻邠宁、泾原、凤翔诸镇,甚至可以窥视蜀地,完成霸业易如反掌。

一切问题的症结,都在于缺乏人口。安史之乱以来,国朝荒废灵州太久了!

获取人口,当是下一阶段的重点,得提前制定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