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这种东西么,历史上其实“真实”发生过。
欧洲大航海时代,有一艘船在美洲近海沉没,有几个人死里逃生,游泳上岸,其中有教士,有军人,有水手。他们被印第安人救了,很好,运气不错。
十余年后,他们被一艘英国还是荷兰商船发现了。发现时,这几个人和印第安人一起,使用石质农具种玉米。他们没给印第安人社会带来一丝一毫的改变,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穿越者发明的东西,如何才能不被时代给整消失,有它生存下去的土壤,并且自我进化,这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邵树德在做一个实验,看看能否建立一个体系,彻底解决这个难题。
体系如果能建成功,其实都不需要你发明任何东西,它会自己运转,靠利润作为驱动力和润滑剂,不断改进,推陈出新,进而带动整个社会的进步。
不然的话,你的发明就是一个玩具,没人用,放那吃灰,很快消失。几百年后,有人再一次重复“发明”,然后再消失,有意思吗?
体系,体系,还是体系,这是最核心的东西,也是最难的部分。
“此剑可有名字?”邵树德拿着一把“夏人剑”,问道。
“还请大帅可赐名。”野利经臣说道。
“便叫茶山剑吧。”邵树德说道:“你这剑得来得稀里糊涂。若有朝一日,魏氏铁匠铺用贺兰山铁做出了茶山剑,或是更好的剑,你羞也不羞?”
“这……”野利经臣噎住了。
“想想为什么茶山铁能做出这种剑,河东铁或关中铁做不出。如果搞清楚了,吾不吝重赏。”邵树德站起身,说道:“‘熔用之袋’(坩埚)或是原因,锻打或是原因,风箱或是原因,铁料也或是原因,总之好好想想吧。想出来了,不要敝帚自珍,我让其他用这种方法的人都给你钱,很多钱。”
说罢,邵树德骑上了亲兵牵过来的战马,道:“走吧,该带着儿郎们围猎了。把横山健儿都召集起来,好好操练一番。”
数万大军屯驻于此,自然不是为了玩的。
而今局势微妙,机会未至,只能等。趁着这机会,让横山党项拣选健儿,与带过来的衙军一起操练、围猎,正当其时——围猎,从古至今就是一种带有很浓军事色彩的活动,对行军打仗有好处。
接下来数日内,广袤无垠的横山之上,数万军士、壮丁开始了大规模的操练。
一边杀声震天,一边锄草放羊,两幅本来格格不入的景象,竟然异样地融合了起来。
且耕且战,就是这么神奇。
※※※※※※
“杀了他!”潞州内,同样喊杀声震天。
百余军士持弓至阵前,密集的箭矢飞出,惨叫声不断响起。
“上!不杀李、赵二贼,咱们一个都活不下去。”一将身披两层重甲,手持铁槌,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受他鼓舞,百余名军士结成阵势,持枪快步前进。
“安居受,此时若收手,还有机会。”对面一将披头散发,高声呼喊道。
“呸!”安居受丝毫没有收到干扰,手下铁槌不停,连续砸倒数人。
“不要听他的,咱们已经杀了这么多河东狗崽子,李鸦儿焉能放过我等?”有小校高呼道:“杀!杀光他们!取了其首级,献给东平郡王,可得金帛赏赐。”
军士们知道没有退路,厮杀更加勇猛。防守一方人少,渐渐支持不住。
“吾乃陇西郡王之弟,可保证尔等生路,只要放下器械,皆无罪也。”披头散发之将一边指挥军士抵抗,一边喊道。
“嗖!”一箭袭来,正中此人胸口。因来得匆忙,又是在城内,身上并未着甲,当场倒了下去。
“李克恭已死,杀啊!”安居受见状大受鼓舞,连连冲杀,勇不可当。
守御一方的军士见主将中箭,士气大跌,根本抵挡不住,直接就被冲散了。
安居受小跑着冲了上去,跑到李克恭身前。
李克恭受伤未死,躺在地上,见状正要说些什么,不料安居受直接一槌砸下,整个脑袋瘪了下去。
其他军士喊杀着冲进了驿馆,挨个房间搜检。
很快,一将被拎了出来。
他身上裹着伤,行动不便,见状也不惊慌,而是哈哈大笑,道:“安居受,你今日杀了我,明日就要被陇西郡王诛全族,我在地下等着你。”
“聒噪!”安居受又是一槌砸下,笑声戛然而止。
“李克恭、李元审已死,河东已容不下我等。而今除了投奔河阳的宣武军,我等已无任何退路。”安居受转过身来,看着军士们,问道:“尔等是何想法?”
“既杀了河东的狗崽子,还有什么好说的?李鸦儿昏庸,不念我等苦处,自去投东平郡王也。”
“速将二人首级割下,作为见面礼。”
“首级怕是还不够,不如拥安将军做昭义节度留后,献城而降。”
“不错,上党已尽在我手,汴兵若北上接应,便无忧了。”
“汴兵到哪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很显然,这种叛乱属于“激情叛乱”,事前他们根本没想过会怎么样。
只不过李鸦儿实在太过分了!
孟迁举邢州而降,不杀也就算了,居然任其为昭义镇幕府都虞候,孟迁的亲信也一个没有波及,全部补授了将职,简直离谱!
要知道,当初孟方立一意孤行,一定要把昭义理所搬到邢州,就此引发了内乱。安居受等泽潞将校,直接起兵造反,引河东军入境,让其轻松占领了二州。
现在呢?孟方立之弟孟迁又带着人回来了,还是他们这些前叛军叛将的顶头上司,一下子就让他们慌了起来。
孟迁会不会报复?一定会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反了,投靠东平郡王朱全忠!
“诸位——”安居受清了清嗓子,道:“我军只有三百余人,偌大一个潞州,怕是守不住。而今汴兵尚远,河东又近在咫尺,如何个守法,还得说道说道。”
“安将军有何想法,但请直说。”众人纷纷说道。
“某听闻冯霸冯将军击伤李元审,募兵于沁水,而今已有三千余人,不妨邀其入上党,便稳妥多了。”安居受道。
冯霸,亦是昭义将。
前阵子李克用让人拣选昭义精锐,节度使李克恭当即照办,精挑细选了五百精兵,派李元审和冯霸带往晋阳。
不意昭义精兵根本不愿意离开家乡,半途鼓噪作乱。押运军士猝不及防,被杀得大败,李元审狼狈逃回潞州,还受了不轻的伤。
冯霸击伤李元审后,便率部西窜至沁水一线,招揽民壮入军,如今已有三千多人,故安居受想邀请他一起入潞州,共抗李克用。
李克恭是昭义节度使,见李元审带伤逃回,于是便来看望,不料城内又叛,竟然与李元审一起死于非命,可怜可叹!
而这场叛乱,似乎就像个信号一般,很快传到了晋阳,传到了汴州,传到了长安,也传到了邵大帅的耳中。
所有人都意识到,围攻河东的第一战,已经由这帮乱兵们掀起了。
血雨腥风的大幕,即将正式拉开。
※※※※※※
汴州城内,朱全忠霍然起身。
“传令,河阳留后朱崇节即刻率军,入援泽潞。”
“遵命。”
厅内诸将也十分振奋。
朱全忠扫了一眼:朱珍、庞师古、丁会、邓季筠、郭言、李谠、霍存、葛从周、杨彦洪、李思安、王檀、贺德伦这些将领都在。
朱、庞、丁、邓四将,起家老人了,为心腹之将。
郭、李、霍、葛四人,巢军降将,有香火情分,亦可信任。
杨、李、王三人,宣武军旧将,这几年做事勤勉,奋勇厮杀,也不错。
贺德伦是滑州降人,安师儒的部将,不过多次表忠心,亦可一用。
“潞州在泽州之北。”朱全忠看着诸将,慢慢道:“李罕之,虎将也,其镇泽州,隔绝内外,非得取之不可,何人可往?”
庞师古上前,道:“末将愿往。”
他刚从淮南败归,四万余人,号称十万,竟然被孙儒杀得大败,在宣武军中声望骤降,正是需要再立新功、一雪前耻的时候。
朱全忠亦对他的淮南之败很是恼火,心中不喜,但面上不动声色,而是说道:“先期赴援,何需吾之股肱大将出阵?邓季筠,汝领一军,克日出发,河阳兵少,吾恐朱崇节有失。”
“末将遵命。”邓季筠出列,应道。
“其余诸将,各自回去整顿兵马,三日后出征。此千载难逢之良机也,泽潞一下,晋阳无险可守,此战,许胜不许败,尔等可知晓?”朱全忠板起脸来,问道。
“末将知矣。”诸将纷纷应道。
诸将退走后,朱全忠留下了左行军司马敬翔。
敬翔早有所料,方才便没有离开,一直等在那里。
“敬司马果是吾之子房。”朱全忠笑道。
“大帅不派庞、葛二将,独遣邓军使出战,定有成算。”敬翔亦笑道。
朱全忠讶然道:“敬司马竟知吾之方略?”
“无非一个等字。”
“此做何解?”
“大帅何必故弄玄虚?”敬翔道:“诸镇议攻河东,今有潞州兵乱,献城而降,大帅遣朱崇节、邓季筠将兵入援,然幽州、成德、大同兵马何在?尚未出师矣!故需等。”
朱全忠闻言笑了,道:“谬矣。”
敬翔不为所动,继续说道:“还有一事,葛从周、李谠、李重胤三将……”
“且住!方才故戏之耳!”朱全忠连忙伸手止住敬翔后面的话,大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敬司马。”
敬翔摇了摇头,道:“主公,此战还是需用全力。若能据有泽潞,便如一剑抵于沙陀儿之颈,令其日夜不得安宁。吾见主公战意不坚,何故也?”
“敬司马见微知著,吾叹服。”朱全忠赞道:“徐、扬战事方歇,东又有二朱,如何能全力攻晋?”
“正如主公所言,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数镇围攻,克用分身乏术,左支右绌。”敬翔有些着急,劝道:“郓、兖二镇,守户之犬,淮南孙儒,醉生梦死,武宁时溥,心胆已丧,若不趁此良机攻取河东,终必成患!”
“然燕、赵之兵不知何出,单靠宣武一镇,恐难也。”朱全忠道。
“主公,求人不如求己。若其他藩镇,便罢了。河东有山川险固之势,异日一旦南下,怀、孟、洛等地无险可守,晋师可直逼大梁,众必慌乱。”敬翔提高了声音,道:“即便沿河列寨固守,然冬日大河上冻,晋兵亦可随意择地过河,铁骑驱驰,难以守御。”
“此时尚不是与沙坨子决战之良机。”朱全忠亦叹道:“吾如何不知一战灭了河东,剪除大敌的好处。”
“或可遣使联络灵武郡王邵树德,约其出兵,共灭河东。”敬翔建议道。
“敬司马此言在理。吾这便遣使往灵夏一行,成不成都试下吧。”朱全忠道:“李匡威、王镕那边,亦得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