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位金州将校连夜赶至军府,请求发兵救火,李延龄不许。
二十四日白天,他下令将前一晚建议救火的军校七人全部斩首,因为他事先就得人密报,这些军校打算借救火之事集结兵马,鼓噪作乱。
二十五日,有人约定以夜中打更声为信号,一起发动,结果一整夜更夫都消失了,无人打更。
第二日,又有五名军校被斩首。
一口气斩了十二人,金州军中为之战栗。
李延龄趁机整顿部伍,任命申口镇将元深为左厢兵马使,尚未正式移镇的李柏暂任右厢兵马使,李延龄之子李进任衙内都知兵马使,三人分统金州兵马,开始做好进攻房州的准备。
元深,早早投靠,可得奖赏。
李柏,虽说在镇内地位不是很稳固,但终究还是有几个班底的,暂时还需要利用他一下。
李进掌控的是从邠宁带来的五百兵,这是父子二人最可信任的核心武装力量。
“李将军有此认知,富贵定可得长久。”李延龄道:“放心。邠帅之委任状已在朝中操办,灵武郡王说话算话,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柏心中稍安,但他没好意思问这个邠帅到底是怎样的邠帅?是军政一把抓呢,还是仅仅掌握政权。
“快六月底了,时间紧急啊。”李延龄突然感叹了一句,道:“其实,攻房州的命令是折帅下的。灵武郡王有言,我管民,折帅管军,今后军中之事,自有折都指挥使全权负责。”
至于为何不调金州军去小江口,说实话,折宗本看不上。
他宁愿用均州降兵,也不想要这些被养废了的金商兵,靡费粮草,不堪大用!
折宗本在小江口囤积了足够五千人消耗半年的粮草,经过冬春数月时间的操练,慢慢消化了两千均州降兵,从四月份开始,便带着仅能动用的三千兵马,屡次出小江口,至邻近襄州各县劫掠。
襄阳方面曾集结大军杀至,折宗本率部退回小江口。恰逢赵德諲去世,山南兵退走,折宗本又率军杀出,搞得襄州诸县人心惶惶。
现在他有个设想,即自己亲率数千人马在南线袭扰,作势威胁襄阳,吸引山南东道大军集结于此,王遇则领定远军从武关方向出击,攻邓州,看看有没有机会将其吃下。
当然吃不下也没关系,退回武关便是。
南线这边,只要整合了金、均、房三州这二十余万人口,未来养个一万多步军不成问题,届时就可尝试与山南军正面决战了。
两路大军,一出小江口,一出武关,互相配合,自身有山川险固之势,一旦战事不利,还可退回舔舐伤口,有战略方面的主动权。
除非赵匡凝向朱全忠求援,不然早晚被耗死。
第020章 狼
小江口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座寨子了,而是两座互为犄角的城池。
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折宗本大肆征发三县役徒,修了一座可容兵五千的军城,外加一座可存粮十五万斛的仓城——目前存粮四万余斛。
折宗本带过来的两千折家子弟兵与两千均州降兵打散后重编,战、辅兵各一半,邵树德亲赐号“威胜军”。
威胜军当然不止四千人。
折宗本已经下令,正在关中和商州间转运粮草的五千凤翔军南下均州,编入威胜军。
光靠目前这点兵力,在襄州一带只能小打小闹,还搞不出什么大场面。
九千兵,如果是战时,一年大概要消耗接近十万斛粮食。算上战马和役畜,那就得十多万。均州去年只征得二十多万斛粮豆的地税,也就刚够给九千军士发每月固定的粮赐,可能略有两三万斛的剩余,还有十万斛粮食的缺口。
财货方面,就更不足了。
说白了,均州养不起这么多军队。
折宗本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劫掠!
折家军,与一般的军队不一样,关北可能就杨家、王家与他们有些类似。宗族为骨干,吸收外围人员,这样的军队,凝聚力强,待遇差一些也能忍受,军士们没那么容易哗变。
北宋那会,折家世镇府谷,对抗辽国和西夏。北宋朝廷当然会给一部分钱粮赏赐,但折家军的待遇,和西军之类的根本不好比,穷得很。
不过折家人还是能控制军队,说起来靠的就是宗族凝聚力。军队四处劫掠,也不会变野,还愿意听话,与一般的藩镇军队差别很大。
但这种治军、练兵的方式却不好复制。
首先家族丁口要兴旺,本家和支系加起来几千口人总得有吧?这几千口里的男丁,就是军官和骨干种子。
其次要尚武。从小习武,精通诸般兵器,了解各种战术战法,不怕死,敢打敢拼。
第三,凝聚力要强,大家族的治理不是一个简单的活,需要领头人的智慧和手腕。
做到这三点,一个边疆豪族算是初步成型了。要想继续提高,还要做更多细致的工作,折家二百多年的经营,底子不容小觑。
这支部队,说难听的,如果折家与邵树德决裂,军队只会跟折家走,说反就反。
在朔方军中任职的折氏子弟可能还各有立场,未必会反,但折家军是真的会这么做。
对折家,邵树德的态度是矛盾的。
又想利用,又防备,但目前而言,双方关系处得还是比较和谐的。
在折氏搬了部分家族成员到凤翔府之后,杨氏在麟州悄无声息地崛起,对冲折家残余势力的影响力,若说其中没邵树德首肯和默许,说出去根本没人信。
杨家人,现在可很受宠啊!
杨弘望当了飞熊军使,杨安吉出仕任丰州刺史,杨爚到都护府内任职,家里还送了两个嫡脉女子到邵树德身边服侍,几乎就是一个小号折家。
折宗本也是修炼千年的狐狸了,当然看得清如今的形势。
他对女婿的手段很是赞叹。麟州,折家的话大概不太好使了,杨家也没有攫取一切权力,地方事务,竟然要靠幕府委任的刺史来裁决。
折、邵两家的关系,总体而言比较亲密。
若女婿不防着折家,折宗本倒觉得有问题了。北朝以来,外戚、权臣篡夺大权的可不是一例两例,若这点政治本能都没有,那显然不是可以托付家族未来的人。
“一把年纪了,还得为女婿打江山,若待我外孙不好,反他娘的了!”折宗本一边与几个族侄开着玩笑,一边问道:“大军可整备好了?”
“回季父,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有人应道。
“伯父,谷城县令私下里派人来,愿输粮二万斛,已经破胆了。”又有人说道。
“哈哈!”众人纷纷大笑。
谷城是襄州属县,离小江口很近,被劫掠得也最狠。
那县令也是脑瓜子灵活的,居然想出了花钱买平安的把戏。折宗本答应了,因为这和收税没什么两样。
两千步卒、三百骑兵已经在寨外空地上列阵。
折宗本在亲随的簇拥下,沿着唯一一条街道前行。
街道两侧有很多建筑,军器监、公廨、马厩、仓库甚至还有一些屋宇,这是给军将分配的住宅,不过却没有家眷。
折家军南下均州,很多人尚未成婚,打下均州后,部分将士娶了妻,家眷多安置在均州城。城内有一千威胜军戍守,他们也就管得了州城,其余两县,自己管自己,上供就行了。
总体而言,统治还是有些薄弱。
军城外有羊马墙,里面养了一些山羊、黑猪,战马也寄养在此处。
羊马墙外修了城隍,引水灌入其中,有一东一西两张吊桥沟通内外。西吊桥附近,还有一个码头,可同时容纳八艘船只停靠,吞吐量不大,但也勉强够用了。
出了吊桥后,折宗本回头看了看军城,对留守军将吩咐道:“大军外出,尔等终须常备不虞,不得麻痹大意。城垒还有应筑未了之处,仓城那边有夫子,一俟有暇,即令修筑,早日毕功。”
“表丈(父亲的表兄弟)放心,定不会误事。”一将应道。
折宗本点了点头,随后翻身上马。亲兵扛着大旗,在风中猎猎飞舞。
稍做一番动员后,两千三百步骑离了小江口,顺着汉水而下,走陆路直扑谷城县。
数日后,大军进抵谷城县外,县令敬道遣人出城交涉。
敬道是文宗朝兵部员外郎敬暤的后人,任谷城令两年有余,水平马马虎虎,但为人不坏,也喜欢劝农桑,谷城在他的治理下还算安定,钱粮绢帛产出不少。
“让敬道出来见我。”折宗本骑在马上,倨傲地说道。
使者是谷城县典狱,闻言有些为难,道:“折将军,这怕是不妥。私下里输粮便已是大大不该了,拿了粮便赶紧走吧。都是新收的夏粮,若实在不足,秋收后还有万斛,再多就没有了。敬令也是不忍看到生灵涂炭,方才出此下策。谷城,到底还是襄州属县。”
“你这间使,和那敬道一样,都是滑头。”折宗本笑骂道:“待我击破赵匡凝,届时又有何话?”
“公若破赵匡凝,我等还有何犹豫?自开城迎降罢了。”典狱很光棍地说道。
赵氏父子,秦宗权旧部出身,对他们这些襄州本地人来说,本来就没什么好感。
折宗本这种外来势力,若能击破蔡贼,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降就是了。
山南东道,不像兖、郓、徐三镇,有本地化的衙军,有各级州县兵、团结兵,他们自身的武装力量已经被蔡贼一扫而空,不存在割据的土壤,只能被各路外来势力征服。
若再给赵匡凝十来年时间,让这些蔡贼慢慢本地化,重建山南东道的武装力量,或许就可以尝试着割据了,但现在真的不行。
谁强,他们就投谁,非常现实,也是一种有效的自我保护手段。
“罢了,这次便放过你等了。自备船只,将粮草送往小江口,那边自有人交割。”说罢,折宗本一甩马鞭,战马向前奔去。
大军整队向前,直朝襄阳方向而去。
※※※※※※
襄阳城西的汉阴驿内,赵匡凝刚刚送走雷满的使者。
雷满者,朗州武陵洞蛮头领也。
他早年与周岳关系不错,经常一起打猎。巢乱时期,二人纠集蛮人数千,号“土团军”,推雷满为帅。
高骈任荆南节度使时,曾经将雷满招致麾下,用蛮军击巢贼。后移镇淮南,雷满也跟着去了。
这一阶段,对雷满的提升还是很大的,学到了诸多专业的军事知识,包括他的手下也经受了一番经制之军的锻炼。
从广陵逃归后,他们又召集了一批蛮人,训练成军,杀朗州刺史,占据州城。随后又攻澧州,势力非常不小了。
身兼夔峡、荆南两镇节度使的李侃一直视雷满为眼中钉肉中刺。
在西进川中不果后,他已经断了往那边发展的念头,最近更是把理所挪到了江陵府,准备对雷满动手了。
雷满有些惊慌,于是派使者绕路前往襄阳,约其夹攻江陵府。
赵匡凝最终没有答应雷满的请求,让对方的使者失望而归。
其实他对荆南镇还是有些兴趣的,原因无他,想有条后路。
山南东道所面临的外部局势,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主要压力来自北方的宣武军。
赵匡凝不傻,早就看出来朱全忠在攻灭天平、泰宁、武宁三镇后,必然要大举南下,不是吃淮南,就是吃山南东道,甚至两镇都要吞并。
山南东道不过三万衙军,以五年前父亲横扫山南东道、荆南二镇留下的蔡兵为骨干,招募了部分本地军将,虽然过了五年太平日子,但战斗力还是有的。
只是朱全忠威名太盛,兵马众多,正面迎敌,多半还是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