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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晚唐浮生 第496节

“遵命。”

“好了,你退下吧。”

赵匡凝走后,邵树德与陈氏聊了会诗文,随后练字。

练到最后,兴之所至,邵树德提起毛笔,在雪白滑腻的“纸”上落笔:“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纸潮湿软濡,墨汁渐渐散开,在雪白底色的映照下,有一种妖艳的美。

“练了多年字,婉娘觉得如何?”邵树德将毛笔一扔,得意道。

陈氏发丝散乱,面色潮红,吃力地爬起身后,低头看了看,然后又用娴静恬淡的眼神看着邵树德,隐含着一种大人对小孩胡闹的责备。

杀人如麻的邵大帅大窘。别人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你自己。

“这……襄阳人杰地灵,仕女婉约,心有所感,哈哈。”邵树德哈哈一笑,掩饰尴尬。

“昔年孟山人隐居故里,只见山寺钟鸣,渡头争喧,人随潮涌,舟旅繁盛。妾回乡数月,入眼之处,荒村寂寥,白骨攒冢,征夫行人,磨刀呜咽。”陈氏叹了口气,坐到邵树德怀里,摸着他的脸,道:“大王若有心,让襄阳百姓如关中一般自在安宁,妾又何事不可依你?”

这是让自己不要再“苦一苦”襄阳百姓了。

“快了。”邵树德把玩着青丝,道:“关北那么穷苦的地方我都整饬出来了。襄州八县,又有何难?”

陈氏难得地笑了,低声道:“大王杀伐果断,豪情万丈,天下英雄尽皆俯首。但这字却有些秀气,定是跟女人学的。”

※※※※※※

在襄阳逗留了几日后,邵树德带着天雄军、义从军以及铁林军右厢两万余人北上,经邓州入武关,最终于七月中旬抵达了长安左近。

京师大恐!

好吧,开玩笑的。邵大帅屯军东渭桥,圣人确实不自安,但南衙北司诸官情绪稳定,照常上直。

七月二十,邵树德抵达了京兆府昭应县,密召萧遘、韩全诲二人前来。

“此阁道为始皇所建,人行桥上,车行桥下。”骊山之上,邵树德开始卖弄他的学识。

陈氏瞄了眼边上的石碑,上面记载天宝六年重建阁道,笑而不语。

丧乱之后,华清宫就遭到了比较严重的破坏,朝廷也一直没拨出什么款项修缮,如今只有部分建筑可用了。

邵树德在重明阁坐定后,欣赏了一番渭水美景。随后收到一封牒文,便将陈氏遣走,把陈诚和嫡长子邵承节唤来。

“赵光逢对李璠动手了。”邵树德将牒文递给陈诚,随后又看向邵承节,道:“吾儿觉得李璠可会就范?”

邵承节想了想,道:“就范如何?不就范又如何?阿爷,不是有大军在陕虢么?李璠不愿就范,尽可杀之。”

邵树德不意儿子竟然这么杀伐果断,有些惊了,故意道:“李璠有数千兵马,若据城而守,陕州三面孤绝,便是围攻一年也攻不下,则何如?”

“可将他骗出来。离了巢穴,便是一武士亦可缚之,阿爷何忧也?”邵承节认真地说道。

邵树德噎住了。儿子这样,老父又喜又忧。

陈诚在一旁察言观色,见邵树德神情复杂,便插言道:“恭喜大帅了。世子有勇有谋,赵司马之策,我可没透露过,全是世子想出来的。”

“二郎可真让我惊喜。”邵树德笑道:“制住李璠后,陕虢军士如何处置?”

“给他们发赏就是了。”邵承节说道。

“仅仅发赏就行了吗?”邵树德追问。

邵承节愣在了那里。

他还小,经验也不太足,不知道善后处理一件事情所涉及的复杂细节。

“二郎好好听着。”邵树德清了清嗓子,道:“李璠仅仅是李璠,他就是一个人罢了。为父真正要处理的,并不是李璠,而是李璠背后的保义军。藩镇之基,不在节帅,不在幕僚,不在衙将,而在于关系盘根错节,扎根州郡百余年的武人集团。这次如果处置了李璠,而不处置保义军,那么将来还会有张璠、崔璠之流冒出来。”

邵承节认真听着。

“成德王氏世袭几代人,看着威风,可王镕若敢触动成德武人的利益,被杀没商量。魏博六州,节帅更是军士推选,衙兵杀节帅如屠猪狗。换将帅易,去藩镇难。”邵树德循循善诱道:“可若不除藩镇,为父难以安寝。便是我能压住,将来百年之后,你可能压住?一旦国中有乱,数镇连横,割据造反,其他藩镇也不会听你命令,只会作壁上观,左右骑墙,讨要好处。所以,必须除藩镇。”

邵承节似乎有些懂了,小声道:“那外翁和舅舅……”

“住口!”邵树德变色道:“以后不准提这些,便是在你娘面前,也不得胡言乱语。”

邵承节脸色有些白,低头道:“儿知道了。”

陈诚咳嗽了一下,道:“世子未雨绸缪,也不是……”

邵树德瞪了陈诚一眼,道:“有想法没错,可若不知轻重,恐毁我邵家基业。我如何放心将这副担子交给他?”

“其实——”邵承节鼓足勇气,说道:“舅舅想让我娶表妹,阿娘一口回绝了,还赏了锦娘不少器物,时时让她入宫陪伴。”

“锦娘?”邵树德一愣。

“大帅,锦娘便是朱叔宗嫡女。”陈诚介绍道。

“唔……”邵树德点了点头,脸色有些缓和,道:“有些事,只可在我父子之间言谈,切忌外传。陈长史亦可多多请教,万勿急躁操切。”

“儿知道了。”邵承节应道。

见室内气氛有些凝滞,陈诚哈哈一笑,道:“我出门看看,韩全诲这厮怎还没来。”

邵树德轻轻颔首。

良久之后,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叹道:“创业难,守业亦难,吾儿当勉之。”

第066章 快刀斩乱麻

崤县城外,一场宴会刚刚结束。

李璠回到了驿站,感慨颇深。

崤县,这种不知道荒凉了多少年的地方,居然已经成了稳定供应钱粮的地方。

呸!也就党项人看得上。

到处是山,虽说不是没有平地,但很难连贯起来。一个小山坳,往往就只能塞几十户甚至几户人。河谷地倒不错,但太少了。

不过夏王倒是舍得下本钱,弄来了这么多牲畜。山上草木茂盛,溪水潺潺,是绝好的牧养牲畜的地方,和横山差不多。

崤县,不过又一个横山党项聚居地罢了。

“今日大酺,羊肉甚是不错。党项人养羊,还真有几分门道。”

“那是河西羊,非沙苑羊,你吃得少了。”

“其实鱼也不错,党项人怎么也会养鱼?”

“有农学生教,自无问题。”

“怎么没农学生来陕州?”

驿站外,亲兵三三两两闲聊着回味刚刚结束的大酺。

李璠大步进了驿站。

甫一进去,就感觉到了不对。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军士,刀出鞘、弓上弦,赵光逢坐在最里边,含笑看着他。

驿站外响起了马蹄声,那密集的程度,可能有数百骑。

李璠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李帅还站着做什么?”赵光逢起身相邀,笑道:“义兴阳羡茶,快来一起品鉴。”

“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了。”李璠摇头苦笑。

他制止了亲兵的盲动,解下佩刀、弓梢递给了随从,到赵光逢面前坐下,问道:“这是夏王的意思?”

赵光逢点了点头。

“也不错了,当了四年节帅。”李璠自嘲地笑了笑,或许终究有些不甘心,又问道:“夏王这么做,就不怕寒了天下英雄之心,无人来投么?”

“若大势未成,或许还不敢这么做,今大势已成。”赵光逢言简意赅地说道。

李璠语塞。

帮夏王成势,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这不,去年刚带着六千兵跑去南阳,戍守鲁阳关。还在三鸦镇、鲁山县与梁人干过两次,死伤近千。

好讽刺啊!

“朱全忠撑不了几年了。”赵光逢继续说道:“李克用已在晋阳誓师,兵发幽州,暂时没空管中原大局。大王刚刚在淮南取得大胜,连得申光寿安四州十九县。飞龙军突入梁地,搅得天翻地覆,全忠不能制。如此大势,夫复何言?”

李璠更加沉默了。

他在一线和梁人厮杀,对情况再清楚不过了。

去岁河清之战,全忠损失不轻。今年就感觉到了,梁军总兵力似乎并未得到有效弥补,这次淮南又损失了多少?

据打探得来的消息,氏叔琮损失了一万多人,张全义、丁会损失大几千。就是不知这里头有多少是衙兵、多少是州县兵、多少是土团乡夫,但三五千嫡系人马的损失肯定有的,甚至更多。

杨行密又趁机攻占楚、濠二州,朱全忠的地盘进一步减少。再加上飞龙军的折腾,梁人部分州县春耕受影响,今年损失的兵马多半又不会补了,除非加税。

人越打越少,地盘越打越小,这就是大势。

“夏王是怎么安排我的?”李璠无力地问道。

“或可入朝。”

“也不错。”李璠苦笑了下,又问道:“陕虢镇会怎样?”

“罢同华镇,同州并入朔方。置陕西镇,领陕、虢、华、邵四州,治陕州。”赵光逢说道。

其实还会罢邠宁镇,都是去年底就做好的计划,只不过因为诸事耽搁,到现在才正式发动罢了。

再算上邵树德刚刚上表请罢的凤翔镇,“夏国”直控的地盘将有24州、108县,483000余户、248万4000余口。

扩张还是非常迅速的,今年的任务是好好消化,将新得州县改造一番,换上可靠的官吏。州兵系统亦需大力整顿,驿站、作院、学校体系全面接轨,总之有一堆事要忙——最重要的,要让这些州县的百姓知道“真”圣人是谁。

“军士们怎么办?”李璠问道。

赵光逢没回答他。

李璠懂了,估计是要快刀斩乱麻,快速处置了。

他出发前,李唐宾令其选精兵千人赴渑池。

本不欲奉命,但终究没敢拒绝,相反帮着说服这些军士东行。现在看来,多半已经被吞并了,打散补入各军,弥补战损缺口。

高仁厚又让他“遴选武士千人”,到河阳押运粮草。如今想想,多半也不是押运粮草,而是吞并。听闻他们在攻梁人的广河、板渚二城,应有不少死伤,这又是补缺额的。

这两千人一走,陕州便只剩三千兵了。但在那休整、驻防的夏军可不少,只需将他们骗出来,比如以发赏的名义,直接缴了械,差不多就整顿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