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下马,互相行礼。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一个是败军之帅,一个是过来交涉求和的,总觉得有些尴尬。
到底还是司空颋脸皮厚,他指着脚下新修的道路,说道:“此路靡费人工无数,真是不体恤民力。”
“看着挺不错的,不过好像有点短了。积润驿到洛阳,不过十余里地,当不得大用。”王师范也反应了过来,接茬道。
他俩说的是连接洛阳上东门和积润驿之间的一等国道,标准自然不是旧驿道可比的。
诚然,一等国道耗费很大,邵树德也不打算在全国铺开,他只是以洛阳为中心,沟通南北、东西罢了。
截止十二月上旬,孟州至太行陉口这段九十五里的一等国道已经全部修通,怀州甚至遣人在陉口附近筑了座城,向来往河东、洛阳的商人收税——当然,也有军事意义。
今年相卫大战,河阳夫子只在最后几个月动员了一下,他们全年最主要的工作还是在本镇服徭役修路。
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明年就只剩下河阳南城通往河南府州界的那一小段了。无需动员太多人,整体较为轻松,如果不与河东方面暴发大战的话,他们甚至可以休养生息。
汝州方向,刺史韩建从春社节后就开始动员人力,修建伊阙至临汝段四十里的一等国道,如今已经接近完工。
汝州百姓今年的日子比河阳还要松泛。没人征发他们打仗,整体还处于免税期,修路大概是唯一让人烦心的事情了。
明年多半还没有战事,无需上阵,他们的工作是修建临汝至梁县段六十里一等国道。一年时间估计够呛,说不定要拖到第三年开春之后。
不是被征发上阵打仗,就是在乡间筑城、修路、开渠、挖沟,总之一刻不得闲,也不知道要苦一苦到什么时候。
不过商徒们都对一等国道交口称赞,认为极大缩减了他们运输货物的成本和时间。虽然一等国道上的钞关也慢慢设立了,比如伊阙关就重新进行了修缮,入驻的税吏盯紧了每一辆过路的马车,开始征税,但似乎还是值得的。
至于洛阳上东门到积润驿这段路,说起来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汴州幕府实际上是陈诚在主持,他提出修通洛阳到汴州的一等国道,邵树德同意了。
汴州是关东第一大都会,洛阳是未来的首都之一,中间用一等国道连接很正常。这事的悲伤之处在于,汴州幕府想先修郑汴段,但邵树德觉得他们剩余人力很多,不如先修洛郑段,等于是让宣武诸州出人帮河南府修路,坑人无极限。
“这段路确实用处不大,但孟怀之间的大道却已经修通了,直抵太行陉口。如果用兵,当能提供许多帮助。”司空颋说道。
王师范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
我一个失势节度使,要权没权,要兵没兵,你跟我说这些做甚。
司空颋也觉得有些尴尬。
他不过是看到王师范,突然起了兴趣,想跟他聊聊罢了。但真见到了,发现没什么可聊的。褪去光环,王师范也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魏博想振作,还是得找正主。
匆匆告辞之后,他便直趋洛阳,王师范则继续留在驿站附近,津津有味地看着原野上纵横交错的沟渠。
邵树德对农业,可真是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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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颋告辞之后,便匆匆赶往洛阳,求见邵树德。
邵树德让人将其带到含嘉殿等待,自己则与萧符、李延龄继续谈事。
“国子监的人手抓紧募齐,实在不够,从长安挖人。”邵树德对萧符拖拖拉拉的工作有些不满,语气严肃地说道:“这是最高学府,将来各个京城都要设国子监,相关人才的储备,要有计划。现在筹建洛阳国子监都这么困难了,将来若设南京、北京、东京,人从哪里出?”
萧符神色微微有些紧张,连声称是。
邵树德也不想太过让他难堪,叮嘱了几句后便让他离开了。
就目前而言,还是地方州县的学校开办更为紧要。
算学人才的需求是第一位的,清算行方面存在巨大的缺口。河南在朱全忠治下,多是经学,医学都少,更别说关西特有的算学、工学、农学了。
好在兼任宣武军节度副使的陈诚知自己的喜好,已经准备在明年开办这些教育机构了,博士、助教、教谕之类就用关西的学生,不管水平够不够,先把摊子铺开再说。
现在需要量,而不是质。
汴州明年还将开办第一届武学,即汴州武学和开封县武学。洛阳也有河南府武学及洛阳县武学。
河南士人、土豪及将校现在也知道武学的重要性了,纷纷削尖脑袋要把子弟往里面送。
邵树德为了收拢河南人心,打算给一些名额出去,但不会全给。
招生名额的具体分配,还得再商量一番。
“司农寺、卫尉寺、秘书监是三个最先筹备完毕的机构,很好。”萧符走后,邵树德又对李延龄笑了笑,道。
秘书监是卢嗣业,但他常年跟在邵树德身边起草文书,这会实际是他手下人在办。这个机构本身也不大,只有著作局一个下辖机构,职责是管理经籍图书,校对典籍、文章。
但正如司农寺、国子监被邵树德塞了很多新东西一样,秘书监的职权在新朝也会扩大:出版印刷也归秘书监管。
也就是说,新的秘书监已经不再是清望官的聚集地,而是有实权的了。
王师范写小作文骂邵树德,还得自己去传扬。邵树德觉得天下太平后,他就开始写书,让秘书监给润色、校对、刊印,掌握舆论霸权,想想就刺激——当然,这个理想就和邵树德老了后在含嘉殿种地一样,非常不可靠,鬼知道你啥时候才有时间。
司农寺人手的筹备非常快速,上个月基本就到齐了。
这得益于关西农业的蓬勃发展,培养了大量相关人才。尤其是王雍得了第一届夏王赏,还连连升官,中外惊叹,很多有识之士意识到夏王对司农寺的重视,试图挤进这个机构,搏个更好的前程。
司农寺最重要的下属机构就是育种署了,聚集了农业方面的精锐力量——这个机构也是新设的,以前并没有。
每个机构名字都和前朝一样,但职能和工作重心又有所变化,属于旧瓶装新酒了。
邵树德也是通过这样一种相对和缓的方式,渐进式改组整个政府。
当然此时的政事机构已经有了后世的雏形了,也没必要做结构性的改动。
比如政事堂常年有2-4位宰相议政,对皇帝来说,比一位宰相总揽大权要可爱多了。
三省之中,中书省“立项”,门下省“审批”,尚书省“执行”。三省之外,还有监察御史“监督”,也不错,没必要大动。
军事方面,有北司枢密院,正副枢密使负责军队的事情——以后当然不能再让太监当枢密使了。
南衙北司并行,暂时先这样。
“大王,司农寺太对我胃口了。我能力有限,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勤恳了。大王放心,农事方面有我把着,断误不了事。”李延龄大声说道。
“哈哈,好好做。这天下是咱们老兄弟一起打下来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邵树德笑道,同时莫名想起了一个画面……
外面的雪仍然下个不停。
合欢殿的内部壁画已经完工大半,外墙的浮雕还在进行最后的赶工。
邵树德站起身,走到殿门前。
卫尉卿慕容福立刻赶过来听命。
宫廷卫士三千人,皆从诸奴部中挑选,其实大多数都是以前侍卫亲军的成员。
邵树德回洛阳后,组织宫廷卫士进行了一番操练,考校他们的武艺、军略。从今往后,他们中有才能者陆陆续续都会得到机会外放。
外放一个人出去,就从奴部中再招一人补上,维持人员的流动性。这其实也是给草原出身的蕃人一个上升通道,前提是你得出身奴部。亲疏有别嘛,很自然的事情。
当然三千人的规模是不太够的。国朝初年宫廷卫士大概接近五千人,因此还有两千名额。
毫无疑问,现在很多人都盯着这些名额。
邵树德的初步打算是,勋贵子弟、蕃部酋豪、外邦质子及军中骁勇出色者分润掉这两千名额。
有时候邵树德也感到心累,到处是利益考量,到处是分润好处。
但政治么,本来就是分蛋糕的游戏,能怎么办?
“让司空颋过来吧。”邵树德坐了回去,吩咐道:“父丧期间还不安分,我倒要看看魏博又玩什么花样。”
第050章 你不懂
“瞻上阳之宫阙兮,胜仙家之福庭……”司空颋一直在观察修建了一年有余的上阳宫。
当然,他感叹的是以往上阳宫尚未破败时的盛景,而不是现在。
不过也有一些积极的东西。时隔两年,断壁残垣已经清理干净,杂草也一扫而空。
堪用的材料被拣选出来,堆积在空地上。不知道哪里来的工匠正在修复打磨,看样子打算用在新宫城的建造上。在这一点上,夏王还是很节省的。
宫城尚未修建城墙,因为地势较高,可以对外一览无余。
司空颋发现,不少漕渠被疏浚拓宽了,可以用船运输材料到工地上。当然,这会河面结冰,船只都在岸上,但二三月份化冻之后,方可继续运输。
在修建洛阳宫城的时候,还恢复了部分漕运,这手笔确实不小。
“日后若都洛阳,汴州可能会快速衰弱。”司空颋若有所悟,漕运路线的更改是决定性的,多少城市的兴衰由来于此。
洛水南岸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酒肆、茶坊、商铺一座接一座建起,这是人烟繁盛的标志。
各坊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民宅。有的是张全义时代就修建完毕的,有的是这几年陆陆续续兴建的,可见洛阳的人口确实在一步步增加。
做买卖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出现,随着军队、官吏一步步向洛阳聚集,未来会更加繁荣。
禁苑内有袅袅炊烟升起,那是工匠们在做饭。
时近年关,估计这几日他们就要返乡了,整个洛阳宫城的修建也会暂告一段落,春社节后才会全面复工。
合欢殿大概是上阳宫第一座可以住人的殿室,位于上阳宫遗址南缘的禁苑之内,等于是在森林之中隔出了一块地,修建了合欢殿。
从外表看来,殿室花费了不少心思。
最显眼的就是那些外墙浮雕了,司空颋进来时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明白说的什么事。后来一打听,原来讲的是夏王率军电扫河陇、收复失地的故事。
这么鼓吹自己,真的好吗?一点都不含蓄。
合欢殿坐北朝南,直抵洛水北岸。城墙基址已经划出来了,但修建得应该会比较晚。
合欢殿以北,挖出了一条小河,绕殿而过,汇入洛水。
小河以北,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很多建筑也已经初见雏形。
透过薄薄的雪幕,司空颋努力分辨着,同时也试图与人们诗赋传颂中的“上阳仙境”对应上。
“这条河应该是利用淤塞的旧河道新开的,算是洛水小支流了。”
“北侧巍峨立起的应该是正殿观风殿,坐西朝东,没错了。东面那两根立起的木柱,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观风殿正门观风门。那么宫城正门提象门在哪?”
“书载观风殿东有观风门,南有浴日楼,北有七宝阁,其内又有丽春台、曜掌亭、九州亭等,都找到了。唔,还在修建中。”
“这些亭台楼阁的围墙倒是修起来了,用了多少砖瓦?和书上记得一模一样啊,都是一个个封闭的院落。”
“观风殿西面那个院子很漂亮啊。雪落之下,美不胜收。这里应该是本枝院。”
“本枝院内西侧的是丽春殿没错了,殿内有含莲亭、芙蓉亭。可惜,已是一潭死水,花草凋零。好像挖了些淤泥出来,但还未整饬完毕,芙蓉、莲花盛景不知何时才能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