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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晚唐浮生 第777节

荒凉的区域越来越多,与其说是草原,不如说是沙漠。北风一起,沙子直往人脖颈里钻。

在这种环境下,沿着河道进军是必需的。而在此时,他们也终于遇到了强有力的阻碍。

“怎么回事?”铁骑军使折嗣裕策马上前,问道。

其实不用下面人回答了,他自己有眼睛,看得到河对岸的情形。

三千余骑士找了个浅滩涉水过河,与契丹人厮杀了起来。

战斗的过程很有意思。

契丹人应该是深入总结过之前的失败教训,这次他们远远地在外围兜着圈子,牢牢控制在中距离上,走马驰射。

这是不敢肉搏了!

但他们的伤亡还是有点大,因为铁甲太少,对射起来有点吃亏。而且没有深刻意识到铁骑军与传统中原枪骑兵的不同之处,他们也是有相当的骑射能力的。

不过,吃亏就吃亏,这大概已经是契丹人短时间内所能找到的遏制敌人优势的最佳办法了。这样互相消耗下去,总比直接被冲垮要好很多。

潢水之中又溅起无数朵浪花,四千余蕃人轻骑也开始涉水过河。他们艰难踟蹰在松软的河底淤泥之中,大声呼喊。

对岸的契丹骑兵看到夏人又来了援兵,稍稍有些分神。

负责带队冲杀的铁骑军副使刘子敬抓住机会,收起骑弓,抽出短马槊,带着五百精骑怼了上去,死死咬住一股躲闪不及的契丹轻骑。

一番纠缠之后,贼人留下了百余骑尸体,仓皇退去。

已经过河的蕃人轻骑快速追了上去,弓弦连连作响,从背后射翻一名又一名契丹轻骑。

折嗣裕暗暗点头,战术配合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这些蕃人轻骑,如果到中原打仗,正面对冲之时,整不好能让“河南第一马槊”朱瑾狂刷战绩。但他们的优点也十分明显,且驰且射,速度快,会侦察,能警戒,擅追杀,是战场上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也正因为这些不可取代的优势,禁军也保留了轻骑兵编制。

如果不出意外,以后定难军的定位就是身着皮甲的轻装骑兵,银枪、铁骑算是中型骑兵,飞熊军这种具装甲骑就是重骑兵了。

多兵种搭配作战,取长补短,本来就是用兵铁律。

“已经到哪了?”折嗣裕问道。

“回折将军,离大石桥不过一日行程。”充当向导的苏支说道。

“河对岸不是有很多松林么?一望无际,绵延甚远,这里应该已是平地松林地界了吧?”折嗣裕问道。

“将军,平地松林很大,奚王牙帐在潢水石桥。”苏支说道。

“你算是回家了。”折嗣裕笑道,然后脸色一正,道:“带路!今日我就沿着潢水两岸扫荡。”

※※※※※※

潢水石桥两岸,到处是仓皇逃窜的部落百姓。

有奚人,有契丹人,有霫人,也有回鹘人。

他们走得相当匆忙,匆忙到扔下了很多物资。

其实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批撤走的人了。只不过牧民分散在各处,找寻不易,耽搁了很多时间。

走得早的已经往潢水下游而去,走得慢的才刚刚得到消息。甚至还有一些主动北迁,远离潢水,往靠近鞑靼、室韦的方向走。

契丹人是善战的。这么多年来,他们就没断过战争,磨炼得坚毅无比,经验也十分丰富,至少比那些承平日久的草原部落彪悍多了,按理来说不至于此。

但夏人都是什么妖魔鬼怪?好像一辈子都在琢磨怎么打仗、怎么杀人一般,生命中就没别的事了。

没办法,实在打不过。只能发挥草原传统故伎,分散突围,各自躲藏。夏人不可能每一个角落都搜寻,只要跑出他们的视线,鬼知道你躲在哪里?

大石桥附近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大概有五千余骑的样子,多为新征发起来的各族丁壮。

耶律斜涅赤双眼通红。

他像一个输光了本钱的赌徒一样,打算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用尽全力阻滞夏人,给部落牧人搬家争取时间。

耶律欲稳已经离开了,他带人去了可汗牙帐,即遥辇可汗城。

契丹传统,可汗要筑城。

从位于吐护真水(老哈河)、潢水(西拉木伦河)交汇处的奇首可汗城开始,契丹人就有修城的历史,一如回鹘人在碛北草原上修建的黑城子。

其实潢水石桥附近也有座废弃的城池,即早年的遥辇城。李尽忠、孙万荣之事后,奚人抢占了契丹传统牧地,遥辇城也成了他们的战利品。不得已之下,契丹人在下游修建了一座更大规模的城池,名字还叫遥辇可汗城。

都是往事了……

耶律斜涅赤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新集起来的部落丁壮。以前他信心满满,现在却没底了,这次征讨西南诸夷,看起来是阿保机的一大失策。

他太大意了,低估了夏人的决心。

但斜涅赤不怪他。事实上他也想不明白,夏人明明在和晋人进行大厮杀,怎么还有空来管他们契丹?你们就那么闲么?

“夏人来了!”斥候从西边奔回,高声呼喊道。

新集丁壮一阵躁动。

他们没和夏人交手过,心中固然紧张,但真要说怎么害怕,却也不见得。多少年东征西讨了,没吃过什么败仗,夏人虽然看起来挺厉害的,但在交手之前,何必畏首畏尾?

“嘚嘚!”有人拨转马首,悄然离去。这是与夏兵交过手的,他们知道厉害,不想再做无谓的牺牲,心中挂念自家部落的妻儿,于是试图逃走。

“嗖!嗖!”耶律斜涅赤连发数箭,迭次射落数人。

但他不这么做还好,这一出手,反倒让更多的人感到害怕,引发了溃逃狂潮。

“六部奚就是靠不住!”耶律斜涅赤气得破口大骂。

是的,奚人、霫人、回鹘人、鞑靼人、室韦人、靺鞨人都是“契丹兵”,但假契丹何必为真契丹拼命呢?赶紧回到自家部落,与家人待在一起,尽可能远离凶残的夏兵,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西边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烟尘。耀武扬威的党项、突厥后裔们出现在潢水北岸。

在他们身前,一股牧人正在狼狈奔逃。

箭矢呼啸着飞过,一个又一个髡发牧人栽落马下。党项人丛之中发出一声哄笑,仿佛这种戏弄猎物的感觉让他们非常得意。

“这是来自阴山的党项,他们不是……”耶律斜涅赤话音未落,部众突然大哗。

潢水南岸也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无边无际的骑兵出现在旷野之中。

都不是战场新丁了,自然能大概估算出敌军的人数:南北两岸加起来一万余骑。

再看看己方这边,原本五千余骑,方才跑了很大一部分,还剩三千左右。

“听我说,夏军最能战一部,唤为‘铁骑军’者,听闻满编亦不过万人,这会撑死八千多。其仆从附庸倒是不少,但并不能打……”耶律斜涅赤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结果又有一些丁壮跑了。

谁听你这个糟老头子废话。草原上向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敌军兵力是己方数倍,又是得胜之师,为什么要硬拼?不如让痕德堇可汗的亲军过来,咱们不奉陪了。

溃逃像传染病一样,根本抑制不住。

耶律斜涅赤长叹一声,被人裹挟着向后退去。

党项轻骑见状士气暴涨,大呼着追蹑而上,勇不可当。

后方的主力大队也开始分兵,往各个不同方向追去,目标:跑路中的部落民和牛羊。

第093章 人口就是财富

还好飞龙军没来潢水,否则不知道要造下多少孽。

党项人半牧半耕,并没有传统的草原部落那么凶残。高过车轮的男子全杀掉是做不大出来的,人口也是一种资源,人口本身能创造财富,将俘获的人丁分一分,土地也分一分,大家的实力不都变强了么?

一路行来,已经获八千余口、杂畜九万。这两日在潢水两岸又击破两三个小部族,俘虏两万余人、杂畜十五万余,收获是很大了。

没说的,又派一部分蕃骑押送着战利品回仙游宫、御夷镇——没办法,他们也没底,也不敢说遇到契丹大队主力时还能带着俘虏、牛羊作战。

战利品,肯定是夏王他老人家获得最大一份。但出兵各部多多少少都能分一些,都能落些好处。要想分得更多,继续抢就是了。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揪出更多的部落。

搜索的事情没必要由铁骑军来。

八月二十六日,折嗣裕带着八千余铁骑军、四千蕃骑东行,直往潢水中下游而去,竟是一点没耽搁。

而与此同时,作为“右勾拳”的飞龙军在等待大日停歇之后,从二十二日开始,在安乐县故城周边四处出击,击破了两个部落,虏获人丁、牛羊若干,并之前在安乐县所获,得两万余口、杂畜十余万。

战利品其实有些少了,一个是他们自己杀戮太狠,一个是本来人就很少。毕竟,数月之前这里还是幽州镇的土地呢。契丹人心心念念向南扩张,连续两年蚕食幽州镇的山后之地,还没来得及进行“大投资”。

后世的辽国五京,西京、南京都在李克用手里,中京几个月前刚通过蚕食幽州镇的手段拿下,在此之前一直是幽州附庸部落的牧区。东京辽阳府倒是在契丹手里,上京临潢府正在被抢。

契丹的扩张之路,刚刚启动,就遭遇了当头一棒。

其实想想他们也挺可怜的,营平二州在大唐手里时,对他们有致命的威胁。营平今年好不容易彻底拿下了,且蚕食了檀、妫、蓟等州的山后土地,给自己的核心地区加了一层缓冲。但只要幽州没拿下,中原就始终可以依托地形防守,待处理完内部事务,积蓄足够之后,大举出塞,恢复关外、山后的土地,战略上具有优势。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飞龙军使梁汉颙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后世辽国的腹心地带活动,他只知道抢,狠狠地抢;只知道惩罚,狠狠地惩罚敌人。

八月二十八日,他率军进至白狼戍,契丹守将谭继恩率两千人投降。随后带路,又说服了原本依附幽州,现依附契丹的两个部落投降。这两个部落一为契丹人,一为奚人,与八部契丹和六部奚的关系很差,甚至可以说有大仇,日子过得很不如意,都没花费多少口舌,直接就降了。

“梁将军,何不就占了此地呢?”谭继恩鼓动唇舌,道:“我等降于契丹,也是迫于无奈。若有机会,都不愿与其为伍。”

谭继恩说起来已经是四姓家奴了。先为燕将,后降晋,复降契丹,今又降夏,玩得那叫一个溜。

不过在蕃汉杂处之地,这也是种生存哲学。换个老板打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幽州军中历来有大量奚、契丹军士,契丹用汉人当兵,也很寻常。

已经死了的卢文进,其实就是个典型。历史上因为李存矩强纳其女为妾,心中不满,恰逢军乱,于是带着一万多军士投奔契丹。耶律亿大喜,这是第一个投降契丹的汉人大将,直接给了个幽州兵马留后的职位,驻军平州,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还把很多契丹、奚人部落划给他节制,真当心腹看待了。

李存勖死后,卢文进又投奔了后唐,涮了一把耶律亿。

去的时候带着一万多人投降,回来时带着十五万蕃汉民众归后唐。不光如此,还用八千辆大车将很多财物带了回来,简直——不要脸至极。

阿保机大概率是破防了,很可能从此改变了对汉人的看法。

“幽州镇还有晋军,态度不明,不能冒这个险。”梁汉颙断然说道:“所有人西迁,不得迟疑,你走不走?”

谭继恩很想说我不走,但他终究不敢。

谭家祖上为绛州人,但在幽州为将好几代人了。从刘济时代开始,他们家便为白狼戍土豪,镇守此地。

军镇内的兵归他们家指挥,也可以向附近的部落索取好处,日子过得还是很自在的。比起兵变频繁的幽州同侪们,他觉得这日子也还不错,直到契丹人的到来。

其实契丹人对他也不错,给予了充分的信任。但他既降了夏,便走不了回头路了——协助他镇守白狼戍的契丹将领已被捆了起来,他亲自动的手。

“走!”谭继恩垂头丧气地说道。

他是真的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还不如铁了心投靠契丹呢。夏人那副衣衫破旧、浑身沾满泥巴的样子,一看就是在山沟沟里待久了的疲军,未必愿意攻城。

“啊!”外面响起了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