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将、拱宸、银鞍三军随朕北上。”
“陛下,臣等……”陈诚一听,连忙说道。
“挑几个随朕一起走吧。”邵树德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亲自跑一趟涿州前线,告诉葛从周,他摊子铺得有点大,朕不放心,给他添兵来了。但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不要想太多。”
若是一般人,皇帝在后方等得急了,亲自上来,估计压力山大。但邵树德相信葛从周能处理好这些,如果这点都承受不了,着急乱了方寸,那还打个屁,老子亲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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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台古城之外,骡马嘶喊不休,大车遍地都是。
周大拿来了半袋子秕谷、麸糠,混着水给骡子喂下。
“慢慢吃,慢慢吃。”周大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累得腿脚都站不太稳的骡子,叹道:“都是苦命人。大雪天的还要打仗,咱们又何尝不是骡子呢。”
旁边操着各地口音的夫子们还在紧张忙碌着。
他们把累坏的役畜送进古城,然后把皮套挽在休息好的役畜身上,沿着雪地慢慢走。
大雪满天,前路漫漫。
武夫们在拿命与敌人厮杀,他们又何尝不是在玩命转输物资呢?
古城北临永济渠,此时已冻得结结实实。但河面上仍然架起了一座木桥,沟通南北两岸——人、马或许可以走冰面,但马车铁定不敢。
河对岸便是芦台军了,效节军先锋三千余人刚刚抵达,正在休整。
这些人走得非常匆忙,几乎什么都没带,甚至还要过河问他们借炊具。
都是苦命人!
秦里正在他人搀扶之下登上了一辆南返的马车,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雪地湿滑,秦大爷不幸摔断了腿,只能回去了。
周大喂完骡子,亲自过来送行。
“放心吧,儿郎们的军票都在包里呢,丢不了。”秦里正拍了拍身下的包袱,说道。
打下沧州后,圣人遍赏全军,就连土团乡夫也一人一匹无棣丝布——作为北方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无棣县的丝织业被快速催生了起来,并有了本地特产,即无棣丝布,质量实属中上等。
这会钱帛都已运往后方,军士、乡勇、蕃兵可凭具名军票领取赏赐,见票即兑,信誉上佳,大伙早就习惯了。
“保重。”周大愁绪万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里正叹了口气,道:“过几天你等也要北上了吧?是不是去幽州?”
“是。圣驾一来,咱们就走。”周大说道。
“你是有福的。”秦里正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庆幸:“跟着圣人,安全许多,但也没了建功立业的机会。昨日军中传闻,拱宸军还要继续扩编,好多人跃跃欲试,想进去吃皇粮呢。不过都是汴人、郓人、兖人,你能不能进,看造化了。”
周大欲言又止,他对此其实不是很热衷。
“你的武艺,其实也不算差了,周黑豚教得好啊。”秦里正说道:“看造化了,真的看造化了。”
远方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即便风雪漫天,依然清晰可闻。
两人转头望去,却见一条灰色的长龙出现在了雪原之上,蜿蜒到了天边。
军情如火,雄师北上,昼夜不停。
第041章 别说了,别说了
白茫茫的大地上,骑兵纵横,乱箭横飞。
元行钦在空中换了一匹战马,快速追上一人。贼人回头一看,大骇,用力催马,几乎将速度提到了极致。
元行钦亦催马直进,挺槊猛刺。锋利的槊刃没捅到人,但割伤了马屁股。马儿痛得甩来甩去,贼人猝不及防,被甩在了雪地里。
“别杀我,降了!”贼人没受伤,从雪地里爬起后,先出奔两步,躲过了元行钦的必杀一击,然后跪地乞降。
他知道,只要被人认准了,在雪地里,没有代步的马匹,必死无疑,而今只能死中求活。
“元将军!”邵嗣武大喊一声。
元行钦放弃了斩杀贼酋的念头,马槊从其头顶偏过,冷哼一声后离开了。
邵嗣武翻身下马。
曹议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数名骑士亦下马,将贼人围住,押了过来。
“李巡检,何出奔也?”邵嗣武走到他面前,问道。
这位“李巡检”名叫李能,祖上是契丹人,张守珪时代就居住在幽州。
守珪义子安禄山执掌范阳镇后,慢慢开始发迹,如今已是顺州一部落巡检,世代相传多年,势力极大——他们家族不仅仅是部落酋豪,还有很多人在幽州镇当官、从军,人脉十分复杂。
“山野鄙人,猝见天潢贵胄,心中惶恐,故率众出奔。”李能的腿弯被人踢了一脚,直接跪倒在了雪地里。
“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邵嗣武温和地说道。
王郊策马赶了过来,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下意识想起了圣人。
邵圣对武夫们,也是同样的和蔼可亲。赵王常年跟在圣人身边,倒是学会这招了。
“某愚昧,还请殿下饶命。”李能很光棍地在雪地里磕了两个头,大声道。
你是不吃人,但吃我家的羊啊,能不跑?
“而今大局已定,李落落亡奔范阳,李存璋龟缩蓟城,诸城、镇、军或闻风而降,或起兵杀晋人,李巡检当识时务,畏天威,早降早好,说不定还有一场富贵。”邵嗣武说道。
“殿下别说了,我是粗人,既被殿下捉住,降了便是。”李能连声说道。
“李巡检定不会后悔今日之抉择。”邵嗣武大喜,亲自将他拉起。
随后,他又令人拉来另外一位俘虏,问道:“李别驾,大夏王师数路并进,势不可挡。李存矩、李存实、李存颢等辈不自量力,皆已授首。单廷珪、元行钦等杀贼将反正,有功无罪,你……”
“别说了,别说了,俺也降。”李别驾直截了当地说道。
李别驾是顺州别驾,乃是粟特人。
幽州虽然没有粟特部落,但粟特人确实很多,放牧、种地、冶铁、行商、从军、当官,什么人都有,互相之间联系还很紧密,通过波斯胡寺为纽带,凝聚力是非常强的。此人若降,确实可以带动一大批人投过来。
“今日得两位相助,如虎添翼矣。”邵嗣武亲手为他解开绳索,笑道。
他现在统率的兵马其实不少了。
正经武夫近一万二千人,淮海道州兵五千人上下,另有幽州降兵四千左右,临时招诱的部落兵万余,全军总计三万余。
兵那是相当地多,因此补给压力很大,不得不四处劫掠。营、平、蓟、檀、顺五州的熟蕃部落,几乎被他抢了一个遍,编户百姓家里也被光顾了,粮草、骡马能抢走的就抢走,以补充军需。
这个冬天,对幽州蕃汉百姓来说,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殿下,军中粮草多有不足,你看是不是……”王彦温恰当好处地走了过来,问道。
两位降人闻言,几乎同时暗叹,必然要大出血了,没招。而他们也很识相,知道这话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因此立刻说道:“殿下,我等愿捐献牛羊、粮谷,以济军需。”
邵嗣武又大喜,道:“待克复幽州,论功行赏之时,定少不了二位。”
“殿下,幽州城高池深,兵力恐有不足。”王郊突然说道。
邵嗣武大惊,问道:“这可怎么办?”
二位降人又叹气,齐声道:“殿下,我部儿郎愿随征,共讨晋贼。”
“曹将军,难得他们满腔赤诚,你就将其编入控鹤军吧。”邵嗣武说道:“以五千人为限。”
“遵命。”曹议金立刻应道。
控鹤军是新设立的临时军号,以曹议金带过来的三千敦煌武士为骨干,编入了万余部落兵,如果算上准备收下的这五千人,总兵力将会逼近两万。
嗯,控鹤军成立得比较仓促,还没上报朝廷。曹议金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军使能当多久,说不定战争结束就被勒令解散了呢?
不过眼下他确实狠狠过了把大将的瘾。
当年归义军辖沙、瓜二州,总兵力不过一两万人,还没控鹤军多。中原果然地大物博,不是小小的归义军能比的。
将来如果能正式获得禁军编制,那就再好不过了。当然曹议金对此不是很乐观,因为裁军是大趋势。全天下的武夫太多了,索要的钱粮赏赐还那么多,养起来着实太过吃力。
控鹤军能不能保住,实在难说。倒是秦王邵承节帐下的从马直,有很大的可能会留下,这就是两位皇子出身、地位的不同了,没办法。
“对了,高将军先前提到可招妫州李存孝而来,诸位觉得如何?”邵嗣武问道。
“高将军”自然就是高佑卿了。
主意其实是“刘勉”出的,他认为既然李存孝乏粮,不如招其南下,到幽州就食。在这个即将围攻幽州的关键时刻,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胜算。
“妫州才几千兵,来了有用吗?”王彦温皱了皱眉,说道:“他们未必愿意死战,反倒会拖累我军补给。”
邵嗣武将目光投向王郊。
“也不差这几千张嘴吧。”王郊说道:“来不来皆可,殿下可自决。”
“好!”邵嗣武立刻找来信使,令其火速前往妫州传讯。
吩咐完毕信使之后,他又下令道:“再扫荡一番,收集完粮草后,咱们便汇合范将军、刘将军所部,进军幽州。”
“遵命。”诸将齐声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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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谱的是,李存璋最近也在抢粮。
倒不是城内存粮不够。事实上,作为军事重镇,幽州城内常年备有相当数量的粮草、军械及其他各类物资。他这么做,纯粹只是不安全感发作罢了,像松鼠一样拼命储备过冬食物,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冬天会有多长。
河东的援兵,他是不太指望了。
晋王亲自领兵,都没能突破永济渠,威胁夏军的粮道,你还能指望什么?
现在唯一保住幽州的可能,就是全力坚守,让夏人熬不下去,无奈退兵。
所谓的洛阳禁军,家人又不在幽州,他们是没法接受常年在外征战的。大家都是武夫,也别玩那些虚的,夏兵最多远征年余,超过这个时间,军心士气会下降,战斗力会减弱,哗变风险会增加,一般人不会赌。
这是他们唯一的胜机。
基于这份考虑,李存璋一面派兵外出收集粮草,一面征发乡勇入军,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
十一月十九日,李存璋亲自上城检查守城器具的安放。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见到静塞军军使李嗣恩从城外返回。
“把人都撤回来吧。”李嗣恩呼着热汽,道:“我在城北见着夏兵了,人数不多,约两千余,步骑皆有,正往蓟城而来。”
因为之前的巨大损失,两万多幽州兵马损失过半,如今城内守军不过万余,还分出一半在野外征粮,如果他们损失了,守御力量就更加不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