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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晚唐浮生 第1309节

三茬轮作制在湟水流域发展的时候,出现了新变种:农人们不舍得把一部分农田拿出来种牧草,而是到周边丘陵中放牧,然后把牛粪捡回来——为了争夺粪便,放牧的小孩们甚至会打起来。

总之,生活蒸蒸日上,河北移民心中的戾气在一点点消解。

“邵贼”这个称呼,只存在于老一辈口中了……

被农田、果园包围的青唐城,现在是鄯州的理所(原治湟水,即乐都),因为多条驿道经过此处,商业也颇为繁荣。

在最近两年,他们甚至开辟了通往于阗的商道,客流进一步加大。

而鄯州也在唐时鄯城、湟水、龙支三县的基础上,增设了民和(今民和)、安人(今湟源)、威戎(今门源)、浩亹(wěi,今大通)四县,已领有七县,计43000余户、21万3600余口。

鄯州南边的廓州,也从唐时辖三县,变成了今日下辖广威(今化隆靠近黄河一带,州城在黄河外八十步)、达化(今尖扎西)、米川(今循化)、积石(原积石军城,今贵德)、雕窠(原雕窠城,唐时驻振威军千人,今同仁县保安镇)五县的规模,计12800余户、63300余口。

除初时收编了大量吐蕃羌种之外,通过不断移民,现在中原移民已占主流,尤其是鄯城县附近,因为青唐镇军有一万步骑分驻各处,已与中原无异。

鄯、廓二州之外,尤其是那些海拔上三千米的地方,则分给了依附于朝廷的各个部落。他们与青唐镇军一起,作为大夏在青海湖一带的武力支柱——此二州十二县约28万编户百姓,基本上把青海最精华的地区都占下了。

至于再外围的地区,多为吐蕃人。

朝廷懒得管他们,他们自己也不太敢北上,双方互相贸易,倒也相安无事。

邵树德自己也对吐蕃高原没太多想法,就连从高昌寻回赞普后裔,也是本着奇货可居的心态,随手为之罢了。

这次他派出信使向南,召集诸部来会盟,也不知道能来几个。

放平心态,有固然好,没有也无所谓。这地方,就这样了。

倒是那位名叫铁哥的赞普后裔,似乎有些想法,这就有意思了。

第055章 王孙

九月下旬以来,远近蕃部首领陆陆续续前来。

邵树德看了看大臣们奉上的首领名单,顿觉惨不忍睹,于是要求他们加上吐蕃语原文。

什么“烧阿竹多”、“浑家沙钵”、“退浑营田”、“庆子沙弥”等等,看把你们能的,翻译时还追求信达雅哩!

看了吐蕃语原文后,邵树德大概明白了。

浑家沙钵、退浑营田二人,很明显是吐谷浑部落头人,只不过他们长期生活在河陇一带,与吐蕃风俗、外貌日渐相似,官员们懒得区分罢了。

“这个浑家沙钵……”邵树德一张口就是大臣们翻译的名字,只听他说道:“来自海西?前唐时吐谷浑牧地?”

秘书郎崔邈博古通今,闻言立刻说道:“唐贞观中,此地为吐谷浑国境,臣服唐廷。高宗龙朔年间,为吐蕃攻灭,置腊城德论(节度使)。宣宗朝后,与于阗一样,陆续摆脱吐蕃控制。国朝以来,因陛下迁移关北党项至青海,诸部剽掠甚勤,青海吐谷浑不堪其扰,一部向西远走,为海西吐谷浑所并。”

“原来如此。”邵树德点了点头,道:“此人自言统领十万帐,有几分可能?”

“陛下,十万帐绝对是大言吹嘘,十万口还有几分可能。”杨爚说道。

“十万口多半也是号称,最多七八万口。朕估摸着,他们号十万口,动身之前,想壮壮声势,把十万口改成十万帐,哈哈,小伎俩了。”邵树德说道。

在这方面,他已经有经验了。

热海突厥原本对外号称“二十万帐”,但后来粗粗一查,最多五万帐、二十万口。所以,在他面前玩文字游戏没用,海西那地方何德何能养十万帐、四五十万人?

“还有通颊部落的烧阿竹多,看他们的意思,想整体北归?”邵树德又问道。

通颊人严格来说是一个杂糅的部落。

通颊在吐蕃时代,是一种役职,主要在军中担任斥候。最初成立于青唐一带,后来随着吐蕃的战线进退,不断迁徙。宣宗收复河湟前,他们还在河西出现过——即便到现在,凉州、沙州一带,还有通颊人部落存在。

但这个部落内部并不止一种民族。在唐代,吐蕃军中曾有过粟特通颊的记录,只不过因为吐蕃把所有斥候编在一个部落里,集中管理,这才让他们以通颊部落的面目示人罢了。

大夏收取青海一带后,附近的通颊部落不断南退,最近已活动于后世果洛一带,日子过得似乎不怎么好,故有投诚之意。

说到底,还是吐蕃势衰,不成气候了。

唐宣宗那会,大唐自己都混成什么模样了,结果还是有大批吐蕃部落归降。后面又有于阗等附庸国摆脱控制之事,但吐蕃却无法征讨,可见四分五裂的他们更愿意在内部撕逼,没有能力把精力投向外边了。

值此之际,有点想法的部落另寻新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然的话,等着被大夏的党项走狗部落剽掠么?

“陛下,河西已有部分通颊人散居。烧阿竹多请求北归,似无必要。”杨爚说道。

“浑家沙钵、退浑营田二人立国称制没有?”邵树德问道。

“没有。”

“既未立国——”邵树德看了一眼站在厅内一角的铁哥和他的弟弟延孙,道:“置海西都督府、海西州(州境大致为后世青海海西州)。浑家沙钵赐名‘邵忠臣’,为海西都督;退浑营田赐名‘邵国贞’,为海西州刺史,令其谨守疆界,世为大夏藩属。”

“遵旨。”这是北衙羁縻管理的又一区域,杨爚立刻应下。

“至于烧阿竹多所求之事,明日再议。”说这话时,邵树德又看了铁哥、延孙二人。

他们是吐蕃最后一任赞普的直系后裔。

这些时日,邵树德算是了解了他们曲折的身世。

朗达玛被僧人刺杀后,贵族们分为两派,分别拥立皇子云丹(非朗达玛亲生,乃正妃綝氏之侄)、俄松(朗达玛遗腹子)争位,大打出手。

这一打就是23年。

他们还没打明白呢,老百姓已经受不了了,大规模的农奴起义接二连三爆发。

起义军一度声势浩大,攻下山南琼结,发掘历代赞普陵寝,取出陪葬物品瓜分……

在大约二十年前,因实力相对较弱,俄松连连失地,被迫逃亡后藏。

建极五年(905),俄松去世,儿子贝克赞继位,以仲巴拉孜为都。

他有两个儿子,长子扎西孜巴白,次子吉德尼玛衮。

不知道什么原因,扎西孜巴白的两个儿子维德、吉德突然出逃,先至北边的仲云国。然后待不住,又跑路到了高昌,这才安顿下来。

维德就是铁哥,今年23岁;藏名吉德的三子在高昌叫延孙,今年17岁。

这两个人是有价值的,邵树德很清楚。

青藏高原上的吐蕃部落,未必愿意听大夏的,但赞普后人,还是很有号召力的,他们能做到朝廷无法做到的事情,尤其是在有人支持的情况下。

而当邵树德注意力投注在他们身上的时候,二人几乎同时抬起头来,目光炙热,欲语还休。

邵树德还未下定决心,并且不倾向于插手高原事务,于是没有给他们任何回应,直接出了大厅。

二人失望地收回了目光,随后又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

※※※※※※

九月三十,抵达青唐的首领是越来越多了,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有两批人。

第一批自然是已得到册封、赐名的那几位了。

大福仲云王邵献忠(对儿鸡)昂首挺胸,得意非凡。

身后跟着九位宰相中的四人,以及太师、太傅、大将军等官员。很难想象一个三万人口的城邦国家,居然设了这么多官。

今日圣人在城外的草原上赐宴。

邵献忠入座之后,很快发现了坐在旁边的铁哥(维德)、延孙(吉德)二人,直接吓了一大跳。

“两位王子……”邵献忠的脸色有点尴尬,只听他说道:“上次的事情,实在不怪我啊。有人要拿你们,我也顶不住。”

铁哥、延孙二人脸色一黑。

他们的父亲扎西孜巴白虽然是长子,但却是次妃所生。叔父吉德尼玛衮则是正妃所出,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与父亲的关系十分紧张,甚至屡有不可言之事发生。

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他俩才匆忙出逃,只留长兄白德在父亲身边帮忙。

本来想着,等风头一过就回去,结果被占据高昌的夏人给抓了,真真是欲哭无泪。

“算了,也没甚大事。”铁哥年纪大,相对老成,很快盘算出了利益得失,说道:“仲巴拉孜那边,唉!以后可能还有仰仗仲云王的地方。”

邵献忠嘴上谦虚了两句,但心中了然。

贝克赞的日子不好过,他是知道的。

席卷整个吐蕃的农奴起义并未完全结束。

虽然一些起义领袖转化成了新贵族,割据一方,但还有很多部队在四处流窜。

比如当年因为被驱使到山顶开凿水渠,而喊出“砍山头难,砍人头易”,愤而造反的那股奴隶兵,已经有往仲巴拉孜方向前进的势头,巴克赞能不能顶住,还很难说呢。

如果巴克赞在农奴义军、逻些的云丹后人赤德衮年的夹击下,最终败亡的话,他也一点不意外。

铁哥、延孙兄弟逃到外边来,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不过,最好的办法还是回到吐蕃东部。

云丹的子孙并未控制那里,起义军也远远离开了,如今控制那片区域的多是原吐蕃的地方官、贵族。

老实说,达磨赞普的两个儿子中,地方官员、贵族到底更倾向谁,很明显是俄松了。

赞普遇刺前,次妃怀孕,正妃大怒,直接从兄长那里抱了一个孩子过来,说她也生了,这不是儿戏么?

更有甚者,很多贵族传言正妃抱来的其实是乞丐之子,这就更离谱了。

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虽然正妃母家势大,兄长又是宰相,很多人昧着良心支持云丹,但云丹真不是达磨赞普的骨血,这个事实要承认。

“我说——”邵献忠吃了一口菜,瞄了眼正与前来参拜的酋豪们说笑的圣人,低声道:“你俩要想成事,还得着落在大夏圣人身上。”

“有什么办法么?”铁哥眼睛一亮,亦压低声音道。

延孙也看了过来,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说服圣人,派兵护送你们回去。”邵献忠说道:“回去之后,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能不能说服那些官员、贵族支持你,是你们能不能成事的关键。”

铁哥默默思考,神色变幻不定。

延孙则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大夏圣人会同意么?”铁哥问道。

“那要看你们有没有价值了。”邵献忠笑了笑,道:“圣人征讨西域,高昌、喀喇沙次第陷落。不怕你们笑,我听闻后,直接吓破了胆。还好,现在上岸了,哈哈。”

铁哥、延孙对视了一眼,又很快挪开了视线。

铁哥知道,弟弟也有这方面的野心,这让他不是很舒服。不过他倒没有太过担心,因为弟弟年纪小,才十七岁,这是他最大的劣势。

如果大夏圣人只支持一个人回去的话,多半会选他,而不是弟弟。

想到此处,心下愈发安定。

亥时二刻,酒宴终于散去了。铁哥昏昏沉沉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心中仍在想着方才邵献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