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脸色有些难看。
他抬头看向天子,沉声道:“皇兄,不能这样看着林师离京,林昭在武功带平卢军兵围武功,已经尽显不臣之心,林师一离开京城,林昭将会更无顾忌,朝政也要尽数落于曹松手中……”
帝座上的天子,显得有些心灰意冷了。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长安半城都在平卢军手中,林师要离开,朝廷又能有什么办法?”
天子看向李煦,声音沙哑:“难道要禁军,软禁了他么?”
且不说现在朝廷的禁军还有多少用处,即便有用,长安城里就有一万多平卢军,只要林昭愿意,他随时可以打进皇城。
而且平卢军有火器之利,如果林昭想打皇城,河东军也未必拦得住他!
李煦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臣…臣弟,晚上去劝一劝罢。”
此时,是五月初五的上午,一直到傍晚时分,这位现任的禁军大将军李煦,便出现在了平康坊。
到了平康坊林府门口之后,林府很快有人进去通报,把李煦请了进去。
这位一瘸一拐的世子殿下大概在林府待了半个时辰,就被林家的下人给送了出来。
李煦现在林府的大门口,默默抬头,看向眼前的牌匾,突然一咬牙,直接跪了下来。
他对着林府大门沉声道:“林师,您不答应留在长安,学生便跪在这里不起来!”
说罢,他便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身为宗室,寻常时候哪怕面见天子,他也不用下跪,平时林简见到他,也要称呼一声殿下,只有别人跪他,没有他跪别人的份。
而在这个时候,为了李家的利益,为了朝廷的稳固,这位世子殿下毅然决然的,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了林府门口。
一时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林家的下人,匆忙进去通报。
府里的林简,本来已经在收拾东西,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默默来到了自家正门,隔着门缝看了一眼跪在门外的李煦,微微皱眉。
他是个心肠很软的,看不得这种场面。
思索许久之后,元达公伸出手,正准备推开大门。
但是这只手还是在半空之中停住。
林简站在原地,沉默许久,然后回头看向自己身边的林家下人,缓缓说道:“去…去长兴坊,知会三郎,让他来处理。”
下人恭敬点头:“是,老爷。”
…………
天色完全暗淡了下来,各坊开始宵禁,坊间虽然仍有人走动来往,但是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因为现在长安城,还在恢复时期,所以京兆府的管控比起从前要严苛很多,街道上巡街的武侯,只要看到人,便会直接捉回京兆府讯问。
而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马车,开进了平康坊。
马车身边,有十余骑贴身护卫。
马车在林府大门附近缓缓停了下来,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年轻人左右看了看,便看到了跪在林家大门口闭目养神的李煦,他沉默片刻,这才迈步上前,蹲在了李煦面前。
“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林公爷轻声询问。
世子殿下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蹲在自己旁边的林昭,他目光闪动,然后再一次低眉:“林师要致仕还乡,我在劝他。”
“我也劝过七叔。”
林昭也没有急着拉他起来,而是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声音平静:“我觉得叔父这两年,苦苦支撑朝廷,这个时候不应当就这么离开长安,至少也受一些封赏,再当几年相国,然后风风光光的返回越州。”
说到这里,林昭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他老人家心意已决,我也劝他不动。”
林三郎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这几年,七叔他着实苍老了不少,能回家读书治学,是他多年夙愿,师兄既然称呼他一声老师,便索性遂了他的心愿罢。”
“我也知道林师辛苦。”
世子殿下扭头看向林昭,然后继续说道:“但是…朝廷百废待兴,各衙门都还没有齐备,着实是离不开林师,他老人家当年教授我读书的时候便说,要利国利民……”
李煦声音沙哑:“这个时候,为国为民,他老人家都应当留在长安。”
“等以后朝局稳定了,我亲自驾车送他老人家回越州。”
林三郎坐在平地上,面色平静:“我七叔这个人,这么些年的确是为国为民,如果于国家有利,让他刎颈而死,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如果朝廷真的需要他,他就是累死在长安,也不会说二话,但是……”
说到这里,林昭看向李煦,淡淡的说道:“但是在武功县城里,有人伤了他老人家的心,才让他生出了致仕还乡的念头。”
林三郎声音幽幽:“有人想烧死他们一家三口啊。”
“武功县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为兄还没有重回朝廷。”
李煦看向林昭,声音沙哑:“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一次刺杀与陛下,与朝廷,都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这里,李煦低声道:“那件事情,三郎应该已经从头到尾查了一遍罢,如果三郎查出真是司宫台,或者是陛下所为,为兄第一个站出来,直面天子!”
“我的确没有查出什么。”
林昭笑了笑,开口道:“那四个刺客,我只查出了两个人的户籍,追过去问了,都是战时失踪的汉子,没有任何痕迹。”
“幕后那人,很是高明啊。”
林三郎抚掌赞叹。
“武功县那件事情,我回长安之后,也前前后后捋了一遍,怎么想也觉得不是陛下所为。”
林三郎缓缓开口:“陛下没有道理杀我七叔,如果是为了杀我,那就更没有道理了,我要是死在了武功,平卢军的愤怒难填,当时还没有返回长安的陛下,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返回长安了。”
“我死之后,长安城就只在王甫一个人手里,到时候太子殿下,说不定会直接即位,陛下更不可能返回长安。”
说到这里,林昭看向李煦,缓缓说道:“如果这么看,这件事倒像是王甫或者大殿下干的,与陛下无关。”
李煦神色平静:“既然三郎也觉得非是陛下所为,那林师就不应该把这件事情,算在陛下头上,我现在就进去,与林师分说清楚。”
说着,他就挣扎着要站起来。
不过因为跪得久了,他膝盖已经全麻了,努力站起来之后,又直接坐在了地上。
一旁的林三郎,没有理会李煦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但是当时的武功县,并没有河东军的人。”
林国公自言自语。
“所以我猜,假若真是陛下所为,应该是陛下身边有什么奸臣,蒙骗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