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不醒 不醒 第49节

李禄再次看向囚室里那个人,稳重如他,也是暴怒:“他年不过十九,又不曾修仙,如何受得了虺蛇之血?!陛下若有需要,何不以我等……”

裘圣白叹了一口气,不待他说完,便道:“李监副!虺蛇之血如此宝贵,乃是陛下恩泽。”

李禄知道他是怕自己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但他一口气闷在心口,堵得难受。他说:“这样的恩泽……这样的恩泽……”

裘圣白忙道:“李监副!”

李禄只好不再说话。他隔着栅栏,看见那只洋辣子趴在双蛇果树上,于是将桑叶和桃树叶塞给了它。那虫子抱着嫩叶,吃得十分欢快。

李禄蹲在地上,从这里看过去,囚室里的第一秋如同被吹了气,浮肿得可怕。因为根本坐不下去,他只能躺或者站。他选择了站着。

他一直没有回头,不知道能不能听见外面的对话。

李禄鼻子微酸,他有心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是那些词句到了嘴边,却又是那么无力苍白。

如果是十姑娘在,她会说些什么?

李禄突然这么想。这种念头一起,他真想再度前往玉壶仙宗,去寻黄壤。可毕竟玉壶仙宗并不待见司天监,黄壤如今是谢红尘的嫡传弟子。他若频频去寻,恐怕反倒让她被师门训斥猜忌。

晚间,李禄回到司天监,突然收到一封信件。

司天监往来信件很多,但是会直接寄给他的,可谓是寥寥无几。

李禄拆开,顿时连心跳都加速——里面又套了一个信封,上面笔迹清丽,写着——第一秋启。

是黄壤写给监正的信!

李禄简直比收到平生第一封情书更加激动。这姑娘真是聪明至极,她若直接寄给监正大人,这信旁人根本不敢拆,只能为他先压着。

但寄给自己,却能立刻处理。

李禄左顾右瞧,最后悄悄选了个没人的角落,作贼一样偷看这封信的信封。

甚至忍不住对光照了一照——要是里面能有什么肉麻的情话,那就太好了。

他暗自期待,又不敢私拆,只得揣进怀里,急不可耐地等待明日到来。

次日,宫门刚刚开启,李禄赶紧入宫送信。

圆融塔里,第一秋仍然没有转身。李禄隔着栅栏,说:“监正,十姑娘给您寄了一封信。下官没敢私拆,这便急急给您送来。”

室内,第一秋一动不动,李禄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心知第一秋并不愿让人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只好道:“信已送到,下官这便离开了。”

第一秋仍是没有说话,一直等到他走远,他余光终于还是扫过了那封信。

裘圣白就坐在圆融塔地下一层的入口处,见状道:“你若不看,老夫就替你念了。”

第一秋这才吃力地走过去,可他身躯格外庞大,根本蹲不下来。裘圣白将信递到他手上,他双手颤抖,笨拙着拆开信封。

里面一页信纸,上面写了一行隽秀小字——第一秋,你猜这是什么种子?

第一秋抖了抖信封,果然里面附带了一颗黑色的种子。种子肥厚,像……梨核之种。但要大得多。第一秋将那种子摊在掌心,注视良久。

裘圣白看见,自然好奇,问:“什么东西?老夫替监正种上?”

第一秋闻言,终于还是将这种子递给他。裘圣白哈哈一笑,问:“要回信吗?”

回信?

第一秋微怔,裘圣白继续鼓动他:“哎呀,人家小姑娘,不定多害羞才寄出这么一封信。若是连一封回信都收不到,那多失望。指不定要泪湿春衫袖喽!”

第一秋低首,沉默许久,突然哑声道:“纸笔。”

啊,裘圣白从自己的医案里拆出一页纸,又递了笔墨给他。第一秋初时根本握不住那笔,他试了又试,最后在地上写了无数遍,直到手稍微灵活些。他方才在纸页上写下了他的名字。

那地上“第一秋”三个字,歪歪斜斜地铺陈一地,拙劣到不忍直视。

而纸页之上的字迹,依旧铁划银钩、力透纸背。

一如往时。

裘圣白接过那页纸,再看向囚室里一地歪歪斜斜、横七扭八的拙书,面上笑容缓缓凝固。

这简简单单三个字,是一个少年在自己心上人面前用尽全力去维持的一分体面。

少年倍多情,老去感慨生。裘圣白认真地将纸页封好,第一时间为他寄出去。

第45章 至孝

玉壶仙宗。

谢红尘游历未归,可这对黄壤毫无影响。

她夜里拼命练功,白日抽时间去祈露台育种。她实在太忙,除了仍是日日念叨谢灵璧,其他人,已经很少去想。

但,谢红尘终于还是回来了。

这一天,黄壤将培育好的良种提到外门驿站,寄给何惜金。仙门寄物,也分快慢。快的用传送法符,当日必达。慢的便是人工转运,要耽误好些时候。

当然了,价钱也不一样。

黄壤正填着单子,突然,驿站的弟子道:“黄师姐,这里有您的一封信。”

“我的信?”黄壤莫名其妙,谁会寄信给她啊。

她接过那封信,随手拆开,里面飘出一页信纸——第一秋三个字,依旧从容肆意。啊,是你啊,狗东西。

黄壤将那信纸看了好几遍,这才小心折好,放进腰间的袋子里。

一时之间,连阴沉的天色都变得晴朗了好些。

——那狗东西定是已经收到了她寄的种子。黄壤敢打赌他一定会好奇那是什么东西。毕竟那么大一颗种子,谁会不好奇呢?

想象着等到种子出土,渐渐成形时,那狗东西的表情,黄壤就忍不住心中愉悦。

她嘴角挂着笑容,脚步轻快地出了驿站。正在此时,外面有人进来。

“宗主!”所有弟子向他施礼,连声音也整齐划一。

黄壤抬头看过去,只见谢红尘一身衣白若云。他玉冠束发,肩系水蓝色护肩,同色系的腰封让他显得宽肩窄腰,清冷中有一种刀锋般的锐利。

黄壤也跟随众弟子站在道边,让出路来:“师尊。”她恭敬道。

谢红尘目光并未向她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脚步不停,直向点翠峰而去。

果然,又疏远了好多。

黄壤并不意外,此前梦外,她与谢红尘初初成婚,谢红尘也是这样。明明前三天还新婚燕尔,情丝如蜜。可外出三个月之后,他就变得极为冷淡。

他惯用分离去疏远情感。

黄壤不难过。

真正难过的时日,早就过去了。

她转身回到驿站,想了想,又给另一个人去了一封信——黄墅。

黄壤在信中,极尽全力描述自己在仙宗的生活。称那些黄墅想都不敢想的法宝,在这里只是司天见惯的小玩意儿。

她字句真诚,称自己有师尊悉心教导,有师兄照应关怀。言语之间,皆是恳请父亲不必惦念。

信很快就送到了仙茶镇。

黄墅打开一看,顿时气炸了肺!

这个人,素来最是贪婪短视,如今黄壤自己是拜入仙门了,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但是自己得到了什么?!

第二天,黄墅就启程,从仙茶镇,一路赶往玉壶仙宗。当然了,他同样买不起昂贵的传送法符,只能快马而行。

及至岁末,他终于来到了这传说中的仙门圣地。

玉壶仙宗不比凡俗,并没有什么年味。黄墅望着那高耸入云的仙山,顿时也生出几分敬畏。他犹豫了半晌,终于随便找了个弟子,问:“这位仙长,小老儿有个女儿在此修炼。她师从谢宗主,名叫黄壤。不知仙长可否认得?”

那弟子一听,那哪还有不知道的——宗主一共就三个亲传弟子。

他忙道:“原来是黄翁,可是到了年节,过来看望黄师姐吗?”

黄壤入门晚,但却是宗主弟子,是以其他弟子也都称她一声师姐。黄墅听了,忙道:“正是,还请仙长代为通传一声。”

这弟子忙道:“黄翁不必多礼,我这就带黄翁进入内门先行住下。”

黄墅来看女儿,其实不是什么奇事。仙宗弟子,也多有父母不放心,过来探望的。外门有专门的客房,住上两天,同孩子说上几句话,也就是了。

但黄壤如今是宗主的亲传弟子,身份自然又不一般。

宗里的弟子便将他请入了内门,就在黄壤的住所旁边为他誊出一个房间。

黄墅与黄壤的关系,除了谢红尘,整个玉壶仙宗没人知情。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依旧是父慈女孝。

是以内门弟子为了讨好黄壤,自然是将她的父亲就近安置。

彼时,黄壤正在祈露台育种。外门弟子前来寻她,喜滋滋地告诉她这个“噩耗”。

果然是来了。

黄壤微笑着谢过前来传话的弟子,随后,她轻轻一眨眼,眼泪瞬间在眼眶里积聚。她抽出丝绢,轻按着眼角,经过演武场。

而谢红尘的二弟子也是黄壤如今的二师兄谢笠正在演武场练功。

谢笠一眼看见黄壤,正要叫住她,突然见她螓首低垂,以绢擦眼,似乎在哭。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既然有人敢欺负小师妹不成?

谢笠想要上前询问,但见她一脸愁色,他干脆不远不近地跟着黄壤,一直来到黄壤的住处。而黄壤的房门之外,早就等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谢笠随后问负责点翠峰人员安置的弟子:“此是何人?”

那弟子忙道:“回二师兄,那是黄师姐的父亲。刚从仙茶镇赶来,探望师姐的。”

谢笠嗯了一声,却仍觉奇怪——那小师妹一路哭什么?难道是想到要见父亲,喜极而泣?!

不能。方才黄壤的神情,怎么也不是欣喜该有的样子。

谢笠想了一阵,突然挥退身边弟子。他轻轻贴近精舍,偷听!

到底他比聂青蓝跳脱些,若是聂青蓝在,必是不会私下听人家父女二人说话的。

房间里,黄壤盈盈下拜,道:“女儿见过爹爹。”

黄墅脸色却不大好。对着其他弟子,他还知道收敛。但来到房间,只有黄壤一人,他脸色便阴沉下来。

“你还知道我这个爹?你拜入玉壶仙宗也有好几个月了,”黄墅沉声道,“也不见回来一趟。怎么,飞上枝头便以为翅膀硬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