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厌揩泪的手指陡然顿动。
他喉间发涩,第一反应是偏开脸,移了眸子,避过尹婵噙着疑惑的目光。
可当真这样做了,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纵是长在墙角根的杂草,也已早早做好与太阳面面相对的准备。
于是他沉住气,转回了头。
他倾身而去,凑近尹婵,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对准她,其间是满满的情和欲,如此不能餍足,像得了骨头的野犬,只用眼神,便要将她拆吃入腹。
尹婵本是抛去了羞耻鼓足勇气方问出口,可乍一对上这双眼睛,竟也被吓到,不由自主地往后挪动。
“不说……也无妨,我先……”尹婵支吾,轻轻咳了声。
谢厌却二话不说捧住她的脸。
他掌心凉凉的,尹婵被冷了一下,半边身子都一定,缩了缩肩。
“我说!”宽绰的寝屋过分冷寂,谢厌着急上头,迫不及待的一声,叫空气也增了灼烫。
他怕白费了与尹婵独处的良机,眼神火热,不做任何的掩饰。
甚至捧着她脸颊的手也越来越重。
尹婵吃痛,被他急切的样子吓到了,微努了唇,似乎知道谢厌要说什么,尽管发疼也没有唤出声,乖乖坐在榻边,等他开口。
空荡荡的寝屋,一丝一毫的声音都甚是清楚。
尹婵先是察觉自己心跳越发快了,暗暗稳了稳神思。轻轻“嗯”一声,以来提醒他。
谢厌腹处升腾了难以煎熬的滚烫,喉结滚动,足足吞咽好几次,才冷静些许,张了张唇:“我喜、喜……”
尹婵眼梢轻提,心里似变得有一些软绵绵。
可惜,谢厌只说到这一字,后面的话再是如何想说,也终是陷在喉间不出来。
谢厌自己亦急了,双眼赤红,面上没被纱布包扎的皮肉因紧张与焦躁,发出细微的抽搐。
谢厌终究高看了自己,气馁垂目,双手抱头,狠狠一抓。
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伤口,痛得他粗重地闷哼几声。
尹婵受惊,顾不得他的话,嗔道:“快别乱动!”
谢厌懊丧的面上尽是灰白之色,自厌至极,没脸看尹婵,索性自暴自弃般抓着头狠命一用劲。
后脑勺陡然生出一阵晕眩,他脸色大变,生生晕厥了过去。
尹婵两眼呆呆,既是无奈又是担心,慌忙喊大夫。
风风火火了一遭,楚楚与欧阳善等赶来寝屋。
自然也就知晓,谢厌只因与尹婵闲谈几句,便一时昂奋,以至昏迷。
纵然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但同心上人聊着聊着便晕厥的事迹,实在是……
一整日,谢厌把自己关在寝屋,没脸出门。
他伤得重,期间,大夫看过三回。
尹婵每每跟在一旁。
谢厌垂下眼皮,不敢见她,唯恐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叫她失望。
可全然不看又是不能的。
谢厌总在大夫换纱布、或写药方配药时,循着空隙,偷摸瞄上几眼。
因尹婵时时守在大夫身旁询问伤情,并未分余光给他,谢厌便愈发大胆,能掐出甜水的眼神缠上尹婵的黑白分明的凤眼,秀挺小巧的鼻尖,娇嫩红润的朱唇,徘徊不止。
嗓间涩痒,便借喝水的机会,悄悄抬眸,目光逐渐痴迷。
尹婵突然回头。
谢厌眼皮直跳,意识到被抓包了,一时要躲,却急得险些被温水呛住:“咳咳……”
大夫皱眉,让谢厌张开嘴。
谢厌就顶着尹婵揶揄的目光,十分别扭地“啊”了一声。
大夫瞧了瞧他喉间:“喝水都呛,莫非伤到了里面?”
谢厌不动声色地闭上嘴,看了尹婵一眼,她掩唇偷笑,便也认命地垂了眼睛:“……没有的事。”
尹婵实难再忍,笑出声惊到了大夫。
大夫看看脸色不对劲的谢厌,又瞅一瞅莫名发笑的尹婵,立刻闭眼,提起药箱往外急走,口中喋喋念叨:“老朽糊涂,老朽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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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天快黑了,楚楚找了一圈,终于在东厨发现尹婵的身影。
她正给谢厌煎熬今日最后的一帖药。
楚楚道:“天色不早了,小姐,我们回谢府吧?”
尹婵透过东厨窗看了一眼。
夕阳已西下,屋檐外蒙着金色的淡光。忙碌煎药,并未在意时辰,的确日近黄昏,再晚,回去便看不清路了。
她点点头,将灶上熬好的药倒进碗里:“先让公子把药喝了,咱们再走。”
“好。”楚楚帮着一起弄。
半刻过去,谢厌服了药,尹婵叮嘱他晚间入睡的事,翻身、起床一类。
说的有些多,都是她方才询问大夫所得。
纵是楚楚再耐烦,听这唠叨般的话,都倦了。谢厌却以手支着下巴,乖乖点头,这副温驯的模样倒让楚楚大吃了一惊。
按常理,公子绝非这类性情。
一头狼竟还装起家犬了?
事出反常,她半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端详谢厌被包得严实的面容。
虽然难以看清他细微的表情,可他实在听话,让楚楚不敢相信,这是那杀伐狠绝的谢厌。
楚楚嘀咕着,尹婵却已说完,她们是时候该回去了。
尹婵和谢厌告辞后走出寝屋,楚楚提步随后,替谢厌关上门。
只是,屋门掩上时,她隐约看见躺在床榻的公子唇角一勾。
楚楚一怔。
尹婵拉住她道:“好似要落雨了,我们赶紧走吧。”
楚楚不再多想,与尹婵挽着手,往谢厌的院子出去。
日暮昏黄,冷冰冰的庭院,更显萧索。
尹婵四处一望,以往不知,谢厌竟处在这等冷漠之地。
若能让他住进一个花繁叶茂,种有海棠绿松长柳,地面铺上青石板,屋檐与青瓦都绕着清甜香气的地方,该多好。可这只是她小小的心思,无权干涉谢厌。
正想着,已随楚楚绕过影壁,走到石拱门。
楚楚忽然停下,尹婵从缠丝的杂念里回神,看见了宋鹫。
原来,通路的石拱门不知何时,被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堵得严实。做出这事的,是宋鹫无疑了,他满额挂着汗,手里还在搬一块及膝高的巨石。
尹婵有些没反应过来,大惑不解:“宋先生这是……”
宋鹫挠挠头:“小姐抱歉,这边路封了。”
“封?”尹婵眉尾一提。
楚楚不吃他这套。果然,方才那念头没错,狼不可能成为家犬,即便有,必然是装模作样。
她直接瞪了宋鹫一眼,带尹婵走另外一条路。
几名黑衣人抱剑静守石门,岿然不动。
楚楚默了默。
不过她轻功厉害,与尹婵飞檐走壁,也不无不可。
谁知一抬眼,便见屋顶齐刷刷站着一排黑衣人,体格健硕,身形矫健,脸色冷酷。
猛虎难敌猴群,楚楚打不过。
折腾来折腾去,尹婵大抵明白是个什么情况了。
她环顾四望,饶是曾见过谢厌手底下的黑衣暗卫,也被石门屋檐抱剑的一行人惊到。
她按住楚楚几欲拔剑的手,回了谢厌寝屋。
谢厌靠坐床头,手执一杯苦茶,见她走近,低声道:“你回来了。”
尹婵脸颊是气鼓鼓的愠怒:“我原本是要去谢宅的。”
谢厌搁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
“可还是来这里了。”
尹婵靠近床边,得益于他倚坐床榻的姿势,自己竟要高出他许多。
谢厌抬头,用深邃的长眸看她,这让她有种被仰视的错觉。
仿佛……家犬一直盯着主人,黑漆漆的眸子满是示爱般的顺从与屈服。
甚至她手指有些发痒,十分想摸一摸。
可惜谢厌脸上缠着纱布。
这念头一萌生,尹婵怔住,目光轻轻晃动了下,伸手突然捏住谢厌泛红的耳朵。
他耳尖冰凉,与火热的眸子简直不似同一人长的。
尹婵意犹未尽地揉了揉。
眼睫一垂,撞上谢厌温驯的双眸,便倾了身,贴近他:“石拱门有宋先生,屋顶廊檐是黑衣暗卫,公子未雨绸缪,要把我一网打尽么?”
她好气:“方才服药多听话,而今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