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专注煮茶,竟没注意时辰,讶道:“公主回宫了,发生什么事?”
“这、真不知如何说起。”玉英脸色复杂。
尹婵不禁疑惑。
但见玉英的急迫,应该不是简单的事,自不好多问,步子加快。
很快便到正殿。
尹婵刚踏过朱漆门,方知玉英为何迟疑了。
殿外前庭里,公主醉眼迷离,拉着玉蔓的手说着胡话。
之所以称为胡话,只因其中的一些字眼,实在不该在皇宫重地谈起。
尹婵赶紧过去。
赵姜看见她,许是知道嘴里念叨的在玉蔓这儿行不通,一股脑推开。
改拉住尹婵的手,摇晃道:“婵儿,我给卫哥哥的,给卫哥哥,呜……”
“公主说什么。”尹婵没听清。
她嗅到这骇人的酒气,眉梢挂满担忧:“怎么喝酒了?”
玉蔓气道:“就是那孟柏香惹得祸。”
“她在太后面前阴阳怪气编排公主,公主便与她争吵,二皇子看热闹,直说要比酒,就喝了几杯。”
尹婵匪夷所思:“太后也让公主饮酒?”
玉蔓无奈:“太后凤体欠安,去歇息,不然哪有孟柏香的事。”
正说,赵姜抱着尹婵哼唧,清酒入喉头,难受又难过:“那是给卫哥哥……”
尹婵错愕:“卫冀方,卫首领?”
赵姜委屈巴巴点头。
这样的话不能乱说,尹婵让宫人将殿门关上,扶着她进内殿。
玉英倒了一碗热茶。
尹婵拿起银勺小口小口喂她:“公主别急,慢慢说。”
赵姜的确很醉了,回到自己宫殿,心坎热热的,便什么都顾不上。
想起在孟柏香那受的欺负,虽然孟柏香也被她欺负了回去,可不管,仍是无比委屈。
又想,二皇兄是哥哥,竟在一旁煽风点火,愈发难过。
她望着尹婵,眼泪一串一串掉下来。
尹婵就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安慰,听她瘪嘴哭道:“我回来、回来的时候,把给卫哥哥的香囊弄丢了。”
这不是小事,尹婵抬了抬眼。
皇宫耳目众多,倘若被人拾去,加以揣测,或风言风语,如何是好。
即便赵姜金枝玉叶,假使不被流言所累,那给卫冀方的心意也付诸东流,于情窦初开的她来说,便是伤怀。
尹婵问玉蔓道:“可知掉在何处?”
玉蔓回想:“兴许在御花园的梨花亭,公主被酒闹得不舒服,留了小会儿。”
赵姜抱住尹婵的手:“帮我找回来好不好。”
玉蔓说:“还是奴婢去吧。”
“不要你。”赵姜要被玉蔓气哭,“回来我就说掉了,你不信,现在都,都过去好久,会不会被捡走都不知道。”
玉蔓难为情,支吾道:“我没想到公主是贴身带着。”
赵姜凭着酒意放肆的哭。
既是香囊,不好让太多人知道,亦不便调用太监侍卫,尹婵想了想,安抚道:“我帮公主去寻。”
赵姜醉得满脸浮红,脑子晕乎乎,绞了绞手指:“别被看到了,那上面绣着字呢。”
“好。”尹婵点头。
佩戴上璋华宫的腰牌,和玉英同去。
永章公主爱玩闹,尹婵跟着她,也来过几次御花园。
皇宫大殿,夜晚常常掌灯,御花园不算昏暗,勉强能行路。
到了梨花亭,尹婵提议:“不知香囊是否遗落这亭子,玉英,你我分开找吧,我去旁的亭台看看。”
“婵姑娘小心,若遇到侍卫,便拿腰牌出来。”
“好。”尹婵提着灯笼,转去别处。
御花园占地甚广,回想玉蔓所说,公主回宫时经过不少地段。
她弯着腰,打起精神,沿途一一寻觅。
假山和琉璃花坛皆不放过,不知不觉走远。
等到一座筑得颇高的亭前时,已有些累了。她打量着去亭里小作休憩,刚走两步,遥见前方被树影遮蔽的角落,小小的香囊正乖巧躺着。
尹婵扬起笑容,没想到在这里。
快步过去,捧起来看了看,借着灯笼的光,找找是否有公主说的绣字。
耳畔忽然传来脚步声,她立刻将香囊塞进怀里,拿起灯笼一抬眼。
一人从高高的亭子下来,步履凌乱,身形摇摇晃晃,更甚有酒气扑鼻。尹婵皱紧眉头,转身想藏起来。
但男子显然发现她了,喝道:“谁在那里,站住。”
只一句话,适才还欲躲避的尹婵,脚步一个趔趄,险些崴住。
短暂的停滞,正给了男子可乘之机。
和着醉意,他沉步靠近,低声斥道:“鬼鬼祟祟,你是哪个宫的?”
见他似乎要绕到身前细看,尹婵咬牙,急忙从袖中取出绢帕,蒙了半张脸。并眼疾手快熄去灯笼,往旁边避开。
亭前一瞬暗下。
只余四周浅淡的月光。
男子走到尹婵面前,她飞快低下头。
“皇宫重地,行事慌张,成何体统。”他酒劲昏头,吐息难闻,声音沉哑如被什么磨砺。
尹婵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是记忆里清俊多才的世子谢琰。
她没有说话,低头,就像每一个宫人遇到责骂时的卑微。
谢琰借着醉意,放弃了自小通习的教养,或是心中藏有事,对眼前的宫女不加掩饰的叱骂,以彰显身为信阳侯世子的尊贵。
最后他负手,心善地放过宫女,冷冷道:“回宫吧,你该庆幸遇到的不是皇上和太后。”
尹婵心如止水,转身便走。
兴许是因为没有得到叩谢和告退,他浑浊的目光看向宫女的背影。
纤曼的身姿,步态窈窕,一举一动莫若故人。
谢琰深埋心中的往事被勾起,发狠地追上去,猛然抓住宫女的手臂:“是你!”
尹婵佯装镇定,挥去他的手往后退。
“请贵人停步。”
早在跟随卫冀方回京时,尹婵就知道终会有见到谢琰的一日。
她不怕和谢琰再遇,但绝不是现在。
父亲的事还没有下定论,万万不能被谢琰知道她在宫里。
尹婵敛眸:“奴婢是璋华宫的宫人。”
谢琰不管什么璋华宫,吃酒误人,脑中岂会记得璋华宫是永章公主的宫殿。
他只出神地望着眼前人。
一股急遽勃动的渴求从迎亲那日,就被点燃,在烂醉如泥中愁肠尽起。
这道声音如此耳熟,就是迎亲时马车里的,更与记忆中,被他丢失的那个人毫无二致。
“真的是你。”他喃喃道。
一定是被绢帕蒙住脸的缘故,谢琰竟觉得有些认不出她。
“阿婵,你变了……”他逼近,神思迷离,满腹的愧悔,“自从你不告而别,我夙夜难眠,数次遣人寻找。有人说,你去了白延山,又传言你在古赢海,我一一找过,可都不是。”
烈酒熏人不假,但发酒疯的更让她作呕。
身姿修长的郎君早在她面前失了温雅的面皮,此番字字句句诉情,尹婵眼眸轻嘲,消受不起。
“贵人醉了。”她疏离道,“奴婢是永章公主的人。”
谢琰不停摇头,伸手,要揭下她的绢帕看看究竟。
湿热的汗和浓浊的酒气扑来,尹婵感到很脏。
她被逼退角落,捏紧手,在想如何从一个醉鬼的桎梏下脱身。
“不,不。”谢琰脸已潮红,盯紧了她,深邃眼眸一旦触及,便难以割舍。
他压不去心口的急躁,喉结滚动。
明明成了婚,却仍是禁不起撩拨的毛头小子,冲口而出:“你我青梅竹马,怎会错认。若你并非心虚,为何不将面纱取下。”
蛮横无理,尹婵皱起眉。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冷淡的嗓音截下谢琰的话:“是吗,青梅竹马?”
尹婵心口悸起,猝然望去。
眨眨眼,掩在绢帕下的唇角霎时扬起,久违的雀跃,笑意盛浓。
谢琰犹被闷雷砸下,脊背微僵,醉眼朦胧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