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她如何说出口。
沈肃并未开口,只是看着她垂在耳边的发丝,静静地等着她开口解释,好似回到了第一次两人在寺庙树下的场景。
然而文姝迟迟不开口,似有犹豫。
“表妹是不信我,还是有别的顾虑?”沈肃问道,声音不疾不徐,好似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陈述事实,“表妹这些银子在京城盘不下好铺子,能盘下的铺子也不赚钱。”
文姝咬住唇,手指攥紧。
“给你聘礼里便有几处不错的铺子,还有两个庄子,这些的营收你都可以自己拿着。”
牙齿咬得更深了,唇上红痕很深,几乎要渗出血来。
可她垂着头,沈肃根本没看见,他并未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他道:“这些银钱你留着自己用便是。”
她虽是独身一人,可身边还有一个丫鬟,日常或许要买些小物件,没有银子在身上很是不便。沈肃知道,若是直接给她银钱,她定不会收下。
俞文姝眼中泪珠打转,咬着唇吸了一口气,秉着泪意道:“多谢大表兄,此时不劳大表兄费心,姨母会帮我寻铺子。”
沈肃听出她声音不对,蹙了眉,猛地拉住她的手腕,“文姝?”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哭。
文姝猛地抬眼看他,眼前朦胧一片,她道:“大表兄,聘礼是聘礼,我想盘下铺子是我自己的主意,不论有多少,也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嫁妆。”
她挣脱他的手,腕间红了一片,沈肃哪里敢再去拉她,“我不……”
文姝擦了下滚落的泪,“大表兄不必理会此事,若是没别的事,文姝先回去了。”
沈肃看着她转身就跑的背影,眉心紧蹙。
她手腕都红了,会不会有碍?
春荣正提着食盒哼着小曲往见思院走,迎头便看见表姑娘抹着眼睛出来,步履匆匆。他顿时一晃,便转到大树后,直到表姑娘进了碧荷院才走出来。
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表姑娘好像哭了。
春荣犹豫的看了眼食盒,又看了看碧荷院紧闭的,这时候他不应该冲前面去,又不是他惹哭的表姑娘。
他转头进了见思院,尚未走近便瞧见大爷站在书房门口,浑身好像淬了一层冰霜,就那么站着便想让人退避三尺。
可春荣不能退,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小走两步,梗着脖子开口道:“大爷,表姑娘回去了,这饭菜……”
沈肃沉默半晌,他不开口春荣也不敢出声,只能乖乖站着等着。
春荣看了眼食盒,心道这若是再不送去,一会儿就凉了。
好半晌,沈肃看向食盒,沉声道:“送去给表姑娘。”
春荣连忙应是,提着食盒就跑,仿佛慢一步,这菜就会冻成冰块似的。
丹露焦急的在外面踱步,看着紧闭的门又敲了敲,冲里面道:“姑娘,您受了什么委屈跟我说说,不要自己闷着,对身子不好。”
她都快急死了,只看见姑娘哭着回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以为姑娘被大爷欺负了。可即便是被欺负了,她也根本不能做什么,就算是姑娘,恐怕也只能忍着。
如此一想,她更急了。
“姑娘,你说说话啊。”丹露急道,“是不是大爷欺负你了?咱们去找夫人,找老夫人评理!”
是了,老夫人如此喜爱姑娘,定会为姑娘做主的。丹露声音都雀跃起来。
里面忽然传来俞文姝的声音,她带着一丝鼻音道:“不是他欺负我。”
“不是大爷?”丹露这下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见思院除了大爷还能有谁敢欺负姑娘的。
里面没再出声,丹露正在发愁,春荣提着食盒敲院门,丹露连忙去打开院门,瞧见春荣便瞪眼道:“你还敢来,我家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春荣连忙赔笑,抬了抬食盒,“丹露,姐姐!让我先把食盒给表姑娘,还未用膳呢!”
丹露一听更急了,“怎的还未用膳?!”
春荣张嘴还想说,被丹露推了一把,“那还不快去。”
春荣又闭上嘴,原想着让丹露去给,却见丹露根本没有要接的意思,只能自己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
“表姑娘,是我春荣。”春荣侧着耳听了听,里面没有半点声音,“大爷让我来给您送晚膳,您先用晚膳吧,可别饿坏了身子。”
春荣等了好半晌,终于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你拿回去吧,我不饿。”
“可……”春荣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闭了嘴。
回去如实禀告给大爷便好,他还是不要多话了。
丹露见他提着食盒过来,一把拉住他,看了眼食盒道:“姑娘不吃?你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好好的去的,回来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急死人了。”
春荣也是满头雾水,他被丹露死死抓着不能动弹,只能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但我没听见他们争吵,或许只是闹别扭了。”
可‘闹别扭’这三个字,与他们大爷根本不搭边啊!
春荣根本无法想象,大爷会如何跟表姑娘闹别扭,是什么样子的。只是这么一想,他便浑身一抖。
丹露皱着眉道:“怎么会,我家姑娘从来不与人争执,更何况与大爷闹别扭。”
她知道姑娘是多么冷清的性子,不争不抢、安分乖巧,莫说与大爷争执,便是回一句嘴,也万万不可能。
春荣想了想,“丹露你莫不是忘了表姑娘在外还与别的姑娘争执了,还是为了大爷。”
丹露:……
那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春荣一走,丹露便关上院门,回头时便瞧见姑娘从屋里出来了,她连忙走过去,却见姑娘眼睛有些红。
“姑娘。”丹露喊了声,忍不住红了眼。
俞文姝扯出一抹笑,“我没事,你哭什么。”
对着姑娘,丹露根本藏不住心思,哭着道:“我怕姑娘受委屈了。”
俞文姝眸色闪了闪,哪里是她受了委屈,她不过是倔强的想维持自己仅剩的一点傲气,明明他说的都是事实,并未表露出半分看不起她的,可她那一瞬间就是想咬着那口气不放。
好似吞了那口气,她便输了,她就没了仅剩的傲骨。
她生气他的不理解,也气自己无依无靠,连银子都少得可怜。
她便如那攀附着大树生长的菟丝花,柔弱无依,离开了树,便是死路一条。
“没什么好委屈的。”俞文姝淡声道,像是在跟丹露说,又像是在与自己说,“不过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弱小,不想攀附他罢了。”
丹露却大声道:“姑娘怎么会如此想,怎么会是攀附呢。您与大爷是未婚夫妻,待到婚礼一过,便是正正经经的夫妻。奴婢别的都不懂,可我娘曾经告诉我,夫妻之间本就是一体的,我爹在外面辛苦赚银子,我娘便好好照顾体贴他,夫妻是互相的依靠,。”
俞文姝猛地怔住,她竟还没有丹露想得明白。
她只是觉得自从与沈肃定亲之后,沈肃给她的很多,她却什么都没有给他。
俞文姝忽的叹了口气,道:“丹露你快去歇息。”
丹露见她去拿针线,疑惑道:“姑娘还不睡,怎么还要做针线?”
“下午睡得多了还不困。”她拿起香囊一针一线,“我想快些做好这个香囊。”
丹露道:“那姑娘饿不饿,我去找春荣把食盒拿回来。”
俞文姝摇了摇头,垂下头眼睫颤了颤。
春荣提着食盒回了见思院,这食盒就好似他的心,高高的悬在半空,慌得很。
也不知大爷会不会罚他。
然而沈肃听了春荣的话,只是淡声道了知道,让他把食盒提走。
“大爷也吃些东西,别饿坏了。”春荣大着胆子劝道。
沈肃道:“给我沏壶茶。”
案桌的烛台下摆着簪花小楷抄写的律法,他时不时便要瞧上一眼,好似能让他头脑清醒的神药。
见思院书房与碧荷院的内室里,烛火都亮了大半宿。
第35章
第二日, 丹露趁着俞文姝在屋里补眠,便匆匆去了春宜堂,虽然昨夜姑娘好似想通了, 可她依然很担心,无处去说只能寻到王氏面前。
王氏听了丹露的话,诧异道:“怎的会闹别扭了?可知是因何事。”
丹露摇头。
王氏想了好半晌,也根本无法想出这两人到底为何。沈肃那样的冷性子,文姝也是清凌凌的, 若是冷着对方倒是有可能, 可文姝都哭了, 那事情必然不小。
莫不是因昨日文姝拖她寻铺子的事而闹别扭?
王氏心里一惊, 越想越觉得是, 这与她设想的不一样, 必须跟老夫人说一声才好。
王氏对丹露道:“我知晓此事了, 你先回去好好伺候你家姑娘,若是瞧着有何不一样, 便来与我说。”
丹露得了王氏的话心下稍定, 应了是便回碧荷院。
王氏起身让知绿给她换了身衣裳,便朝禄和院去,这几日沈姿被她按着去跟师父学女工, 每日都跟她哭诉不愿意学,还闹到老夫人那里, 可老夫人这回没一味的护着沈姿,只让她自己安排女儿的事。
“你才是沈府的主母, 也是孩子们的母亲, 如何安排都由你说了算。”老夫人道,“这些事往后不必来问我。”
老夫人这么说了, 王氏便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了,毕竟茵茵实在不算小了,即便不用绣工精湛,可寻常需要的基本功总是要学的,总是那么贪玩,往后如何是好。
但此事她尚且有些摸不准,还得去问问老夫人。
知绿有些担忧道:“夫人,老夫人不会怪罪您吧?”
毕竟是王氏的主意,引得沈肃和文姝闹别扭,老夫人又如此看重沈肃,很难说不会怪到王氏头上。
王氏摇头道:“这件事即便我吩咐出去,大爷也迟早会知道。”
王氏到了禄和院堂屋,老夫人尚在静室里,九嬷嬷让人上了茶便进去静室陪着,待王氏喝了一盏茶后,九嬷嬷便搀扶着老夫人出来了。
“母亲。”王氏起身见了礼,便跟老夫人说了昨日之事,又说了今日丹露来说的话。
末了王氏道:“母亲,我是担心文姝和阿肃伤了情分。”
老夫人却笑起来,跟九嬷嬷对视,颇为欣慰道:“哎哟,瞧瞧咱们家大爷,竟然会与文姝闹别扭了,稀奇。”
见过会打趣孙子的,但如此笑着欣慰打趣孙子,王氏倒是头回见,顿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