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萧沁瓷, 不够强势是没有用的,只会被她看低。
此刻萧沁瓷的反应无论是什么都只会让他觉得满意,他觉得这样真好,那些推拒的话都从他心中淡去,萧沁瓷再说不出一个“不”字。
“阿瓷,就该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眼泪已然止住,惟余颊边还有斑驳泪痕,“别哭。”
他喃喃说着,把她的碎语都吞没在唇齿间。
……
萧沁瓷体弱,又哭过好几场,到最后已昏睡过去。皇帝将她抱回榻上,怕她冷将被角都往里掖了掖。
房中没有点灯,却有淡淡昏光,山中多草木,床上挂了防蚊虫的纱帐,但开了半宿,此时已防不住什么了。
萧沁瓷似被耳边杂音侵扰,连在梦中都睡不安稳。
皇帝将帐中的蚊虫都赶出去,又去找驱蚊的香,这屋中器具摆设一应俱全,这种常用之物应当也不会落下。皇帝找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在柜中找到,但不知是不是雨势太大的缘故,香丸已经受了潮,点不燃。
他这才披衣出去,门外换了人值夜,都离得远,皇帝唤来一个内侍,吩咐他去换了新的香片来,又见萧沁瓷身边伺候的人也在廊下,又把那个叫做禄喜的内侍唤来,让他去取萧沁瓷的衣物来。
禄喜才从静慧真人那里出来,身上还揣着萧沁瓷要的东西。晚间他们来时听皇帝的意思只是暂时在方山避雨,明日便走。他不知皇帝会如何安排萧沁瓷,不敢将东西放回车上,只能藏在袖中。
蓦然被皇帝叫来,他面上沉稳恭敬,心下却惴惴,上一次他见过皇帝之后就被罚到掖庭局,由不得他不害怕。
听见皇帝只是让他去取东西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找不到机会同萧沁瓷禀报,只好先遵着皇帝的命令出去,转身后听见皇帝吩咐在天亮之后立即启程离开方山心下陡然生出一股庆幸之意。
还好他依着萧沁瓷的吩咐如果他们能到方山就要第一时间去寻静慧真人拿东西,否则这样来去匆匆只怕他都不好脱身去找人。
皇帝不想在方山久留,萧沁瓷的执意到底在他心上留下了痕迹,他总觉得在这里多留片刻便会留不住她。若不是实在风雨太盛他也不会来此。
他想,如今风雨已经停了,应该趁着萧沁瓷熟睡时尽早启程。
雨后草木盈润,有雨水和花草的清香。皇帝在廊下驻足片刻,心中郁气便一扫而空。他回到房中点燃驱虫的香料,将门窗关好,四处都熏过了。
萧沁瓷还是睡得不太安稳,睡梦中也一直蹙着眉,皇帝枕回她身侧,轻轻安抚她。
她白得剔透,面上还有未散尽的绮丽云霞,即便是在这昏帐中也扎人眼,几缕湿发黏在她脸侧,被他轻轻拨开。
他喃喃说:“朕想要。”他知道萧沁瓷的冷酷与薄情,所以只在夜深时在她面前低头,也对自己低头。
他做的是强势之举,内里却卑微如斯。他想要萧沁瓷能窥见他的卑微。
但萧沁瓷眼中只有自己。她真是自私透顶,她坏透了。
皇帝环着萧沁瓷,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薄如羽毛的吻。
可她不知道,她要的东西,皇帝很早就给出去了,只是藏着掖着不肯让她知道。
……
萧沁瓷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在梦中睡不安稳。
相反,许是累极,今夜反而是她难得安寝的时刻。不再时刻关注身边的动静,是否会在她熟睡时发生她不知道的事,殿中的烛火有没有燃至天明。
她的难受更多来源于身体上的不适,但仍是抵不过太过沉重的疲意,这一觉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已经换了个地方。
方山是清修之所,客舍简陋,但她睁眼之后入目的床帏却柔软舒适,锦被也都换过了,窗外日已西斜,纱窗滤过暮色山色,一齐涌进来,均匀的撒了人一身。
兰心服侍她起身洗漱,萧沁瓷第一句话便问:“这是在何处?”
“奴婢也不知。”兰心摇头,他们一路过来时都被关在车内,到了之后这院中的下人似乎也被吩咐过,任她们如何旁敲侧击都不肯告诉她们这是在何处。
萧沁瓷心里一沉,她记得昨夜是到过方山的,此时已经过了一日,她无法判断皇帝是几时从方山离开,她又不能急着找禄喜来问东西是否拿到,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怀疑。
她按下急躁,沉住气问:“你们从方山到这里大概走了多久?”
“约莫半个多时辰。”
方山在长安以西,若马车正常行驶大约是一个多时辰的距离,此处不会离长安太远。萧沁瓷在心中将长安附近距离方山三十里以内的山间行宫别庄都过了一遍,又仔细看过窗外斜阳,大致划定了范围。
山中寒凉,萧沁瓷只披了一件单衫,梳洗后便想往镜台前去,半月窗里斜进来一枝海棠,端的是春色融融。
萧沁瓷脚步一顿。
这镜台同方山那只截然不同,红木雕花,铜镜边缘刻着牡丹缠枝并蒂莲花,妆匣还盛满明珠金钗,饶是如此,也免不了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萧沁瓷微不可见地蹙一蹙眉,旋即便面色如常地坐下了。
她端详着镜中人,长发如云,肤白似玉,不见操劳过度的憔悴,倒像是一夜之间容光焕发,眉目流转间都是秾丽风流。
她像是被针扎了似的仓促地就想别过眼去,又硬生生地让自己止住动作,眼中覆上寒霜。
兰心姑姑捧了衣服来,将萧沁瓷的长发挽起后看见了自她后颈蔓延往下的青紫,便是一愣。
萧沁瓷见她神色有异,问:“怎么了?”
兰心默不作声,只轻轻在她颈上点了点。
“遮一遮吧。”萧沁瓷默过之后道。
兰心见状也如常道:“奴婢给您换一件衣裳。”
春衫单薄,山中即便清寒也不会如冬日那般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萧沁瓷瞥了一眼兰心新换来的衣服,原本松开的眉头又再度皱紧:“这不是我的衣服。”
盘里盛的是一套石榴红裙配海棠山茶直领大袖,颜色艳得比窗前斜进的海棠还要灼人,萧沁瓷不喜欢这样的艳色,兰心姑姑也该知道她的喜好才是。
“这是今岁新做的春装,夫人试一试吧?”兰心委婉道。
萧沁瓷便明白了:“我原来的衣服呢?”
“都被陛下换过了。”
自醒来之后萧沁瓷便没问过皇帝的去向,甚至神色动作都看不出大的情绪起伏,言语如常,她知道萧沁瓷一向冷静稳重,但没想到她能冷静到这种地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兰心摸不透她的想法,答话时都小心翼翼。
“我其他的东西呢?”萧沁瓷问。
萧沁瓷看过了,新送来的春装俱是明红重紫一类色彩艳丽衣饰繁复的衣物,这些春装不是一两日便能做成的,即便不出昨日的事,想来这些衣物也会被挑好时机送到她面前来,但她在宫中根本不会穿这样的衣物。
皇帝确实从来就没有打算真正让她去方山,怕是连如今这座别庄也是早就准备好的。
兰心道:“都被陛下命人收起来了。”
萧沁瓷只能庆幸,还好她带走的东西中没有什么麻烦的物件。她又想起吩咐禄喜去取的东西,不知道东西有没有被禄喜收好.
她看了一眼兰心捧着的石榴裙,实在不喜欢这样艳丽的衣物,但又没有旁的选择,只好将就着上了身。
“我饿了,传膳吧。”
兰心原以为萧沁瓷就该问些别的了,没想到她果然只字未提,一直到用完晚膳她才说要出去走走。
“禄喜和苹儿呢?”萧沁瓷状似不经意地问。
“都在呢,”兰心道,“奴婢唤他们来。”
曲院重廊,山间的春色本该比长安来得更晚,但这里百花竟相吐蕊,也有了春色满园之态。
萧沁瓷的目光却没放在院中的花草上,她沿着回廊往地势高的地方走,想找个视野开阔之处揽尽全貌,最后来到一处半山凉亭,正好走累了也歇歇脚。
从这里望下去揽不尽全貌,也只能看到近处的小桥流水,山间遍植枫树。
萧沁瓷这才问:“圣人呢?”
“圣人午后起驾离开,应是回了太极宫。”兰心姑姑想着她终于开口问了。
萧沁瓷又问:“陛下离开前没有说旁的?”
“只说让我们伺候好夫人,旁的一概没提。”
这里是何处,萧沁瓷要在这里住上多长时间,皇帝什么时候再来,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是故意的。
萧沁瓷看着近处一株蒲公英,白色的绒毛已经团成一团,这种小草生命力顽强,一年四季有三个季节都能看到它播种的伞帽随风飞扬,落地生根。
她更希望自己是这种长在路边的野草,而不是院中被人精心娇养的牡丹。
萧沁瓷折了一朵白绒绒,一口气将它吹散了。
“兰心姑姑你先下去吧,让禄喜跟着我。”
兰心得令便下去了。
萧沁瓷特意挑的地方,四野开阔,没有遮蔽物,意味着上面不易监视这里的同时只要从下面来人他们也能一眼看到。
“东西拿到了吗?”萧沁瓷并不看他,在亭中寻了地方坐下。
第71章 安寝
上这凉亭的路只有一条, 方才来的路上萧沁瓷观察过了,在这别庄中伺候的人似乎不多,但那只是明面上的, 这是皇家别院,有护卫看管也不稀奇。她谨慎惯了, 又胆大心细,在视野开阔的地方说事是她的习惯。禄喜垂首恭敬地站在她身前:“是,夫人现在要吗?”
“在你身上?”萧沁瓷道,“给我。”
禄喜便从袖中将匣子取出来了。
萧沁瓷一向冷静,但大费周章非要去方山一趟无非就是为了这个匣子,此时终于到手也不免生出一点急迫的心情。
“静慧真人可有同你说什么?”萧沁瓷却不急着打开,而是就着将尽的暮色打量那个平平无奇的木匣。
它实在太普通了,表面一点花纹都没有雕刻, 甚至边角处还有掉漆的瘢痕, 重量也轻,扁平的形状装不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摇晃时会有轻响。
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木盒,唯有木盒上的锁一点也不普通,用的是算数机括, 只有将锁组成正确的密语才能打开, 静慧夫人可没有告诉他密语是什么, 想来只有萧沁瓷和她才知道。
禄喜拿到手之后不敢多看, 但也好奇过能叫萧沁瓷这样重视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不敢让萧沁瓷看出自己的好奇:“真人说东西都在这里面了, 另外她最后一次打开这盒子是半年前,这半年都没有东西再放进去, 让夫人日后不必再找她了。”
半年。她微微蹙眉,道:“我知道了。”萧沁瓷拿着盒子, 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决定就在这里打开看,便说,“你去亭外守着,有人来了就提醒我。”
“是。”禄喜尽责地出去守着了。
日薄西山,暮光将歇。如今的光线已有些黯淡了,萧沁瓷不敢再耽搁,将锁轴转到正确位置便听见里面一声轻响,锁已经打开了。
盒子里放着数十封以红绸卷起来的信纸,绸上标明了日期,信下压着文牒和户籍证明。
萧沁瓷先打开文牒看了,上面写的是一个叫苏念,双十年华,家住长安京郊苦水村的女子的户籍信息,加盖了官府官印,没有问题。她这才按照日期抽出盒中的信展开来看。
最早的一封是两年前的,恰是新帝登基不久。
新帝登基后对太极宫的把控就严了,夹带不易入宫,萧沁瓷就此失去了和宫外的联系。
萧沁瓷本来该在两年多以前今上御极后就随各太妃一起被迁往方山,那原本也是她计划好的,但因着皇帝的私心让她在太极宫多待了两年,这两年里她耳目尽失,宫外的消息来得不易,也没有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