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摇摇头,对他说了苏晴告诉她的事:“我也找程伯问过,阿瓷第一次来找程伯时就匆匆忙忙的,又说害怕连累他,甚至还有人跟踪,还有先前她住的那处宅子,我去四邻打听过,在我们住进去之前那宅子还是空的。还有,在我们住进去的时候,我总觉得宅子周围时不时便有形迹可疑的人徘徊,但等我再去细探,又查不到踪迹。”
萧随瑛沉默片刻,道:“这些,你可以直接去问她。”
“问她?”萧瑜侧脸映在薄淡天光里,干干净净,“你知不知道那个曾经跟踪萧沁瓷的人怎么样了?我听程伯说,那日夜里长安城出了一桩命案,城里戒严了半宿,天亮之后这桩案子的风声却被捂得很好,只传出了一星半点。程伯说,那个命案里的死者,应该就是跟踪她的人。”
萧瑜道:“我如今身份敏感,她背后如果有人,放她来我身边,一定有所图谋。”
萧瑜掐了一簇槐花,放进嘴里咬着,苦涩的香气蔓延开来:“念念……长大了,”她语气不明,“如今喊我做姐姐的这个人,我已经有些不认识了。”
“阿姐!”
萧瑜话音刚落,萧沁瓷的身影却远远出现在廊下,影子被天光拉得细长,尾音隐有雀跃。
她还有初见时的紧张谨慎,几日下来又在兄姐面前多了妹妹的天真娇软,如此恰到好处的情绪转变,又同萧瑜话中那个诡秘的女子割裂,叫人辨不清楚她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怎么了?”萧瑜神色温和地问。
“我这才想起来,阿姐还爱吃桂花蜜吗?”萧沁瓷看见了方才萧瑜摘槐花入口的举动,“我给阿姐做了槐花蜜,让人给你送来。”
“好啊,”萧瑜笑笑,“念念费心了。”
萧随瑛站在一旁,看她们言行亲近自然,已经没了一开始的生疏。萧瑜因着这些年的经历,待人多警惕冷淡,对待萧沁瓷却很少表露。除了因为萧沁瓷是她一直惦记的妹妹之外,也是因为萧沁瓷实在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
那种小心翼翼的亲近,细致入微的体贴,很难不令人动容。
他又想到萧瑜方才说的话,心下复杂难辨。
……
萧沁瓷再回房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她还是住的自己原来的院子,萧瑜他们也是如此。只是因为如今人少,伺候的人也不多,整座宅子入夜之后便显得空荡荡的,许多地方也没点灯笼,有些黑。
萧瑜知道她怕黑,把她送到风和院后才回去。
秋夜石阶生凉,萧沁瓷在外面走了一路,手脚反而发热,不过她刚推门进去,就被人拉了过去。
骇得她心头重重一跳,惊叫几乎就要冲破喉间。
但熟悉的沉水香让她很快按捺住,再定睛一瞧,果然是皇帝。
外头萧瑜还未走远,即便知道她听不见也看不见,但萧沁瓷还是折身把门关上,心虚地推着他往里间去。
这才拧眉看着皇帝:“你怎么来了?”
皇帝穿了身利落的玄色窄袖圆领袍,更衬得身材高大,沉沉看过来的时候让萧沁瓷感受到了久违的压迫。
他原本便沉冷的眉眼听了萧沁瓷隐约质问的话更显得冷。
皇帝缓声问,听不出情绪:“朕不能来吗?”
萧沁瓷觉得他不守信用:“陛下,我们明明说好的,我阿姐回来之后您就不适合再来这里了。”
“朕不来见你,你也不会来见朕,”皇帝负手,眉间染上不悦,“那你说,朕要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来见你。”
萧沁瓷抿紧唇:“我还没同他们说呢。”
“那你想什么时候告诉他们?”
“这才过了几日,您着什么急?”
皇帝盯着她,看她面上隐约透出的无奈。
这几日皇帝日思夜想,总觉得自己是不是中了萧沁瓷的套。
她如今人在宫外,又有兄姐护着,说不得哪一日便远走高飞了,从前种种温柔顺从皆是用来迷惑他的手段,左右她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细思之下竟然越想越觉得可能。
不顾如今是深夜,只一心想要亲眼见到她。可是如今见到她之后那股怀疑也没有罢休,反而愈演愈烈,萧沁瓷分明已经接受了他,又为何迟迟不肯跟她兄姐坦白?
“朕已经让礼部把封后大典的时间定在了十月。”皇帝突然说。
“什么?”萧沁瓷吃惊。
皇帝声音越发和缓:“我们不是商量过这件事吗?年底朝中事忙,再拖下去就只能到明年了。”
“可是……”
萧沁瓷面上的犹豫刺痛了他。
“你不愿意?”
如今已是八月,距离十月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萧沁瓷觉得太快了,在宫中的记忆是冰冷而不愉快的,虽然她已经做了决定,但要面临时还是下意识地抵触。
“是不是有些快了?”
“快吗?”皇帝淡淡道,“朕还觉得有些慢了。”
萧沁瓷还是拧着眉,最后道:“算了,陛下决定就好。”
皇帝的原本强行按捺住的不悦却被她短短的一句话勾起来。
“算了”?什么叫算了。分明是萧沁瓷已经答应的事,如今被她说来却像是皇帝独断专行逼婚一般。
“阿瓷,成亲是两个人的事,”即便如此,皇帝仍是耐着性子,冰冷的怒火混着不甘,让他声音冷酷,“你让我决定——”
皇帝的话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萧瑜去而复返:“念念?”
第102章 遮掩
萧瑜走到一半折返, 她在院里没有看见守在廊外的婢子,走近时又隐约听到房里的动静。
她耳力好,能模糊听见是个男人的声音, 有些冷。
她没有急着推门,而是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只依稀听到“能不能来”,“告诉他们”的字句。
听音辨人,是个很强势的男人,说话时是久居高位的沉稳与冷酷。
这样的男人必定自负且专断,美色对他来说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不会对此上心,但也容不得人违逆。
萧瑜面圣之际隔着垂帘,没有窥见过天子真容, 但她是听过皇帝的声音的。她此刻只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 未往那上面想。
萧瑜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的碎语开始变得强硬, 便在敲门时打断了他的话:“念念?”
果然,叩门声一响,里面瞬间便安静了。
里间挂的是水晶帘, 萧沁瓷能透过晶莹的珠光看见萧瑜映在窗纸上的剪影。
萧沁瓷担心烛光会将另一个人的影子照在窗上, 下意识地挡在皇帝身前。
她没注意到进来时皇帝便被她推着往里退了许多, 身后已经抵着桌案, 再一退便往后倾倒坐到了案上, 掀倒了桌上的桃木瓶,“碰——”地一声, 桃木瓶滴溜溜滚了一圈。
“念念?”这样大的动静,屋外的人想不听见也难, “怎么了?”
萧沁瓷按着皇帝不许他动,又怕他在这个时候出声,把一切都捅破,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干脆一手捂住他的嘴,连话也不许他说。
“不小心把桃木瓶摔下来了。”萧沁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从容,“阿姐有什么事吗?”
萧瑜没在她话里听出任何紧张忐忑,原来这个在他们面前天真娇柔的小妹有这样临危不乱的反应,不过萧瑜想到程伯说的话,对此又觉得并不意外了。
“你今日送来的那罐槐花蜜,是不是弄错了,有些苦。”萧瑜道。
萧沁瓷一愣。
怎么会苦呢?她下意识地朝皇帝面上望去。苦的蜜只有一罐,是她专门给皇帝做的,里面放了许多黄连。
萧沁瓷蒙了他半张脸,只露出沉沉的一双眼,眼中却在萧沁瓷看过来时泛起笑意。
“你换的?”萧沁瓷无声问。
皇帝挑眉,张口之后却没说话。
萧沁瓷下意识便想抽回手,却被他按住。
“许是天气太热,放坏了,阿姐就别吃了。”萧沁瓷随意找了个借口。不能说是弄错了,否则萧瑜还会追问这罐苦的槐花蜜是要给谁的。
她音随着皇帝的动作绷紧了。
他是故意的。
门外的萧瑜默了一瞬,她隔着这扇薄薄的门,没动作。
她在思索萧沁瓷被胁迫的可能性。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你院子里没人,你身边人还是少了些,我们院子离得远,你这里晚上得留人值夜。”萧瑜道,“我明日再去找几个人来照顾你。”
门从里面关上了也不要紧,她有很多种方式能破开这道门,但是打开之后呢?萧沁瓷至今没有对他们提起过半分,是不信任他们还是觉得难以启齿?
“不用了,阿姐,”意料之中的拒绝,“我没有那么娇气,如今身边的人已经够用了,我在府里也不会有危险。”
萧沁瓷说着拒绝的话,但她如今的境地危险。
皇帝重重拉了她一把,让她倒在自己身上,膝硌在桌案边缘,身形被她强行稳住。
“不要动——”萧沁瓷用眼神示意,险些被逼出一身汗。
萧瑜道:“我今日当差时听说月前宣阳坊出过一桩命案,似乎就是在这附近发生的,可见府中也并不安全,万一有贼人闯进来怎么办?”
她在“贼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萧沁瓷没听出来。
她的心神分不出多余的去关注萧瑜话中深意。但萧瑜提起那桩命案让她心里下意识一紧,程伯应该会告诉她一些事,但萧瑜从来没问过。
“贼人?”皇帝在她掌心说话。
湿热的气濡湿了掌心的纹路,萧沁瓷按着他肩,无声说:“你呀。”
她被攥紧了。
“阿姐多虑了,这是圣上赐下的宅邸,应当不会有贼人敢闯进来的,况且我们如今也没什么东西能让贼人惦记的。”萧沁瓷的指尖掐进他颈,留下月牙似的红痕,“不过阿姐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此事你与兄长商量便是,倒也确实应该请几位护院,免得什么猫猫狗狗的一不留神就溜进来了。”
皇帝对她话中的隐射不置可否,前面还能勉强算个人,现在就连人都不是了。
他坐在案上,被她迫得后仰。萧沁瓷按着他,他却能将人抱个满怀。
“猫猫狗狗?”
那声音都被捂在手心里,萧沁瓷听不清,只能从触碰的频率判断他说了几个字,那并不难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