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才不是这样想的,要叙旧把人请到安安静静的叙旧便好了,何必要邀人去赏花宴, 人多又杂。皇帝再了解自己这个妹妹不过, 她确实和萧瑜是闺中密友,正是因为如此, 所以什么都想着她。
“你不能去。”皇帝道。
“为什么?”萧沁瓷拒绝,“我已经答应阿姐了。”
“就说你身体不舒服。”皇帝连理由都给她找好了。
萧沁瓷还是摇头:“可是这样阿姐也会担心,我不要。”
“朕都说了那是给未婚男女相看的地方, 你为什么还要去?”皇帝拧眉, “你也想去相看?”
皇帝不相信萧瑜就是单纯的带萧沁瓷去赴宴, 她今晚分明听到了屋中的动静, 又起了疑心, 却按下不提,转头就要带萧沁瓷去赴宴, 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动机。
“又不是只有相看的人才能去,只是一个寻常的宴会罢了, ”萧沁瓷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况且我跟着阿姐去了,旁人也会知道我的身份,没有人敢娶我。”
她的亲事萧随瑛和萧瑜连提也不曾提,也是知道她是不可能正大光明的嫁人的,到底是被先帝亲封的玉真夫人,即便今上只是先帝的侄子,对他也没什么尊重,但事涉皇室,谁敢染指皇家的人。
但皇帝仍是觉得不悦:“你这样想,可旁人未必是这样想的,你阿姐更不会这样想。不能娶又如何,若你有喜欢的人,情投意合一段时间,再分开也不是难事。”
一对男女想要在一起,又不是只有成亲一条路。长安风气开放,私自定情的事并不罕见,最后即便分开也不妨碍各自成亲生子。
萧沁瓷就更自由了,大可以学着端阳的模样风流快活。
皇帝道:“朕看你阿姐说不定也是这样想的。”
他不信萧沁瓷看不明白萧瑜今夜突如其来的举动,可她居然还那样自然地应承下来,半点犹豫也无,皇帝原本便疑心她是不是拖延着不肯进宫,如今更是怀疑。
萧沁瓷也冷了脸,被皇帝的话激得来了火气。
皇帝说完之后其实她也隐约猜到萧瑜的意图或许是想要试探她,只是她想着即便萧瑜真的是想要她去相看,她拒绝便是,说不定还能寻个机会和她说清楚。
但皇帝这样揣摩了,又真叫人生气,她也不喜欢听他命令的话,要她不去便不能去。
“若是这样,我阿姐为我打算,有这想法也不稀奇,”萧沁瓷淡淡道,“男女情爱本就该是如此,喜欢了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强求不得。”
“朕偏要强求,”皇帝听出她话里有话,冷冷道,“朕可以不许端阳办这个赏花宴。”
“是,天子之令,谁敢不从,”萧沁瓷气得更厉害,“陛下干脆让长公主一辈子都不许再办赏花宴算了。”
只是一个普通的赏花宴罢了,长安城一年到头大大小小的赏花宴无数,多是贵女夫人们结伴游玩,萧沁瓷根本没有存着相看的心思,即便萧瑜这样想她自然也会打消她的念头,不过是已经答应了萧瑜了,再反悔反而显得古怪。
她也不喜欢皇帝强硬的口吻。
皇帝紧盯着她,突然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什么?”萧沁瓷一怔。
“你阿姐没事了,”皇帝冷笑,“你就不想嫁给我了?”
这疑问一直盘旋在他心头,如今不过是借着怒意问出口。
“我没有。”萧沁瓷不知道皇帝怎么会这样想,她既然已经答应了,就不会后悔,况且那日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你最好没有,”皇帝冷冷道,“你阿姐现在是没有事了,但将来可不一定。”
萧瑜打断他们之前他们就险些吵起来,现在无非又是接上了罢了。
“李赢!”萧沁瓷胸口起伏了两下,同样冷下脸道,“别用旁人来威胁我,如果我不愿意,我也不会受你威胁。”
她指着门外,道:“你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皇帝抬步就往外走。
没两步又被萧沁瓷叫住:“不许走正门,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
都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惦记着怕被发现,连个门都不许他走。
皇帝停下,怒火烧得更旺:“我为什么不能从正门出去,你怕你阿姐发现?”
他似乎终于冷静下来:“你既不肯告诉你兄姐你我快要成亲的事,又觉得婚期太近,这样百般推诿还说你不是不愿意嫁给我?”
“我没有不愿意,”皇帝的患得患失是她一手造就的,萧沁瓷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似乎和皇帝在一起后她的情绪便不如以前平稳,轻易便能被他挑动,“倒是陛下如果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听到她说没有后悔皇帝便信了,焦躁被轻易抚平,连她讽刺的话也变得没那么在意。
“朕从来不后悔。”皇帝冷硬地说。
“那还有什么好争的?”萧沁瓷道,“我不想同你吵架,我要去沐浴了。”
她说完果真掀帘去了浴房,独留皇帝一个人留在原地。
萧沁瓷的冷静越发衬得他无理取闹似的。
浴房里水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皇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又不甘心,留下又不想服软,分明是两个人在吵架,纠结的却好像只有他一个,萧沁瓷已经和没事人一样了。
他硬生生把自己那点挫败磨没了。
萧沁瓷再出来时他仍是站在原地,她寝衣沾着水汽,发尾也湿着。
“你怎么还不走?”萧沁瓷挑眉,故意道,“不是说不会留下来吗?”
她说完却没等皇帝回答,自顾自地坐到镜前去擦着头发。
皇帝却从她话里听出了细微的松动,远远算不上服软,只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立时就顺着台阶上去了。
皇帝终于动了,他到萧沁瓷身后重重抱住她,揉了她耳垂,将她才取下明铛的耳揉得通红:“你气死我了。”
萧沁瓷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勾唇。
“哦。”语气平平。
皇帝更气:“哦?”
萧沁瓷道:“我也很生气。”她瞥他一眼,“扯平了。”
“没扯平,”皇帝和她算账,“你是不是还要和你阿姐去参加赏花宴?”
“我已经答应阿姐了。”
“所以我还是生气。”
“那你气着吧。”萧沁瓷从镜子里瞥他,拿了帕子绞发,才不会因为他改变自己的决定,也不惯着他为所欲为的脾性,她轻柔地说,“我也生气呢。”
皇帝顿了顿,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帮她擦着发梢的水汽,擦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歉:“方才是朕口不择言,你别生气。”
他应该相信萧沁瓷的,况且这段时日她也是真心在好好和他相处,就像是世间最寻常的夫妻一般,没有逼迫、也没有不喜。
人总是得寸进尺,他想要萧沁瓷的心甘情愿,又想要她的喜欢,即便是萧沁瓷承诺了他他心中的不安定感也没有减少半分。
他或许不该太贪心。
萧沁瓷却静了片刻,道:“成亲的事……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我们才相处没有几日,贸然提起我兄姐会如何看我?陛下当然可以不在乎他们的目光,但我不行——”她别过脸去,声音很低,“——我不敢开口。”
萧沁瓷的开口解释又让人心神俱颤。
皇帝突然觉得那些纠结和不安又不是那么重要了,这段感情原本就是他强求来的,还能有什么奢望呢?他不能奢望萧沁瓷对他像他一样,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
他心软了:“你可以慢慢来,不着急,我不逼你了。”他抚着萧沁瓷半干的长发,“只是你别让我等太久,我也会心急。”
“婚期也可以往后推……”
萧沁瓷反而道:“就十月吧,”她从皇帝肩上抬头,“三哥不日就要返回幽州了,我成亲的时候也该有兄长送嫁才是。”
她眼眸明亮,有些微小的羞涩。
皇帝心里一动,她或许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的。
“好。”皇帝低低应了。
萧沁瓷想了想,未免皇帝再次觉得她不上心,便说:“还有成亲的事,我没有经验,只能你多费心。”
“你话说得好像朕很有经验一样。”皇帝苦笑。
“陛下不是还有礼部和内侍省吗?让他们去费心好了。”萧沁瓷狡黠地笑了笑。
皇帝看着她,还有许许多多的话突然也不想问出口了。
萧沁瓷不是不愿意的,也没有不开心,这样就很好了。
他们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一起度过。
“是啊,让旁人去费心好了。”皇帝道,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事再和萧沁瓷之间闹得不愉快,他明知道萧沁瓷不会为了他改变心意,争吵和强迫只会适得其反。
她安静的任由皇帝抱了一会儿。
见他不说话,萧沁瓷拨下他的手,转头在他唇角轻轻碰了碰,软软地说:“所以还生气吗?”
皇帝又一次觉得自己被萧沁瓷拿捏住了。
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但他还是说:“生气。你还要和你阿姐去参加赏花宴。”
萧沁瓷这次让他看清了自己唇角勾起的笑,她勾着皇帝的颈,声音放得越发软:“那别生气了?”
她在撒娇。意外的娇气。
很……稀奇。
萧沁瓷从来不会撒娇,她的软也是有棱角的,带着掌控欲和不服输,示弱也只是倔强而惹人怜惜的,撒娇从来不在她为达目的可以使用的手段里。
因为没有她可以撒娇的对象。
撒娇能得到的是无条件的宠溺和疼爱,她不相信有人爱她。
在萧沁瓷心里始终认为,皇帝的爱源于□□,是她可以用美貌交换来的东西,而不是她软语几句就能轻易得到的。
他从这几个字里窥见了萧沁瓷的松动,他知道他的回答至关重要。
“好,”皇帝低低说,“不生气了。”
萧沁瓷居然不意外他的回答,她枕在皇帝肩上,不是不触动的。
……
那晚险些被萧瑜撞见,翌日萧沁瓷再见她时总觉得有几分心虚,又疑心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几次拿话试探,萧瑜倒都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没两日就到了端阳长公主的赏花宴,萧沁瓷同萧瑜一道坐车前往。七月也只能赏荷,南山绿波池荷花开得正好,既能赏荷宴饮,又能避暑乘凉。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南山别院,端阳长公主早早就派了人在门外等着,一见萧府的马车到了就把萧瑜迎进去。
萧沁瓷已经记不清上次参加此类宴会是何种情形了,一路由仆妇领着从长廊过去,但见园中花木繁盛,又有绣球芍药等沿路盛放含香吐蕊,远远的还能看见碧波红花相映。
她们没去人多的池边水榭,反而是先到了端阳的屋子,端阳一早便等着了,萧瑜回长安之后她们便见过,如今也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