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我一定尽力!”
林知雀这才意识到,她这话听着不求上进,连忙改了口,信誓旦旦地挺直腰杆。
尽管她心里知道,在侯爷身上,大概这辈子是学不好了,试探道:
“我不懂这些,万一学不好,能不能......”
“你说呢?”
裴言渊烦闷地打断,深沉眸光阴沉下来,眼底暗藏几分不断上涌的怨怪,眉峰微微一动,勾唇道:
“别忘了,惩罚还没结束。”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感受到有人再次牵住她的手,强迫她撑开指缝,十指严丝合缝地插进去时,才蓦然明白过来。
这次的惩罚是不许抗拒,还未回到侯府,就意味着惩罚依然在继续。
其中自然包括,他新提出的要求与新“惩罚”。
若是她违背,只能罚上加罚,直到她罚无可罚为止。
她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切齿地想将他甩开,却被他攥得更紧,只能愤愤不平地夹紧骨节,捏的他指骨“咯吱”作响。
这家伙简直是滥用惩罚,偏偏她无法反驳,除了遵守之外毫无办法,气得双颊绯红,恨不得一拳把他锤死。
“是莺莺主动求我教导的,现在是罚不起吗?”
裴言渊的指节传来阵痛,可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死死夹住,享受般阖上双眸,笑意愈发幽深。
“谁......谁说的?我问问而已。”
林知雀不愿承认,心虚地错开目光,掀起车帘透气,佯装看着窗外的风景,紧抿唇瓣才没让喉间的惊呼溢出来。
这人竟然趁她不备,报复似的夹她的指骨,还正中骨节,反复搓揉,弄得她指尖酸麻。
不让求情便罢了,怎么还这么记仇?
她越想越是气不过,干脆学着他的模样闭上眼睛,权当是眼不见为净。
幸好这家伙有事在身,眼瞧着时辰不早,张嬷嬷加速驱车,没多久就把她送到侯府外。
林知雀赌气般甩开他的手,轻哼一声戴好面纱,小跑着跟上侧门入府人群,不声不响回去了。
*
往后几日,她过得还算清净,每日安分待在屋内,无人再来打扰。
听闻侯爷在养伤,府中议论纷纷,皆在揣测究竟是谁胆大妄为,竟敢伤害侯爷。
偶尔她出门散步,听人闲谈说起这事,都会尴尬地闷头离开,不愿与人搭半句话。
她不擅长撒谎,不出三句话必定露馅。
总不能别人问起来,她直接说是自己干的好事儿吧?
不过说来也怪,她那日前脚进侯爷书房,后脚侯爷就烫伤了,很显然是她做的,附近的下人不可能猜不到。
除非侯爷刻意隐瞒,吩咐他们不要外传,默默咽下满腹苦楚。
想到这儿,林知雀懵懂地愣了一下,一本正经思忖起这事儿的可能性。
依照以往来看,侯爷待她算不上很好,特别是撞破他见不得人的事儿后,就差没赶她出府了。
那回她亲眼瞧见,烫伤有些严重,侯爷免去责罚就已经是开恩,怎会好心到替她遮掩的地步?
若是在从前,侯爷定要训斥一番,让她受到教训,长长记性才对。
为何侯爷忽然这么好?
她明明记得,上次烫到的是手,并不是脑子啊......
思及此,林知雀立即打住思绪,暗道一声“罪过”,为上回的莽撞与侯爷的伤口默哀一瞬,在屋内踌躇不定。
无论如何,此事是她不对,侯爷宽仁也好,训斥也好,她都应该去探望一下。
尽管心底一千个不愿意,无数个声音申辩说,那日是侯爷先摸她手的,她还是不得安定。
毕竟,她可以不在乎这些,可姑妈京郊地租的事儿,终究要仰仗侯爷。
她一天不去求情,侯爷一天不答应,姑妈就一天不能进京。
林知雀权衡利弊,纠结了好几天,到底是下定决心,决定主动去侯爷那儿问好示意。
*
她自知伤药比不上侯爷好,也没银子买更好的,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打算做些补血养伤的汤羹送过去。
翌日,她利落地忙活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衫,挎着食盒去了侯爷书房。
千帆依然门神般守着,一看是她,先是不屑地移开目光,后来似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头弯腰,恭敬地行了一礼,赔笑道:
“林姑娘,侯爷吩咐过,您是可以进书房的。
但几位新科进士拜访,侯爷与他们相谈甚欢,还请您稍等。”
林知雀对他的态度受宠若惊,愈发觉得奇怪,迟疑道:
“哦......好,我等着就是了。”
她心事重重,无暇顾及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儿,语气难免冷淡,听着像是不满和敷衍,如往常那样退到廊下。
谁知,千帆忙不迭搬来板凳,小心翼翼伺候她坐下,仍然弯着腰不肯起身。
林知雀不解其中缘故,好一会儿才发现他朝自己行礼不起,讪讪道:
“你先起开吧,仔细腰疼。”
千帆如获大赦,得了她的准许才低头退下,看得林知雀一头雾水。
他是侯爷的贴身侍从,抛开身份地位,论起侯府权势,他甚至比她大得多。
从前他不会这么毕恭毕敬,眼睛都要看到天上去了,如今态度这么好,莫非也是侯爷特意嘱咐的?
林知雀难以理解地撇撇嘴,真不知这滚烫的一盏茶,还把侯爷烫得在意起她来了?
她不至于自信到这么地步,亦猜不透侯爷的心思,满心满眼只有姑妈的事儿,焦急地晃荡腿脚,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书房的门终于打开,几位白面书生从屋内出来,边走边畅快地交谈着,时而回头辞谢侯爷的款待。
林知雀心下一喜,三两下抚平衣摆褶皱,脑海想好要说的话,绕过他们就要进书房。
恰在此时,一袭青衫的公子迟些出来,知礼地关上屋门,与她迎面撞了个正着。
林知雀埋头看路,亦知不能乱看这些陌生男子,并未注意身旁之人。
她伸出手,想推开屋门,却蓦然被人攥住手臂,声音熟悉且明朗,微微发颤道:
“林姑娘,是你......吗?”
他喊得十分顺口,连一丝质疑都没有,后半句更是万分肯定。
瞥见她僵在原地的身形时,硬是尾音上扬,像是在配合她,变成了没有疑问的问句。
林知雀惊诧地睁大双眸,樱唇微张,瞳孔慌乱地颤动,刹那间眼眶酸涩泛红,唇齿间满是苦涩,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此人青衫单薄,面容清俊白皙,眉眼舒朗,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儒雅的书卷气,透过姿容与身形,从骨子里沁出来——
一如她记忆中的沈槐安。
自幼时起,沈家与她家相邻,虽不是豪门勋爵,但是书香门第,清流门户,一家子彬彬有礼,时常相互来往做客。
爹爹与沈老爷谈书论道,阿娘与沈夫人闲话家常,她便与沈哥哥嬉笑玩闹。
沈槐安大她几岁,与她相伴着长大,像是体贴细心的兄长。
每回逃出去玩,他都会替她遮掩,再在外面处处关照,生怕她磕着碰着;
他记得她的生辰,记得她喜欢的东西,时不时给她惊喜,只为哄她一笑;
他会陪她去山上打枣,去草地抓兔子,去街上闲逛,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金陵十余年,是她至今欢笑最多的光阴,总少不了沈槐安的影子。
她从小就知道,沈哥哥寒窗苦读,一路科考,心愿是一举中第,京城登科,光宗耀祖,让沈家走出金陵,跃入龙门。
春去秋来,她把沈槐安吃的苦看在眼里,一直记得春闱的日子,会为他烧香祈福,祝他得偿所愿。
到时候,两家人门当户对。
他每回见她时,不必恪守礼节地低头弯腰了。
但她从未想过,家中一朝出事,就此与所有旧友诀别,孤零零来到京城。
她的身份为人不齿,亦无容身之所,只盼着口说无凭的婚约能成,实在不知用什么面目来见沈槐安。
难道要告诉他,曾经笑吟吟命令他不许告密的姑娘,如今在侯府讨生活吗?
她不愿承认这样的自己,更不想让沈槐安把她想成那样的人。
“你、你认错了!”
林知雀磕磕巴巴地否认,甩开他就往前跑,哽咽着抹去眼角泪珠。
其实那日在门楼下,她隐约认出沈槐安的身影,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跑开了。
曾经的美好不堪回首,除此之外,登科新贵不该与罪臣之女扯上关系。
街边闲话都觉得,受教于爹爹门下是他的污点,更何况与她青梅竹马的过往?
金陵的那段光阴,她一直感念沈哥哥的悉心照料,如今不能为了一己私心害了他。
再说了,她自己的路自己走,哪怕再难,也不愿依附他人。
至于那些过往,就让他们永远停留在过去,珍藏在彼此的心底便好。
奈何沈槐安比她想的执着,不管不顾地追上来,一路绕开侍从与旁人,甚至舍弃风度,卷起衣袖,喃喃道:
“不会的......不会认错!我一直在找你......”
此话一出,林知雀泪意更甚,不忍再听下去,拐了弯朝西边奔跑,不知不觉跑到了竹风院。
她气喘吁吁,动静传到院内,腐朽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裴言渊亲自开门,不紧不慢地出来,沉静地望着她,唇角下意识似有似无地勾起。
林知雀抚着心口,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扑上去拽住裴言渊的衣袖,拼命朝身后使眼色,仿佛有豺狼虎豹追赶,示意他到自己进去避一避。